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生勾了勾嘴角,面上温文尔雅地笑着,心中却不禁对面前这大个子少爷生出浓浓的鄙薄。再好的感情又如何?还不是什么都为二公子做不了。
他是一直有些瞧不上龙嘉林的,这么个愚蠢无能的人占据了沈玉桐那么多人生,但因为瞧不上,所以他也并不嫉妒,只是偶尔觉得碍眼。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该退场的总会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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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好烦,想毁灭世界。
第68章、第六十八章 我没想到你会威胁我
沈玉桐是两天后接到龙嘉林电话的,刚从佣人手中拿过听筒,便听到龙嘉林在那头喳喳哇哇大叫:“ 小凤,我被我爸爸骗到松江,现在让人看着我,哪里都不能去。不过你放心,我会找到办法回上海的,你不要怕,我绝对不会让我爸爸伤害你的。”
沈玉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样子龙震飞是真要动他们沈家了。
但就如孟连生说的,他难道能将希望寄托在小龙身上吗?他从来就没这样想过。
沉默片刻,他淡声道:“小龙,你不要急,照顾好自己就行。我自有打算。”
龙嘉林道:“我说真的 ,我肯定会帮你的。不过我爸爸真是太狡猾了,竟然把我骗到松江软禁起来。”
沈玉桐道:“小龙,你有这份心我就满意了,这些事原本也不是你能帮得上的。”
那头的龙嘉林沉默片刻,闷声闷气道:“小凤,我对不起你。”
沈玉桐道:“这不怪你,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
龙嘉林又咕哝了几句,沈玉桐没心思和他多聊,敷衍两句,便道别挂上电话。
他放下电话机,卸力般靠在沙发上。
小龙对自己还是好的,虽然没本事,但在这个时候还有这样一片真心,他已经很欣慰。
他正坐在沙发上,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周姨娘在大叫:“老爷老爷,您这是干什么?快去厕所。”
沈玉桐忙睁开眼睛起身,循着声音来到后院,只见周姨娘正扶着父亲往走廊走,刚走进,便隐约闻到父亲身上传来的一股恶臭。
沈玉桐皱眉问:“怎么了?周姨。”
周姨娘愁眉苦脸道:“老爷拉裤子上了。”
沈玉桐父亲身下一看,果然长袍上都已沾了湿濡的痕迹。
他赶紧扶上父亲。
沈老爷子显然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还笑着问:“小凤凰,你是不是逃学了?”
周姨娘道:“二公子,你别管,当心脏了你的手。”又赶紧唤来两个听差过来。
沈玉桐松开手,望着周姨娘和听差将父亲浮上楼,一时间只觉得茫然。
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不过七十出头,就已经这样。
这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
大厦将倾?
沈家就要在他手中倒下了吗?
其实也不奇怪,这几十年来,多少人起高楼,宴宾客,又有多少楼塌了。如果沈家真的倒下,大概也只是这大时代的冰山一角罢了。
然而一家上下还有这么多人,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沈家溃散。
思忖片刻,他走回电话旁边,拨通了孟连生办公室的电话。
孟连生温和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二公子,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
沈玉桐深呼一口气:“小孟,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孟连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好,就在我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番菜馆,如何?”
沈玉桐:“你说了算。”
这一两年与孟连生在一起,大多时间都待在他那个小楼,在外面吃饭都很少,来这家西餐厅更是屈指可数,上一回,已经是一年之前。
此刻坐在包厢里,望着对面的孟连生,沈玉桐忽然想起久远的第一次。
那时的孟连生还是个孩子,第一次来番菜馆,怕露丑,一举一动都是模仿自己,他是个天才,如果不是他说,自己都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只被他那双干净的眼睛触动,想的全是如何去善待他关照他,
如今想来真是恍若隔世。
然而现在他早不是在柏公馆做听差的穷苦孩子,连西餐厅的洋人侍应生,也认识他,进门的时候会恭恭敬敬叫一声米斯特孟。哪里需要自己的关照。
或者,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是自己太傻,没能早早看透他。
包厢的桌上点着烛光,留声机中放着舒缓悠扬的西洋音乐。
沈玉桐嚅嗫了下唇开口:“小孟。”
孟连生对他轻轻一笑。“二公子,我们先吃东西,其他的事慢慢聊。”
牛排葡萄酒上来,沈玉桐并无胃口,但见孟连生拿起刀叉慢条斯理的开吃,便也敷衍地吃上两口,但很快就放下刀叉,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不得不说孟连生确实有个好的心理素质,被他这样看着,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偶尔抬起头笑着温柔问一句:“二公子怎么不吃?”
对方不回答,也不强求,又继续低头进食,他向来不浪费食物,直到盘中变干净杯中的酒也见了底,他才不紧不慢放下刀叉。
沈玉桐:“孟老板,现在可以谈我们的事了吧。”
孟连生倒是没拐弯抹角:“我说了只要二公子愿意与我合作,我就能保证沈家盐厂不受影响。”
沈玉彤问:“怎么合作?”
孟连生说:“龙震飞和他扇面的人,要的是你们沈家盐厂的股份,说白了就是要钱。但如果他的股公司来入股,直接插手盐厂的事,就会变得很麻烦。”
沈玉桐当然担心的就是这个,如只是单纯的要钱,无非是花钱买平安,虽然不甘心,但咬咬牙也就算了。可如果被这些人入股,插手盐厂事务,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林家纱厂就是先例,据他所知,纱厂已经安插了不少龙震飞他们的人。
沈玉桐:“所以呢?”
孟连生:“只要二公子愿意,我会说服龙震飞,让我代替他才来参股你们沈家盐厂。”
沈玉桐闻言,简直是被气笑了:“我还刚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呢,原来是孟老板自己想插一脚。”
孟连生道:“二公子误会了,我对沈家盐厂没兴趣,也不会插手任何事务,甚至也不会真正要你的分红,只需要二公子配合我,在龙震飞面前做个样子而已。”他顿了顿,又说,“二公子也看到了,他们这样疯狂捞钱,说明他们很清楚,上海这块宝地,他们占不了多久。所以才竭泽而渔,短时间内能捞多少捞多少,总之在上海局势再次变天之前,我会保证你们沈家安然无恙。”
沈玉桐沉吟片刻,问:“你不要分红,怎么去给人交代?林家纱厂可是按月上交分红的。”
孟连生道:“借口替他们管钱也好,或者是其他办法也好,我自有办法,公子不用替我担心。”
沈玉桐不知该信不信他,但不信他又如何?难不成真的以卵击石?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孟连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他也确实轻笑出声:“二公子这话问的很奇怪,我与二公子的关系,当然要帮你。”
沈玉桐原本是想反驳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旋即明白他这话背后的意思,一时脸色大变。
对啊,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孟连生伸出手握住他,:“二公子,这些天我很想你。”
沈玉桐这时不知是该恨他趁人之危,还是鄙视自己的无能,一时只觉悲从中来。
孟连生则在他的怔忡间,起身走到他身旁,微微屈身,将他抱住,吻了吻他的唇,低声道:“二公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玉桐浑身僵硬,心说,现在伤害我的的不正是你吗?
他闭了闭眼睛:“小孟,我没想到你会威胁我。”
孟连生睁大一双干净的黑眸,是一副无比诚恳的表情:“二公子,我是想帮你。”
沈玉彤又说:“小孟,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还是我眼瞎,一早就看错了?把禽兽当成了人。”
孟连生完全不在意对方骂他,甚至还有点莫名地开心,他笑了笑说:“二公子是慧眼识珠。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没变过,也从来没有故意要骗你,只是知道你不喜欢一些事,就不让你看到而已,你看到的自然也是真实的我。”
沈玉桐摇摇头:“不,你就是在骗我。一个人怎么可能一面行善帮人,一面又那样随意地去杀人?
孟连生不甚在意道:“这个世界,人本就是草芥,我的父母兄长先生表叔还有柏先生,不也都是随随便便死了。我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还全是该死之人,这难道就是十恶不赦了吗?况且我捐给育婴堂和学校的钱,救的人远远被杀的人多。”
沈玉桐对他的歪理邪说无言以对。
孟连生看着他一脸悲痛的神色,抿抿道:“既然二公子觉得我隐瞒你这些事不对,那我就让你知道我所有的事,以后对二公子什么都不隐瞒,毕竟我们是要长久在一起的,确实要开诚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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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夜幕下,身旁是残垣断壁,远处是码头。
沈玉桐望着身边陌生的景致,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孟连生笑道:”二公子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我是想告诉你,我过去几年,到底做了哪些你不知道的事。”
沈玉桐皱了皱眉,跟上他,穿过一道残破的门,进入一处废弃的宅院,院中荒草丛生,一股萧瑟和诡异。
但不知怎的,大概是因为孟连生在前面,他也没觉得害怕。
毕竟魑魅魍魉比起身前这家伙,谁更可怕还说不定呢?
两人的皮鞋踩在草丛,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孟连山走到前面。用手往一口枯井一指:“二公子,这井里面埋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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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来到第一章的情节,当然也就意味着要收尾了。
二公子哭唧唧。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以后我们就不分彼此了
沈玉桐心头一震,但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太大反应,只下意识问。:“你杀的?”
孟连生点头:“嗯,他们是两兄弟,也是我人生第一次杀的两个人。”
他转过头,在月色下平静地看向沈玉桐,娓娓道:“我刚和表叔来上海,是在码头做脚夫,这两个人是当时的把头,常常苛扣脚夫的工钱。大部分工人为了讨口饭吃,不得不忍下来。有一次表叔被扣钱气不过,跟他们起了冲突。那时已入了冬,他们将表叔推下水中,当晚回到工棚里,表叔就着了凉,几天后人就没了。还记得那次在南郊遇到我吗?我说去办事,其实就是去那边的乱葬岗安葬表叔。原本我也没有想报仇,因为觉得人的命本来就是这么贱。但那天你送了我一条围巾,回去没两天被陈二,就是这两兄弟里的弟弟偷拿走。我在这里找到他时,他就将围巾戴在脖子上,我叫他还给我,他不答应,还踹我一脚,我就将它打死丢丢入了这口枯井里。他兄长找过来,我想着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就顺带将他兄长也一起杀了丢进去。”
他略微顿了下,问:“你说他们不该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为平淡,既没有内疚也没有后悔,甚至也没觉得重访杀人地,有什么可怕。
这世间若真有鬼,他大概也是不怕的。
想来当年在这里杀人,也是这般平静。
原来他确实不是来了上海滩迷失了双眼,而是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生了一双干净单纯的眼睛,也有一颗天生残酷冷漠的心。
沈玉彤默了片刻,淡声问:“后来呢?”
孟连生道。:“后来我在码头擦鞋时救了柏先生,被他带进了柏公馆。”
沈玉桐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听到的,关于柏清河的消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听说柏清河在码头被人暗杀,是一个小擦鞋匠,救他的那个擦鞋匠就是你,对吗?”
孟连生点头。
沈玉桐:“你救他就是为了进柏公馆?”
孟连生不置可否,轻笑了笑,话锋一转:“二公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沈玉桐皱眉:“当然,你帮我追回钱夹。”
孟连生摇头:“不是那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码头,你出洋回来的那天。你还记得你在码头擦了鞋吗?”
沈玉桐面露惊愕,他自然已经不记得当时给自己擦鞋的擦鞋匠,但隐约还有点印象,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很本分老实的孩子,原来那就是孟连生。
他想了想,又问:“你进柏公馆后,到底杀了多少人?”
孟连生道:“我又不是杀人恶魔,进白公馆也不是当杀手,跟着孙志东时,除了被他们带着抢过几次烟土,没做过任何恶事。二公子,我跟孙志东那些人不一样的。”
沈玉桐简直有点想笑了,他确实跟孙志东他们不一样,孙志东的作恶是明目张胆的,他的作恶却一直在蒙骗所有人,包括自己。
孟连生看了看他,淡声道:“我第二次杀人是李思危。”
“李思危?”沈玉桐惊讶。
孟连生:“确切的说,不是我动手,是他自己作死。当时我看到李思危为难你,正好查到被盗军火的下落,就给他传了个假消息,说南市那边野码头有人私贩烟土,他跑去抢,哪想到是盗走军火的匪徒,就被打死了。”说着他有些鄙薄地轻笑了一下,“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找回被盗的军火。倒是给他赚了个好名声。”
沈玉桐自然还记得那件事,他原本只觉得李思危死得突然,颇有些唏嘘。他是做梦都想不到,竟然是孟连生一手所为。
他想到那时的孟连生,分明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原来已经有这般计谋和手段。
他只觉得脊背发凉。
孟连生继续道:“再之后就是去西康了。”
提到西康,沈玉桐就有些不太有底气了,因为在那边,对方确确实实冒死救过自己。
他淡声道。:“西康的事就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杀过人,你那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