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琢磨过人物情绪,总觉得不是太过,就是太轻了。
正好黎怀也有类似的烦恼。
也只有贺西京,只要和黎怀无关,万事不放在心上。
黎怀和江伊岚这一场,是季母放弃带季新回去,准备离开小镇的时候。
季母(叹息):你现在这样的身体,又能陪那孩子多久。
舒成(神情平静的):能多一天就是一天,我们都有心理准备。
季母(担心的):我就怕那孩子……容易走极端。
舒成(微笑):您放心,季新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我走了,他也肯定能好好生活。
季母深深的看了瘦削的舒成一眼,叹口气,转身走了。
眼角似乎有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江伊岚的年纪不小,但是确实没当过母亲。
就算以后生了孩子,她觉得自己也肯定不会像季母一样,不负责任又容易后悔。
所以,对这种微妙的像担心又像是逃避的情绪,她自觉有点把握不住。
黎怀还在揣摩中,暂时只能凑在江伊岚边上,当个狗头军师兼对戏工具人。
贺西京抱着手臂在旁边冷冷一笑。
“不就是人性常态,什么好处都想要,什么责任都不想担。”类似的事情他还在少年时期就看多了,一点都不觉得难以理解。
恋爱的时候甜甜蜜蜜海誓山盟,可是面对现实,什么麻烦困难都冒出来了。
那时候,他自己就是那段关系里最大的麻烦。
或许这也是贺西京当初一眼就看中这个本子的缘故之一。
季新的处境,让他很有共鸣。
江伊岚恍惚有些振动。
黎怀看贺西京的眼神,却更加柔软了。
他陪着贺西京经历过那一段艰难的日子,自然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看到黎怀的目光,贺西京却一下子把自己武装起来,仰着头,微微撇到一边,仿佛他刚才说的那些,跟自己的过去毫无关系。
江伊岚和黎怀又对了一遍戏,这一回,那一丝微妙的感觉终于找到了。
“谢谢你。”江伊岚对黎怀道谢,又请贺西京跟自己排另一场。
这一场戏的情绪,就激烈多了。
同样是道别,戏里这对母子从头到尾都像死敌一样,不是针锋相对,就是阴阳怪气。
贺西京大马金刀的站在那里,满眼对江伊岚的不屑。
季新:你爱滚就滚,和我说什么。
季母:就是通知你一声,免得还以为我突然死掉了。
季新(哼笑):你就算死了,跟我也没有屁点关系。
季母(严肃):文明点,季家的孩子怎么能说脏话。
季新:这时候又认我是你们季家的孩子了?可惜了,我不认。
季母:……你和舒成也是这么说话的?
季新(忽然暴怒):我们怎么说话不用你管。
然后,这对母子分道扬镳,仿佛恨不得永远都不再相见。
只季母走到路口的时候,脚步迟疑,往背后看了一眼。
那个孩子还是急匆匆的走了,半步也没有停留。
这段戏对得倒很顺利,贺西京演得横冲直撞,江伊岚的情绪也酝酿到位。
就是一对恐怕永远都难以和平相处的母子,一个怨念深重,另一个虚张声势。
黎怀在旁边看了,觉着这段戏真是精彩。
不愧是曾经的视后,就算退隐江湖多年也宝刀未老。
贺西京演得也丝毫不落下风,把那个少年给演活了。
就算身世可怜,也不愿意叫别人有丝毫同情。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高高昂着头,骄傲得很。
黎怀眼睛里带上了笑意,等到两个人对戏完毕,忍不住鼓起掌来。
“演得真好。”他说。
贺西京转过头看他。
季新的桀骜还没有褪去,又添上了独属于贺西京的矜持冷傲,竟然也十分协调。
黎怀好像突然窥见到了什么,但是一闪而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江伊岚也跟着鼓掌:“你们两个都演得好,我这前浪,要直接拍死在沙滩上咯!”
“怎么会,”黎怀笑,互相说着吹捧话,“伊岚姐要是敢说自己演技差,我们可都没脸在镜头前演戏了。”
江伊岚笑,忽然又提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小黎,你对话剧有没有兴趣?”她问黎怀。
黎怀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眼睛一亮。
“我家里弄了个小剧场,每年都会上新戏,你有没有兴趣给伊岚姐来捧个场?”江伊岚热情邀请他。
一提那个剧场的名字,还是个在业内鼎鼎大名的存在,每年都拿奖无数那种。
黎怀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伊岚姐愿意让我过去,实在是我的荣幸,您那个剧团有好几位导演演员我都特别喜欢!也去看过好几场!”黎怀激动的说。
贺西京冷眼旁观,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挑挑眉头。
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也去盘一个剧团,给黎怀演着玩。
总不能叫这个女人抢了先机去。
顺便还冷眼扫了一下那个在旁边一声不吭,但是满脸诡异笑着的江怡露。
一看就是一家子的危险份子。
黎怀和江伊岚谈笑甚欢,很快就约好等这边拍摄一结束,他就去江伊岚的剧场,哪怕是演一个小配角都很乐意。
“你放心,姐肯定给你趸摸一个好本子,让你演得尽兴。”江伊岚向黎怀保证。
黎怀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种客气话,但是心里也止不住的高兴。
看起来,他说不定还能多演几年戏呢。
跟江伊岚告别以后,黎怀就忍不住一直在和贺西京聊话剧。
一般话剧演员收入不高,但是在圈子里绝对属于鄙视链上层,一场戏不能NG的完整演下来,对个人能力的要求远胜一般的电视剧。
演起来,肯定也特别过瘾。
黎怀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脸上简直像在放光。
贺西京认真看着黎怀,安静听他说话。
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黎怀才发现自己话太多了,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我怎么突然变成话痨了!”
贺西京微笑:“你一直就这样。”
很多年前,黎怀还在电影学院读书的时候,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一说起吕克贝松,黑泽明,罗伯特德尼罗,丹尼尔刘易斯,话就多得说也说不完。
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发光。
每当这时候,贺西京都是那个安静的聆听者。
他后来在国外选修了影视表演,同样和黎怀有关。
仰慕一个人,就总忍不住深入他所喜欢的领域,这样子,就连距离都好像更近了点。
黎怀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这臭毛病他也清楚,就是总改不了。
明明都从学校毕业了,还像一个毛毛糙糙的小年轻一样。
相比起来,更年轻的贺西京都比他显得稳重多了。
黎怀傻呵呵的朝着贺西京笑。
对方的神情包容而温和。
黎怀真是不理解,为什么黄导对贺西京怕得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明明这人只是面上冷,其实内心里温和得不得了。
黎怀在心里感叹。
傍晚时候,洗澡那场戏继续拍摄。
慵懒的夏日黄昏,太阳半挂在山边,树梢尖都是懒洋洋的蜷曲着。
跟早上比,少了那种朦胧的诗意感,但是感觉更接地气了。
黄安国里里外外比划半天,终于决定开拍。
清水在木桶里满上,细小的水泡涌起又飞快消散,木桶边缘挂着一块白色毛巾,微微润湿。
黎怀脱掉衬衫,下身穿着安全裤,坐进了水里。
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觉得,一露出背脊,黎怀整个人都瘦得触目惊心。
肋骨一条条凸起,真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贺西京知道黎怀这个月一直在减肥,每天一丁点油盐都不沾,只吃一些水煮的青菜。
有时候盯着别人碗里的食物,眼睛还一阵阵的发直,问起来,又很坚定地摇头拒绝。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塑造好舒成后期的形象。
“我瘦得快,胖起来也容易。”黎怀还很骄傲的对贺西京说,“这点肉,拍完戏以后半个月就养回来了。”
贺西京还是觉得舍不得,但是也没资格说什么。
更何况,这就是黎怀心爱的事业。
贺西京只能又暗地里找了一个高级营养师安排在酒店,给黎怀制定减肥效果好,对身体危害还更小的食谱。
“Action!”这场戏正式开拍。
贺西京都不用演,心疼就溢于言表。
他站在黎怀背后,拿着水瓢,微温的水从半空中落在黎怀肩头,再流下去。
黎怀的肩背既白且瘦,好像一把就能擒住,贺西京却连把水瓢稍微抬高一点都不舍得。
这场戏之所以不用清场,一是因为演员没有太多暴露的场面,二是两个主演的互动也很普通。
也就是淋水,洗澡,说几句寻常话。
但是橘红色的夕阳从窗□□进来,落在木桶中的水面上,竟让旁观者忍不住害羞掉头。
套用江怡露的原话:“平静无波下面的血脉喷张,才是最撩人的镜头!”
导演的运镜也像调情一样,把黎怀干瘦的身形,贺西京撩水的手臂,都拍出了十二分的魅惑。
这时候,江伊岚饰演的季母上场了。
她从洗澡房的后头绕过来,本来想找黎怀说点事情。
然后就在窗边停住了,还做贼一样飞快隐藏起身形。
屋外的镜头跟着她的表情走,先是惊讶,难以置信,想推门走进去,最后又平静下来,侧耳听了一会水响,转身离开了。
在夕阳中,一个清瘦的背影走在河边上,看起来孤孤单单的。
这场戏一直拍到了夕阳西下,又开着补光灯,再拍了几个镜头。
黎怀一直泡在水里,手脚都起了一层层的水纹。
最后一个镜头拍完,导演终于喊过。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黎怀从水里出来,小欧拿过毛巾和换的衣服,没想到却被贺西京直接接过去了。
贺西京托着黎怀瘦得不成样子的手臂,把他从木桶里扶出来,另一只手拿着干毛巾和衣服,对黎怀说:“旁边的房间可以换衣服,你腿麻不麻,要不要我扶你过去?”
黎怀笑:“没问题的,我又不是真的生病了。”
然后他自己接过东西,到隔壁去换了。
十来分钟以后,黎怀重新推门出来,还是清清爽爽的模样,只脸比一个月之前瘦削多了。
看到贺西京还等在外头,黎怀又对他笑笑。
这场戏拍完,江伊岚就要离组了。
正式离组之前,她请全剧组的人在酒店中庭餐厅热闹了一晚上。
黎怀应邀参加,贺西京当然也跟过来了。
整一个晚上,这两个人都黏在一起……不对,应该说贺西京就像一条大狗一样,一直跟在黎怀身后转。
江伊岚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笑。
终于趁着黎怀去厕所,她才等到了贺西京的空挡。
只要黎怀一离开,这个人又恢复了冷傲的模样,一个人端着酒杯立在花园角落里,谁都不放在眼里。
江伊岚觉得自己之前竟然猜他和黄导有一腿,简直就是瞎了眼。
她也端着一杯红酒,走到贺西京面前,举了举杯:“贺先生好。”
贺西京撇都懒得撇她一眼,没搭理人。
江伊岚也不以为意,脸上依然笑意盈盈,说:“我明天就要离组了,您放心,我妹妹不会成为您的干扰。”
贺西京终于愿意屈尊降贵的看她一眼。
江伊岚风情万种,姿态大方,抿了一口酒:“不知道贺先生有没有兴趣投资我的产业?”
贺西京刚准备直接拒绝,江伊岚就说出了之前把黎怀诱惑得眼睛发亮的那个剧场。
贺西京迟疑了一秒钟。
江伊岚也不急,微微仰着头,等他的回应。
“去和我的助理谈。”贺西京冷冷说,姿态依然很高,却显然是同意了。
江伊岚脸上的笑更深。
第一枪,显然打得漂亮极了。
试探性的合作开启,之后更多事情也更好谈。
果不其然,还是夫人路线最容易走。
江伊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又举起杯子,说:“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