——确实是我有意鼓励的。专业骑师建议我们不要快跑,但我忽略了建议。我确实有责任。
——是你害死了他。
——警察已经结案,这是意外。如果你不认同,可以去找警察。但我相信,在这件事上我不用负法律责任。今天到此为止,没有意义的事情以后不要再谈了。
贺见真看得心一凉,几句简单的话反反复复地看不够。
“我可一点没污蔑他,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宋博士嗤笑:“这就是真实的聊天记录,不是截图,我造不了假。”
贺见真手指都发抖:“他承认了,所以你就杀了他。”
“他不是还在我面前炫耀警察也奈何不了他吗?那只好我来还董事长一个公道了。”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谁?都六十的人了,你听听自己说的话!”
宋博士被他喝得眉心一震,仿佛没想到他突然暴发。
“荒唐。”贺见真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穴位突突直跳,他抹了把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就算梁董事长真的有责任,也轮不到你来搞这套替天行道。况且,那飞机上不止梁董事长一个人,吴总呢?秘书呢?市场的同事呢?他们这些人何其无辜!”
“这是我等了太久的一个机会,”宋博士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了……终于给我这么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贺见真觉得他没救了:“你就完全没想过其他人?就算你不在乎吴总和那些同事,你自己的家人呢?你也有老婆,有孩子,你干出这些事来,他们知道吗?他们以后怎么办?”
“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万董事长给的。这是一辈子的恩情。”
“所以你不惜身家性命,要让他九泉之下能‘安息’。”
宋博士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我知道我有罪,我身上背了血债,我也不想逃避。你放心。这也是为什么我来找你坦白。我压着这件事压了太久了,虽然阿隽不希望连累我,可我知道,我自己想说出来,我想给这个事一个了解。今天我说出来了,我就轻松了。”
他倒好,一股颅脑全倒完了,现在难受的是贺见真。
这个故事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他一直以为谋划坠机事故的凶手是为了篡权谋位,就连唐礼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俩找人的方向也是往董事会里去找。任谁想破头都不会想到凶手是为了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抱着复仇的心态制造了坠机,和权力斗争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方向。
一边是鞠躬精粹的首席科学家,一边是八条血淋淋的人命。
贺见真不能不做决定:“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把你交给刑警了。”
“好,叫警察吧。我就坐在这里等。”宋博士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给警察打电话了。
贺见真看他一眼,用桌上的座机拨了电话,简单和刑警交代后他把电话挂了,宋博士仍旧微笑着与他交换目光。
贺见真被他看得发毛,他的手摸到电话旁边的杯子差点打翻,好不容易抓住拿过来喝口茶,里头的水已经凉透了,茶味只剩苦涩。
宋博士显得懒洋洋的,他揣着空空的两只手对着贺见真背后那副公司高层合影发呆。那是新年春节开工第一天,所有高管在公司园区大门口的一张集体合影。
这是天青的一个小传统,从万泉松那会儿就承袭下来的。每年春节假期过后开工上班的第一天早晨,所有高管会提早到公司,由董事长和总经理带领着站在门口向来上班的员工派发红包,图个开工大吉的好意头。红包派发后,管理层就会顺便在门口合个影,象征新年开端。
合影照片洗出来挂在总经理办公室背向书桌的墙上,每年一更换。今年年初梁崇正还在,他领着总经理吴兆光和高管班子站在门口,脖子上戴一条红围巾,作拱手礼,那条喜庆的围巾衬得他脸上微微有红光,气色显得很好,是新年该有的样子。
宋博士看得出神,猛地一站起来,两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就到贺见真背后来,把那巨大的照片框举起来就摔!
那照片不是一般尺寸,是为了挂在墙上好看刻意晒出来的特大尺寸,起码也得有一个60寸电视屏幕那么大。关键是照片是裱在相框里的,用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的相框都是实木的,60寸一个实木相框重量可不容小觑,宋博士自己都也没想到那么沉,他两只手抱着相框一角发力那一下立刻就拿不住了,巨大的相框轰得往下砸!
贺见真就坐在正下面,相框反着太阳光的玻璃罩劈头盖脸从头顶落下来,他吓得直往椅子底下缩,屁股摔在地上本能用手抱着头去挡!
哐当——
重物落地的巨响伴随着玻璃震碎的脆声落下。
但令人恐惧的重量和碎片没有真的掉在身上。
有人一步插了进来,举起贺见真的皮椅回挡了一下那巨大的木头框子,将相框往后推了一把,框替翻了个身摔回墙上才落地。
贺见真吓得缩成一团,这才敢抬头去看,就见徐新昌把手上的椅子往旁边一扔,捉起旁边的宋博士像拎着一只瘦弱的猴子似的将他两下按倒在地上,双手反剪,毫不犹豫扯了领带就把人绑了个结实。宋博士发出两声惨叫,那位空军出身、没什么文化但是身体素质绝对一流的徐总可能直接把他两条胳膊给拧脱臼了。
“你他妈是不是傻?”徐总朝着贺总经理毫不客气地怒吼:“留个杀人犯在自己办公室里干嘛?请他喝茶吗?还让他摔东西?脑子不好使就他妈去看病!”
贺见真被他吼得脖子一缩,头一次在徐总面前老老实实乖得像只抱窝的鹌鹑。
第30章 那是邪门歪道
总经理办公室里闹得这么大动静,外面不可能不知道。
韦宁闻声赶来,这位一向老道稳重的办公室主任被一地玻璃渣子和被五花大绑的宋博士吓得不轻。徐新昌黑着个脸单手压着宋博士,景阳冈打虎的武松似的。新任总经理贺见真还算冷静地坐在沙发上,从外表上看至少是完好无损的。
“已经叫了警察了。”贺见真怕把这位年过半百的办公室主任吓出好歹来,还安抚她:“不用担心,叫个阿姨过来打扫一下卫生吧,顺便带一壶热水过来,杯子里全是凉的了。”
十五分钟后警察和唐礼涛几乎同时到场。贺见真见到唐礼涛的时候终于有点绷不住,站起来就往他身边走,周围都是人唐礼涛不好抱他,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很是愧疚:“是我不好。”
他能赶来贺见真就很满足了:“我没事,您不是在接待……”
唐礼涛笑一笑不解释。是韦宁给他的电话,他交代过韦宁,贺见真在公司有任何事第一时间要通知他。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又惊又怒,直斥韦宁,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养着你们办公室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和客户作了解释他就赶紧往回赶,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今年的分干脆一次性全罚完,牌照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他转头刚好和徐新昌目光相撞,伸手去和徐新昌握了一下,这一下握得很重:“谢谢。”
徐新昌没在意,两只眼睛瞪着贺见真。贺见真被他瞪得直往唐礼涛身后缩。
徐总本来只是想绕道回来多问一句航展的事情,没想到不仅听了个惊天内幕,还顺手立了救护之功。他是没顾忌的,当着唐礼涛的面也敢直接骂:“这么大一个办公室,起码要装个监控,再多调两个人过来。韦宁三头六臂啊?她一个人看不过来的。刚刚我他妈在外头站了起码二十分钟,没人过来问一句或者把我拦下。他妈的总经理办公室随随便便进?”
“是我疏忽了。”唐礼涛很感激:“我会安排的。”
徐新昌哼了一声,把宋博士交给警察算是完成任务。他要走,贺见真追上去道谢:“徐总,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徐新昌不在意地摆手,显得有点不耐烦,示意他有屁快放。
“今天你听到了什么,就当没听过吧,别往外传了。警察还没有结案,传出去了我怕影响到公司的名声,再让媒体胡乱编故事就不好了。”贺见真知道他听了个全。
徐新昌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了,老子没那么多闲工夫嚼舌根。”
贺见真松一口气,微笑向他浅浅鞠一躬:“谢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等忙完了这会儿,我做个东,再正式表达谢意,请一定要来。”
徐新昌没那么多客套:“什么救命之恩,搞得那么严重。不用了,好好当你的总经理吧。”他拍了拍贺见真的肩膀,离场走得非常潇洒。
办公室里仍然狼藉遍地。警察拷了宋博士,正从他身上搜了身份证出来核实个人信息。
贺见真已经恢复了理智,向警察解释:“他不是想伤我,他只是不想看到那张照片挂在那里,他觉得梁董事长不配领着高管照相。幸好徐新昌反应快,我也没有受伤。”
他向警察简单解释了经过,并把手机录下的和宋博士的对话录音一并交过去。
“他没资格!”宋博士嘴里仍旧骂骂咧咧的,话里指着梁崇正:“他凭什么带着高管在园子门口拍照?他凭什么站在那个位置?这是他偷来的位置,他偷来的公司,他没资格!天青只有一个董事长!”他状若疯癫,因为情绪太激动说话的时候嘴角唾沫横飞,全然丢掉了一个人应有的体面和尊严,要两个警察强行按着他才能阻止他挣扎。
韦宁看不下去,啐了他一口:“愚忠。黑了心眼的东西,万董事长当初就不该对你那么好,你也配得上?”
“我是在为他讨公道,只有我在为他讨公道!”宋博士怒了。
“杀人放火算哪门子的讨公道?”韦宁冷笑:“还首席科学家?公司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首席?简直是个笑话。也就只有你这种榆木脑袋才会相信那种阴谋论。梁董事长根本就没有......”
“宁姐,我来吧。”唐礼涛插了一步进来,挡在她面前。
宋博士情绪太激动,万一挣扎起来要袭击韦宁,即使有警察在场控制局面,难免也是场惊吓。
他冷冷看着伏在地上这位花甲老人,示意刑警:“能给我十分钟吗?我和他说两句话,很快。”
宋博士已经听出了韦宁的意思,他得意地说:“你们以为编出个故事就能洗清梁崇正?我是有确凿证据的!”
“我知道你感念万董事长,我也感念他。”唐礼涛残酷地打破了他沉浸其中的幻想世界:“但他的死不是梁董事长害的。我可以向你打包票,所谓的谋杀戕害完全是子虚乌有,包括你说的那些证据。”
他气势很稳,硬生生压了宋博士一头。老人终于安静了一点,用警惕的眼神回答他。
“我当年也在场,而且我就跟在两位董事长旁边,总比你要清楚。”唐礼涛讽刺他。
宋博士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
唐礼涛解释:“从前不好把真相说出来,是因为涉及到万董事长的家事。”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语言:“你知道为什么他要去度假吗?他常年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创立公司多年从来没休过假,哪怕春节他都不会提前回家,每年年三十坚持守好最后一班岗。结果那一年却休了个长假带着夫人孩子去国外玩。”
“为了陪家里人?”贺见真自己也有家庭,能猜个大概。
唐礼涛点头:“万董事长的生活重心一直在工作上,肯定就会忽略夫人和孩子。夫人和他感情疏离冷淡,家庭矛盾很严重,梁董事长劝他要适当休个假,修补一下家庭关系。万董事长听进去了,特意空了一个星期出来,就是想陪陪夫人和孩子。”
“这……这和坠马有什么关系……”宋博士听得迷糊。
唐礼涛继续说:“夫妻俩本来就有点变扭,去马场之前还拌了两句嘴闹得有点不愉快,所以到了马场万董事长就想逗逗黄大姐开心,骑着马在前面一颠儿一颠儿地小跑,黄大姐就笑他,气氛才好一些。万董事长到了兴头儿上,跑得就越来越快,当时跟着的驯马师劝了,梁董事长也劝了,只有黄大姐没劝。结果出了事,一下子人仰马翻。”
“梁崇正也劝了?怎么可能?”宋博士打断:“他亲口承认是他怂恿的万董事长,没顾及马师的意见。他亲口对我说的!”
聊天记录历历在目,贺见真也看到了。
唐礼涛定定地看着宋博士:“他当然会承认,因为向外人解释是他怂恿了万董事长的这个主意,就是他自己出的。”
“难道……是为了……黄大姐?”贺见真呼之即出。
“是。”唐礼涛喜欢他的聪明:“出事之后黄大姐非常自责,觉得自己及时没劝阻,又觉得万董事长是因为她才会出事。孩子也在现场,她这个当妈的都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解释。医院说已经没办法了的时候,她当场就崩溃了。那个场面,你是没见到,孤儿寡母的。”
“所以梁董事长就怕外头再有风言风语对黄大姐不好……”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万家家里也是一本难念的经,万董事长一出事,黄大姐不好和万家的人交代。所以梁董事长就主动说,如果外头议论起来,就说是他没听马师的建议,有意鼓励了万董事长,不要再给黄大姐施加压力。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秘书会在酒桌上把梁董事长‘供出来’,都是梁给我们几个在场的下的命令。为着这件事,黄大姐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