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朝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朝他凑过去。他一开始瑟缩了一下,但当我抚摸他的头发的时候却没有抗拒。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但很快改了主意,“嘘,嘘,别告诉我。”
“我告诉过你,”他说,语气无可奈何,“你不记得了。”
酒醒了之后我给他做了点吃的,他表示了一般程度的赞美,并且强调这不是在讨好我。总的来说他说一个非常省心的人,我不需要威胁,他就会乖乖的。一开始我觉得他很像西里安,因为这个人很疲惫,一天里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没精打采地发呆,或者间断地打盹。我在他床头放了一本书,他每天都有读一些,但很久都没有读完。
有那么一阵子我对他很好,那时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已经找到了西里安的完美替代品。但我错了。随着相处得时间变长,没有多久我就发现他和西里安到底还是不一样。他开始依赖我,表现出温顺和亲昵,而这只是幻象破灭的开端罢了。有一个晚上他拉住我,请求我陪伴他,然后我们拥抱了很久。我觉得我也喜欢那种感觉,只是抱着,什么也不做;可是后来变得不一样了,他把手伸进我的衣服。我推开他,跟他说晚安后离开了,我听见他在门的那边哭,可是我觉得很讨厌。凌晨两点左右我推开他的房门,用枕头闷死了他。我想我怀念西里安那种温柔的疲态,可能正是因为那距离是永远也不可能被拉近的。
我把枕头从他脸上提起来,晚上我还要用它睡觉,只是可能得翻一面。这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并不痛苦,不过处理尸体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腕上有割腕的痕迹。
这个发现一时使我有些心情沉重。我很后悔杀了他,而且越想越觉得他也没有那么糟糕。或许我们可以——我们本可以成为伴侣的。我不舍得就那样把他埋到地下,我想和他多相处一会儿,我们可以聊聊天,谈一些关于我的事。为什么我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呢?光看脸的话,他可能叫埃文。我把埃文抱到我的床上,和他一起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发现他完全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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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正文完结
第60章
在很少的时间里,我的理智会突然开始运作,那时我就会回到我的小药店,试图挽回所剩无几的声誉,但于事无补。我的小伙计也终于跑掉了,所有的事情都得靠我一个人做。哪怕是在这个到处都是顾客的特殊时期,只要你够不上心,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搞砸所有事情。我开始把店铺挂出去出售,价格不低也不高,如果这周内没人来问再降降价也不迟。
我整日徘徊于不同的酒馆,每天都在不一样的地方醒来,一开始这让人很惶恐,但很快我就习惯了起床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穿着短裤的男人从浴室里走出来,然后我跟他说再见。他们有些想要我的联系方式,我就告诉他们药店门口的门牌号,如果他们去的话,就会看见一扇紧紧关着的大门和上面“待出售”的牌子。我辗转于不同的酒馆是为了寻觅并尝试邀请那些我看着觉得像西里安的青年来和我过夜,他们年纪最大的恐怕也不超过25岁,我不知道总共有几个人,西里安家的后院就快要埋不下了。当我一铲子插下去却被一只手的手骨卡住的时候,我意识到我需要另想办法。于是我把尸体分成碎块,装进麻袋趁夜扔进河里,至于一些细碎的组织和那些我后来收拾的时候才发现被落下的杂物,就扔进下水道里。这不是个好主意,很快我的水管就堵住了,而且它闻起来很臭,我不愿意自己清理。可是如果叫一个水管工,难保他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劲,我不能去赌他收了我的小费就愿意装聋作哑的那个可能性。
我每天都窗户大开,而且喝很多酒来麻痹自己的嗅觉,就这样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挑选一个合适的水管工。在拨打电话请他们上门后,我会堵在门口先试探他们的性格和家庭情况。我说我的妻子现在不在,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着施工进行以及结款,她害怕我被骗;这时候那些脾气暴躁的人就会勃然大怒,说:“他妈的娘娘腔,你觉得我会讹你那点钱?”附带一串脏话,这样的就不行。有一些人性格比较温和,可惜有那种当他们失踪了将第一时间报案的亲人。
如果下水道的问题不解决,我就不能带新的人回家,每天只能和之前的安静朋友们同床共枕,结果连最近认识的一个也开始散发出怪味。我试过给他洗澡,没有用。
终于,我等到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单身汉,个子不大,做事很利索。他一开始也抱怨下水道散发出的怪味,先是从里面掏出了廉价戒指,一团头发,手帕,“你不能什么东西都往下水道扔,你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说,紧接着夹出了一根半腐烂的手指头。他转过头来,看见我的枪正指着他的头。我请他帮我处理干净这些东西,工钱我会照付,还有小费;他反复强调说自己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清理完下水道后,我收起枪,把钱如数给他,送他出门。他的手握上门把,这时,我摘下早已松好的领带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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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过一个长相最像西里安的人,但我不喜欢他算计的眼神。后来他果然逃跑了,还报了案,没多久,芝加哥的警察把我带走,控告我故意伤害和鸡奸。做笔录的时候我忍不住地发笑。我吗?我猥亵他?他没有职业,只是想敲诈我罢了,说不定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同性恋。我看的出坐在我对面的警员动摇了,他们试图绕开关于鸡奸的讨论。关于那人身上的伤,我想了想觉得可以承认,就这样,最后交了一笔罚款我就顺利离开了。
离开警局当晚,我把枪放进口袋里,找到那人的住处,发现他有一个孩子。敲开门之后,他看见我,很是惊恐,但我已经我打消了杀他的念头,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他,哭着道歉说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一瞬间,他似乎想说“没关系”,但大概最终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原谅的话。最后他只是默默收下了钱。“请不要来打扰我了,”他说,“我会搬走的。”
离开他的住处,我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走在街上,吹着晚风,感觉出奇地轻松,就像从教堂的祷告室走出来一样。我知道我不会改变的。遇见下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会说:“愿意来我家喝一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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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道我前后一共杀害了多少人,但我记得我最后一个,他是个诗人,也是个流浪汉,他是那么多人里唯一一个真的自愿跟我来的,我用一个三明治就收买了他。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家伙,尽管发现自己一觉醒来被绑在地下室里,也没有显出太多惊慌,甚至很快接受了这个情况。
“你不害怕吗?”我问。
“如果害怕你就能不杀我,我就害怕。”他说。
我听了笑起来,他很有意思。我经常跟他聊天,偶尔还分他点酒喝,他也很喜欢喝酒。而且他说话总是那么大胆,在我回避的时候仍然追问,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会一怒之下杀了他。
“你有一些没有说出来的事,”他说,“你总是翻来覆去讲那些你早就说过一千遍的事,那些随口就能说出来的都是没意义的。”
我告诉他已经完全坦白了,包括我的婚姻,我的生活。尽管它们支离破碎,不成逻辑,但我已经将一切都铺开了。
“我指的是那些你对自己也回避了的事。”
他说,并且建议我写下来,比如从一件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开始。
“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好的。”
“是没什么好,搞不好还会下地狱的,”他说,“但是反正你很无聊。”
“你他妈才很无聊呢。”
“被你说对了。我在这儿没有事做。”
这一次对话显然不欢而散。我讨厌他这样说话,作为报复,那天晚饭时间我没有如约出现。不过,在这之后,我开始不由自主地考虑他说的话。一个人怎么可能对自己也有所隐瞒呢?我的那么多痛苦回忆之中存在着我一次也不曾提起过的吗?从一件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开始……
我坐在餐桌前,铺开信纸,犹豫地写下我和玛蒂尔达最后一次争吵。一开始我不知道要从何开始,很快,我就只是写,一行接着一行麻木地写下去,把信纸叠好,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寄出去。回来的路上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出门是干什么了。
后来我收到了回信,信上没有开头的问好,只是非常潦草的两行字:
你杀了你的妻子吗?
请不要再联系我了。
没有词汇能形容我第一眼读到这两行字的震惊和茫然。我甚至不记得我寄出过一封信,就收到了回信,但是当我把信纸在餐桌前展开,相同的场景使消失的信件的记忆又回到了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我能那么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就好像我把那封恍惚中写下的信又重复了一遍似的。
那天玛蒂尔达向我提出离婚的要求,她坦白自己外遇了一个比我有为的男人。紧接着是激烈的争吵,她给了我一巴掌,而我打了她,我把她的头往柜子上撞,无视她惊恐的哭叫,一下、两下、三下——金鱼缸被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三指高的浑水变成地上的一滩污迹,金鱼在地上弹跳着。玛蒂尔达的身体滑落在地上,我突然愣住了,又想朝她走过去,一脚踩下去金鱼被碾碎的怪异触感留在我的鞋底。
是的,我杀了我的妻子。她没有去费城、佛罗里达、俄亥俄、巴尔的摩、纽约,巴黎……或者世界上任何地方。她哪里也没有去,因为我杀了她,而且把她埋在花圃里了。
妈妈。我抱着头,慢慢地坐下,坐在地上。
……
……
十月二十八号,星期六,这一天和以往截然不同,地下室的那个诗人,我默许他逃走了。我自己也离开了西里安家,只留下一片狼藉;我回到我自己家,把屋子打扫了一通,下午两点,我把布彻尔从病院里接了回去。坐在副驾驶位上,他的神情恍惚,手里拿着一份我随手塞给他的报纸,眼睛仿佛完全没落在上面,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即将到来的世博会闭幕式会有很多名人参加。
“噢,”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感觉他比刚被我领出来那会儿机灵一点点,“欢迎回到现实世界,宝贝。”
回到家,布彻尔又被家里的整洁给震惊了。他走走停停,似乎有些无所适从,我给他泡了一杯咖啡,亲了亲他的额头,催促他去换身正装。
“我们要去哪里?”布彻尔问。
“这很难说。”
他换好了衣服后,困惑地站在我的面前。这是我第一次抬头看着他却不觉得自己矮小。
“我有点困,”他说,“咖啡没有用。”
我握住他的手,扶他坐在沙发上,轻轻搂住他,让他的头贴在我的胸腹,抚摸着他柔软的卷发。
“那些药还在起作用。睡一会儿吧,晚饭的时候我会叫你。”
“你会叫我吗?”
“我会的。”我向他保证。
很快,他的呼吸就变得又轻又平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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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布彻尔,我记得关于你的很多事。比如你第一次遗精是在14岁。那天早上我四处找钥匙,结果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你的内裤。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你在家里总是贴着墙根走,好像偷了我什么东西。那之后你不叫我爸爸也不叫我苏伊,咱们俩面对面坐着,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只盯着盘子里的腌鱼。你不再牵我的手。你和我一起逛超市,从货架的间隙看见你的同学,马上就把头低下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参加家长会,但如果你妈妈还在,你更不会喜欢让她去,真的。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我也没法一下子忘记咱们俩那么好的时候,在你小的时候。
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些故事吗?上个世纪,库克船长在澳洲皇后岛西海岸登陆。他们看见一些巨大的兔子,直立蹦跳,把幼崽揣在肚子前面的口袋里。一个船员指着它们问当地土著居民,土著说:“坎格鲁。”是的,就是袋鼠。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这个词在当地的意思是:“你说什么?”
现在你听到这个故事已经不会再感兴趣,但你真应该看看当时你听完笑得多开心。那是在你还可以坐在我腿上撒娇的时候的事了。
后来你是从什么时候重新爱我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刮胡子不会再划破自己的脸?不知不觉间我错过了很多,我有一万八千次醉酒的经历。但那一次,我替你处理完尸体后的那一次,我不知道是不是它把我们指向现在这个结局。我不知道我该后悔还是恐惧,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你会害怕吗?咱们就快到了。
湖岸近在眼前,我驾车碾过翻倒的围栏,直直驶向平滑如镜的湖面。四周万籁俱寂,我只听见我的心跳、车声,还有后备箱里砰砰的声音。
我把油门踩到底。
——END——
大家好,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接下来还会有两篇番外,不过后记我就先放在这里。这篇文虽然篇幅不长,却因为作者参加高考等各种原因拖了一年有余的时间,非常感谢从开始一直追文到现在的各位读者朋友们。在这一年中,我经历了很多变化,不管是现实的境遇还是心境都有很大的震荡,我不知道这些变化会否体现在连载的过程中。说起来怪恶心的,因为第一人称写作的缘故,苏伊的心境和作者我息息相关,大伙儿看了半天其实都是我透过角色在痛苦地无病呻吟(喜报!现在真有病了),坦白地讲,我写作的很大一个期望就是读到的人能够理解我、感受到我,哪怕十之一二也好。我去年有一篇短篇的科幻小说获了小奖,家里人也知道,并且还读过了,读完觉得很消极,然后没有然后。我是那种试探了一下没得到期望中的结果就会装作无事发生的人,关于我确诊了一些精神问题并且在服药的事也没有和他们提起,很孤独,不过想想大家其实各有各的难处,也没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