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孟连生摇摇头,“有一桩事儿你不知道,除却杀了一些偷袭的蛮族。孙志东也是我杀的。”
沈玉桐瞪大眼睛,虽然他不喜欢孙志东,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震惊:“他是你大哥,对你也不错,为什么?”
孟连生说:“还记得我肩上中箭吧?就是孙志东拉着我去做他的人盾。我可以为二公子为柏先生挡刀挡枪,但孙志东那样的人,还够不上格。我看不上他,也不想总是受制于他,迟早是要杀掉他的,干脆就趁那次机会把他杀了。”
沈玉桐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他其实已经有点听不下去了。
虽然在这一桩一桩的事里,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好像个个都是罪有应得。
但无论是谁的生命,都不应该由他这样轻易剥夺。
或者说,一个人能用私刑一次又一次去结束别人的生命,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残忍和狠毒。
而且还能这样平静地叙述出来。
他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冷血的畜生。
他借着月色,认真看向孟连生。他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纯良温和,像是从未经过世间的污染。
他以前总觉得他这双黑眸很干净,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的错觉,这就是一双畜生的眼睛。
只有畜生,无论再如何凶残,眼睛永远都是这样纯净。
他不想听,但孟连生显然是打算继续讲:“再后来回了上海,不到一年柏先生就生了重病过世,但其实他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害他的人就是柏三爷父子和李永年。”
沈玉桐想起去年那一桩桩震惊上海的无头公案,李永年的死,我三爷一家的失踪,最后都不了了之。他轻笑一声:“他们都是你杀的?”
孟连生点头:“柏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为他报仇,难道不应该吗?而且,柏先生将立新交给我,我不杀他们,他们就得杀我,我只能先下手为强。这些人都该死。”
沈玉桐道:“那两个被你杀掉的工人也该死!?”
孟连生道:“我说过,我不杀他们,龙震飞也会要他们的命。而且给了他们机会的,是他们自己贪生怕死没把握住。这种人怎么能代表工人,太令人失望了。”
沈玉桐已经完全不想反驳他,因为他完全没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甚至也不觉得杀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说起杀人,跟说杀鸡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办法和他讲道理。
想了想,他淡声道:“你以后还要杀谁?”
孟连山说:“我今日把所做的事情都告诉你,就是想让二公子知道,以后你不想我杀人,那我就不杀人,我都听你的。”
沈玉桐嗤笑:“我何德何能?能让你这个杀人听我的?”
孟连生:“二公子不用妄自菲薄,我们还那么长的时间子,你大可以慢慢验证。”
而此刻的沈玉桐只觉得浑身发凉,一时片刻都不想与这个禽兽待在一起。
孟连生却没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上前一步靠近他,牵起他的手:“二公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以后我们就不分彼此了。”
沈玉桐摇摇头无言以对,只觉悲从中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忘了设定时间了,明天休息一天,我修一下后面的节奏。
二公子:好想一棒槌锤死这货。
第70章、第七十章 老了,就是没用了。
沈玉桐不知道孟连生和龙震飞是怎么商定的,但龙震飞确实没再来找他。
沈氏盐厂在这场动荡中,总算逃过一劫,工厂里的机器依旧日夜轰鸣,码头的盐船也每日有条不紊得发往全国各地。
沈玉桐怨孟连生,却也明白,沈家盐厂能安然无恙,是对方的功劳。
只是,如今他与孟连生的关系,实在是难以启齿。
他无法再将对方当□□人,可仍旧要做着爱人做的事,因为这是孟连生帮沈家的条件。
往常,他与孟连生何时见面,都是自己主导,对方只乖乖等着自。而现在,对方再不是那个老老实实等自己“临幸”的小孟,他开始频繁地要求见面。
“二公子,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菜馆,今晚我来接你一起吃饭如何?”
“今晚佟老板要演新戏,他肯定想要我们去捧场。”
“大世界要放新电影,我买了票,想请二公子一起去看。”
每一次都好像是客气礼貌的邀请,被沈玉桐借口没空拒绝也不强求,只是会不罢休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沈玉桐无可奈何。
他知道孟连生是爱自己的,但一个禽兽的爱,他是真的不敢要。
两三个月下来,两人常常同进同出,外边的人不知道,但孟连生身边那些人,只怕是早猜到两人的关系。
今日,被龙震飞软禁在松江三个多月的小龙,打来电话,说要回来见自己。
他去了约定的地方,哪知人还没见到,就被孟连生的手下,带来了富民路这栋小楼。
原来自己竟是被监视起来了。
他原本还想和对方吵一架,但望着这张依旧极具迷惑性的面孔,连骂他都懒得骂了,因为知道对方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在是个没皮没脸的畜生,骂他毫无用处。
他轻轻将他推开:“小孟,我有点累了。”
孟连生顺势牵住他的手:“我陪你上楼休息。”
沈玉桐现在是有点抗拒和他做那种事的,因为总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兔子。
好在,他躺上床后,孟连生没像往常那样缠山来,只是吻了吻他的唇,什么都没再做。
他索性闭着眼睛装睡,只是过了许久,忽然发觉这人没上床,也没任何动静,奇怪地睁开眼。却见孟连生趴在床边,撩开窗帘一角,透过一丝缝隙往外看。那动作,分明就是在头盔对面。
沈玉桐皱了皱眉头,坐起身问:“你在干吗呢?”
孟连生头也不回道:“我在看对面的那对夫妻。”
沈玉桐想当然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你看人家干什么?”
孟连生将窗帘放下,转过头看向他道:“他们很幸福,我很羡慕他们。”
沈玉桐不明所以。
孟连生又说:“我想和二公子也过上他们那样的日子。”
沈玉桐来过这里无数次,自然知道对面住得是什么人,一个三十多岁的银行经理,有一个漂亮温柔的太太,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儿,看起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孟连生亲人早亡,大约是渴望家庭的。只是陪他过这种日子的人,必然不会是自己。
他有点想嘲弄他两句,但想想还是罢了,只冷冷道:“再羡慕也不能老偷窥别人,跟变态似的。”
孟连生点点头,走过来撩起被子躺下,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低声问:“二公子,如果上海安稳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沈玉桐心中哂笑,他真是擅长将自己放在弱者位置,明明是他要挟着自己,却好像自己是那负心汉。
他伸手关了灯,淡声道:“小孟,我们不可能一直走下去的。”
因为知道这种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所以这些日子,他其实也在纵容。
孟连生在黑暗中沉默半晌,又问:“二公子,你一点都不爱我了吗?”
沈玉桐道:“小孟,我是不敢再爱你。”
孟连生没有再说话。
*
翌日早上,回到沈家花园。
沈玉桉在大嫂碧云的搀扶下,正在花园里复健。虽然已经出院一段时间,但毕竟已经不年轻,要恢复到行动自如,还不知要多久时间。
沈玉桐遥遥望着大哥,心中唯一感觉欣慰的是,至少沈家盐厂安然无恙,不然这个家真是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玉桐,”沈玉桉转身时,见到弟弟,抬手朝他招了招。
沈玉桐走过去:“大哥,你怎么样了?”
沈玉桉道:“放心吧,大哥没事。”他朝太太摆摆手,“你不用管我了,我跟玉桐聊会儿。”
碧云道:“那你有事再叫我。”
沈玉桉点头。
沈玉桐扶着他,在一旁的石凳坐下,又差来女佣端来热茶。
沈玉桉瞧了弟弟一眼:“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沈玉桐轻笑:“只要大哥你早点好起来,我再辛苦点也没事。”
沈玉桉点点头,似是斟酌了片刻,又才道:“我最近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关于你和小孟的。我想问你是真还是假?”
沈玉桐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继而有风轻云淡地弯了弯嘴角,点头道:“是真的。”
沈玉桉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旋即就恢复如常,其实他早就该猜到的,哪有正常朋友会是那样的,即使是对小龙,也分明不一样。何况这些年,自己这弟弟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怎么都不大正常。
原先被算命先生的谶言影响,认为弟弟身边没女人还安生。现在想来,只觉可笑,桃花劫又不单指女人。
换成男人,那才真是大劫。
因为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他对生死之外的事看淡了许多,因而看到弟弟亲口承认传言中的事,倒也淡定,只怅然般长叹一声,又道:“我还听说我们沈家盐厂这回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小孟帮忙。”
沈玉桐迟疑片刻,点头:“是。”
让大哥以为孟连生单纯帮忙,总好过知道自己是跟对方做了交易。
沈玉桉皱眉道:“我听说小孟一直在给龙震飞他们干脏活。大哥不是古板人,你要真喜欢谁,无论男女,我都会支持,只是小孟这样的人,怎可深交?”
沈玉桐道:“大哥,我明白的。等时局稳定下来,我会和他断掉。”
沈玉桉微微一愣:“当真?”
“嗯,大哥说得对,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不是为自己,也得会沈家着想。”
沈玉桉又是叹了口气:“我收到消息,江苏那边还会打过来。但再这么折腾下去,工商业肯定是扛不住的。”
沈玉桐点头:“现在我正跟商会个元老商量,准备联络各界,包括外国公使,争取用舆论逼迫各方都退兵,还上海一个安宁。”
沈玉桉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这身体是不方便出面,你一个人代表沈家,只怕还得辛苦一阵子。”
沈玉桐笑:“那大哥你就赶紧好起来。”
沈玉桉也笑,伸出手:“行,你扶着我再走一圈。”
*
仗是年后打起来的。
江苏蛰伏了两年,又再度挺进上海。军阀打仗到底不比洋人侵略,因为怕伤及太多无辜百姓,引来舆论炮轰,并不敢打得多狠,双方一直在外围胶着不下。
沈玉桐见此情形,赶紧建议商会几大元老,在各大报刊上发文讨伐战乱对上海民族工商业带来的阻碍。
又发动工人和学生游行抗议内乱。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因为战事胶着,龙震飞也不敢让警署出面镇压,只能眼睁睁看着舆情越演越烈,各国公使也纷纷出面。
“小孟啊!你对现在的形势有什么看法?”
将近两年下来,龙震飞对孟连生这把好刀的信任,是一日强过一日。眼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心里急得很,只能招来孟连生商量对策。
孟连生道:“依我看,龙叔是时候为自己做打算了。”
“你的意思是李司令会败退?”
孟连生道:“现在这形势,已经不是谁败退的问题,是上海可能不会再有驻兵。”
龙震飞皱眉:“什么意思?”
孟连生道:“上海是咱们华夏之门户,民族工商业发展的前沿,这几年你们争这块宝地,对工商业打击很大,现在各路商人已经联合,全国舆论都在响应。所以李司令不管败不败,恐怕都得退。他一退,你这警察署长定然也是得下野。”
其实这局面龙震飞也已经看清楚,只是心有不甘,自己才来上海不足两年,好日子还远远没过够,一旦下野,又得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带兵,他是再不想过那种日子了,也不想小龙跟着自己过那样的日子。
不过幸好,他一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回上海这两年,一直在尽力为自己捞钱留后路。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小孟你说得有道理,是该好好打算了。”
孟连生说:“不管龙叔有什么打算,只要还没离开上海,用得上小孟的地方,尽管开口。”
龙震飞朗声大笑:“好,小孟这个小友,我没白交。”
孟连生微微一笑,看着对方眼角的皱纹,心道,龙震飞也老了。
老了,就是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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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二公子和小孟就是第一章。
十天内正文完结。
第71章、第七十一章 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你那傻儿子
从警察署出来,汽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会儿,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孟连生,忽然感觉车子停下来,他睁开眼睛问:“常安,怎么了?”
常安道:“前面好像有人在游行,我们得绕路了。”
孟连生掀开白色的车窗帘子,往外瞥了眼,果然见到前方不远处人头攒动,将本就不宽阔的马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我下车走走,你绕路吧,不用管我。”他交代常安,自己开门下了车。
走了几步,便有一队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挥舞着旗帜迎面而来。
神色激昂喊着口号。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停止内乱,还上海安宁!”
“振兴中华,振兴民族工业!”
孟连生退到路牙子边,学生们经过时,会将手中传单和报纸发给两边路人。孟连生自然也接到一份塞来的报纸。
他低头看去,只见报纸头版,正是上海商界联合声明,呼吁停止战争,各军队退出上海。这些商界人士的名号,个个都如雷贯耳。沈玉桐的名字边夹在其中。
他等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将报纸折起来放入大衣口袋,又默默看了会儿游行的学生,才继续往前走。
他并不太理解这些学生的激愤。以前二公子在他小楼过夜时,两人坐在床头聊天,偶尔会聊一聊时局。他常看书报,也听广播,自然知道现在的华夏在经历什么,却并不明白二公子为何每每说起家国飘摇都会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