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的声音响起之后,方淮忽然松了口气一般,呼吸声霎时重了起来,他靠回椅背上,闭了闭眼。
他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没能继续克制住攀上耳后的充血的红。
宋榕檀……
是傻逼吗。
方淮生平很少骂人,尤其是在做职业选手后,每笔钱在他手上都是还没捂热就又流了出去。
他不骂人,一是因为怕罚款,却也是因为他很少有克制不住想要骂人的欲|望。
尤其是近两年做了教练之后,在事业上几乎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其他方面方淮自己也是得过且过的态度,自然活成了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然而今年在RTG,宋榕檀让他破了两次骂人的戒。
一次他还带着些调笑的意思。
这次……完全就是恼羞成怒了。
只是方淮不愿意深想这么多,骂了就是骂了,难道还要挑时间不成?
他想起宋榕檀落在他嘴唇上的那个眼神。
显然是好好地、努力地克制过了的,方淮清楚,可他却还是从里面看到了一些昨晚的影子。
方淮刚刚没有说谎,自己唇上的伤口确实不是宋榕檀弄的,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反而宋榕檀嘴上那道……是他……
方淮忽然睁开眼睛,晃了晃头,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将大脑里挥之不去的昏沉暧|昧的画面摆脱出去。
他忽然很羡慕宋榕檀这种喝酒断片的体质。
在今天见宋榕檀之前,方淮几乎是职业习惯地,在心里列出了宋榕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分别做了应对方式的……战术。
实在是醉酒失忆过于不可控,否则他也不会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来掌握主动权。
虽然如此,但方淮还是决定,以后不再让宋榕檀碰酒。
不过今天这一出之后……宋榕檀本人应该也会对酒产生一些排斥或者畏惧吧。
喝酒断片的人,还是少喝的好。
容易被骗。
方淮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昨晚确实在酒意驱使之下……问了那句话。
他问宋榕檀,“喜欢我吗?”
他们的动作让宋榕檀只能含混着声音。
但却摇了摇头。
紧接着松开交缠的唇|舌,宋榕檀笑起来,像是醉了,又像是真的清醒。
方淮微微别过头喘|息着,他原本并没有怎么用心去听宋榕檀的回复,他知道,宋榕檀不可能说出别的话。
“你说的……不能说喜欢。”
方淮微怔,然后他却听到了极轻的一声,近乎叹息的话,灼热的呼吸和酒香,带着那句话一起闯进他心底从未敞开过的地方。
“……我爱你啊。”
……
回到寝室后,宋榕檀坐在桌边,仔细端详起自己手里这支笔。
这个繁复的花纹,跟其他送给男士的笔相比起来,简直像是……一个是霸道总裁,一个是毛头小子大学生。
说是大学生都算抬举了。
笔身上点缀着凸刻的星星和月亮,甚至是弧度圆润的卡通版。
笔盖上则是凹刻了一个太阳——幼儿园小朋友简笔画画出来的那样。
宋榕檀有些不理解方淮为什么会选这支笔。
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在小学边的小卖部买的。
但不影响他喜欢。
他喜欢月亮。
嘴角轻轻抬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忘掉在教练办公室的那些事情——他察觉到自己的思考方式还残留着酒精的影响。
这些事还是等清醒之后再考虑的好。
宋榕檀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这支笔,才拔开笔盖,随便从旁边拉过自己的训练笔记,落笔。
一行极漂亮的文字出现在纸面上,和他平时在方淮面前装出来的狂草判若两人。
虽然笔长得幼稚,但书写却极为顺滑。
宋榕檀笑了一下。
这笔……只有他有,淮哥知道他练字呢!
忽然手边的手机震动,宋榕檀拿过来,发现是方淮的消息。
[Square:拿了笔,以后就好好写字。]
[Square:你训练笔记扉页上的字很好看。]
宋榕檀笑意一僵。
训练笔记……扉页。
上面是他刚高中毕业时的字迹,几乎和他给方淮小星星时……
完全一致。
他忙乱地抓起手机,夺门而出。
耳边风声阵阵,他心跳在情绪和运动的双重驱使下几乎要蹦出胸口。
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吗……
他……知道了吗……?
他差点在半路被绊倒,一路近乎跌跌撞撞地跑回训练楼,猛地推开教练办公室虚掩着的门。
里面,方淮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反而是另一边桌子后,坐着被他吓到的副教练。
“淮哥人呢!”宋榕檀抓着门框的手几乎绷出青筋,他急促地喘息着,却又竭力压抑着声音,等待副教练的回复。
“方教练?他出门了,刚走不久……你要找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直到晚饭之后, 天色完全黑下来,方淮才回到RTG。
夺冠后RTG放假一天,大钟去陪女朋友了, 基地只剩下一帮单身狗。
方淮站在一楼,都能听到从二楼训练室传来的比巴卜和小光头此起彼伏的尖叫——大概是在玩恐怖游戏。
昨晚吃饭的时候比巴卜还热情邀请他一起联机, 但方淮没什么兴趣。
恐怖游戏会刺激人的肾上腺素分泌,也能帮助释放一些潜藏于潜意识中的压力,例如赛期压得大家喘不过气的训练。
然而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对方淮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不需要这些释放。
方淮沿着楼梯拾阶而上,他刚走过一个拐角, 训练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大喊。
“啊啊啊救命!!”
像是应和着那声尖叫, 方淮视线里骤然出现了一团黑影,他被比巴卜渲染出来的氛围带得一惊。
——教练办公室门口,蹲着一个小山般的身影。
方淮冷静下来细看, 才发现那人一头金发松散地抓了个小揪在脑后, 甚至皮筋还是他有些熟悉的样式。
……是宋榕檀。
那个幼稚可爱的小太阳图案的皮筋,还是方淮给他买的。
方淮无声地笑了一下,走过去, 却一言不发地绕过了蹲成一个团的宋榕檀, 伸手搭上办公室的门把手。
“淮哥……”低低弱弱的声音毫无底气地响起,像是流浪动物虚弱的呜咽。
方淮闻声低头看过去。
蹲着的人却依然没有抬头, 只是把双臂高高举起来, 手上近乎恭谨地捏着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道歉信》。
方淮微微抬眉。
上面的字迹漂亮潇洒,和宋榕檀往常的狂草字体判若两人。倒是与阿圆小星星的字迹一样了。
想来这才是宋榕檀原本平时常用的字体。
只是方淮没想到, 宋榕檀会用这种方法向他坦白。
“头抬起来。”沉默了片刻,方淮道。
宋榕檀深深把头埋在胸前, 头顶发旋在方淮眼底下摇晃, 做了个拒绝的姿态, 然后又把信往前递了递。
方淮忍住心底的笑意,伸手将那封信从宋榕檀手中抽出来。
然后把信夹在两指之间,探出去,指尖带着信纸轻摆,用微凉的信纸在宋榕檀下巴上挑了一下。
信纸强度有限,落在皮肤上根本没有什么力度,但宋榕檀却还是顺着抬起了头。
方淮微微蹙眉。
宋榕檀略长的刘海散乱在眼前,发丝之下却遮不住他带了点红意的眼眶。
“对不起。”他哑着声音说。
“你不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方淮淡淡道。
宋榕檀摇头。
“如果我说从一开始就知道呢。”方淮继续开口。
如果他真的一开始就知道,那宋榕檀的所有欺骗其实就都不算成立了——他只不过是被方淮玩弄得团团转了而已。
那他大可以收回自己这份道歉信。
然而宋榕檀还是摇头。
“错了就是错了。”他说。
方淮把道歉信收了起来。
“你不看吗……”宋榕檀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方淮垂眸看着他:“我要听你亲口说。”
宋榕檀毫不犹豫就准备开口。
他那封信打过五版腹稿,三次草稿,誊抄的时候又重写了两遍。
让他倒背出来都不是问题。
然而方淮开口打断:“我只听三句话。”
宋榕檀怔怔地看着他。
方淮微微抬眉:“难道我要在这里听你背课文?”
“我不是你的语文老师,也对你作文写得好不好没有兴趣。”
“需要给你两分钟时间么?”
有风吹过两人之间,方淮垂在手边的钥匙和玻璃管挂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用。”宋榕檀动了动喉结,没有丝毫犹豫。
方淮退了半步,向后靠在了门上,做出倾听的姿态。
“对不起,一直以来没有和你坦白身份。”
“在游戏里跟你说过的,关于感情的话……都没有骗你。”
“现在我接受你的任何惩罚和处理。”
听着他的话,方淮眯了眯眼。
“你说的处理……是可以接受任何方式的处置吗?”他问。指尖夹着信纸轻轻在自己掌心随意地拍着。
“可以。”宋榕檀道。
他忽然猛地起身靠近方淮,眼底的情绪再无任何掩饰和忍耐,像是火山喷发前能将周围任何水汽都蒸干的侵略感。
“只除了一个……”
“如果你要赶我走,那我不接受。”
方淮靠在墙上,眼前不足二十公分外就是宋榕檀的唇,一张一合,上面还带着自己咬出来的伤口。
他轻笑:“你是RTG的股东,我只是个教练,还能赶得走你?”
“你会一直留在RTG吗?”宋榕檀问。
然后意料之中地,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宋榕檀抿唇:“我知道你不会。尤其是在我这件事之后……”
方淮不动声色。
宋榕檀道:“你会走,但我也会去找你。”
“你昨天跟我说,你暂时没有恋爱对象。”
“那么在你有下一任恋爱对象之前,我都会去找你。”
方淮轻声道:“你不要RTG了?”
宋榕檀看着他,忽然抬起嘴角:“要。”
“你如果去了别的战队……你去一个,我换一个——带着比巴卜他们一起换。”
方淮挑眉:“你能换一辈子?”
“不能啊。”宋榕檀道,声音里带着固执,“退役之后我不能去做教练吗?”
方淮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像是把宋榕檀的思绪全打乱了。
“你……”宋榕檀方才的张扬瞬间像是被戳破的泡泡一般,散了个干净。
他手足无措起来。
“道歉信我收了。”方淮道,“但我不会拆开看。”
“用我给你那支笔写的?”他又端详了一下封面的漂亮字迹,问。
宋榕檀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点头。
“墨水……好像是有味道的。”他努力发表着用后感。
“嗯。”方淮随口道,“是特制的墨水。”
“用完了,可以来我这里灌。”
宋榕檀呼吸一窒。
他又开始了……
自己明明已经咬钩上了岸,甚至把雪白的肚皮都翻过来给他看了……
为什么还要这样若即若离地……
心跳却不听使唤地加速,很快,宋榕檀便红了耳根。
“好。”他说。
他没有向方淮索要那瓶墨水。
宋榕檀知道自己的牵引绳被方淮攥在手里了,却还是蹲在了原地。
“好了。”方淮伸手推开他,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一样,忽然回头道。
“我下午去找了RTG老板。”他说。
“——签了明年的合约。”
宋榕檀像是被人一拳打在了天灵盖。
方淮轻笑了一下:“是给你们所有人的……冠军礼物。”
下一秒,他合上了门,那个笑像是昙花一现般,被挡在了门板之后。
宋榕檀站在原地,鼻尖离门板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视线里因为过近的距离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整个人近乎放空。
他知道,自己又被下饵了。
甚至还栓上了牵引绳。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比巴卜举着手机,和小光头互相搀扶着走出来,絮絮叨叨地试图抵御自己心底的恐惧。
“不是我怂……观众朋友们……这尼玛也太恐怖了……”比巴卜似乎开着直播。
“一会儿上厕所我把你们放到外面栏杆上……我摊牌了我是真的怕……啊啊啊啊鬼啊!!”
“鬼啊啊啊啊!”小光头也浑身鸡皮疙瘩暴起,被他的尖叫吓得也大喊出声。
比巴卜余光瞟到几乎贴在教练办公室门口的人影,吓得肝胆俱裂。
太近了,根本不是正常人会站的地方啊!
紧接着他看到那个“鬼”阴恻恻地回头。
——是宋榕檀。
“靠!!”比巴卜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反正他今晚的猛男形象已经完全破碎了个干净,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胆小的羞耻感了。
他理直气壮地指着宋榕檀鼻子骂:“半夜你杵这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