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曜在一边没吭声,捋开上衣兜,从烟盒里摸一根夹在指缝里,朝顾远航那边递。
顾远航僵住几秒,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许愿催促他:“接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顾远航利索收了烟,撸起一串往嘴里送,作势要摸兜里的打火机,“现在点不点?”
原曜用肩头碰碰许愿的,摇头,“许愿在就不抽了吧。”
“行。”顾远航似乎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
“我*操,一直觉得你还是个嫩嫩的小学生,一拿烟看起来也太社会了。不抽烟永葆青春,你们俩还是少抽点儿啊。”
许愿不抽烟,顿时变得格格不入,他这会儿才想起来约夜宵的初衷。
抽烟的事儿他早就想问顾远航了,结果这人东躲西藏的,还说他妈如果看到他这么晚了还吃夜宵得把他削成一米四,所以只得点了外卖来上面偷偷吃。
顾远航还说,他们住宿学校经常都这样,吃东西得找地方。
天台这个地方,暂定为基地,已经取代了他们小时候集合的花坛。当年满院子乱跑的小孩们长大了,有更多的秘密,便需要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见面。
虽然顾远航觉得,这两人是想约会,找他来打掩护。
许愿盯着顾远航手指间夹住的烟,咬一口烤得软糯的火腿肠,说:“阿航,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我居然都不知道。上回闻到你身上有烟味儿,你还说是去网吧的时候别人抽的。”
“你看你都不专业,得这样……”
顾远航说着,下意识要去拉许愿的手指来做示范,又想起原曜在旁边坐着呢,只得悻悻道:“要闻手指才闻得出来。”
“你跟你们宿舍阿姨学的吧? ”许愿胃口小,吃几口,饱了,靠在原曜身边看他们两个人吃,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像一瞬间又穿越回了小时候,可窥见未来。
顾远航一边吃一边啧啧满足,取纸巾抹掉唇角红油,好奇道:“聊点儿别的吧。你们怎么打算的?准备报哪儿?”
许愿冷笑:“怎么,你还想当四年电灯泡?”
“别啊,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吗。如果不在一个城市,以后你要是被欺负了,谁走一公里路去帮你打架啊?”顾远航说。
许愿知道他是在影射当年打不赢别人气得啃桌的事儿,恨不得现在一头撞到顾远航脑门上跟他拼命,“你还说!”
“原曜,”顾远航觉得逗许愿挺有意思,又不敢逗过了,只得问个靠谱的人,“你怎么打算的?许愿不是想考军*校么?”
许愿又急急要做男朋友的新闻发言人:“我们准备去青岛。”
“青岛?那儿都是海*军吧,以后一出海就是一两个月,直接与世隔绝,你得想清楚。”顾远航仰头喝饮料。他自己是想当医生的,但这个成绩考个顶尖医学院还有点距离。
一直沉默不语的原曜忽然出声:“要不我们去北京吧。”
许愿顿住,毕竟原曜今天是第一次提,“什么?”
经历过如此大的波折,原曜似乎安静很多,身上也多了种沉着气魄。
他这几天烟抽得太多了,嗓子沙哑,没好全,沉沉又道:“我说,要不去北京吧。你的选择范围也更广一些。”
摇头,许愿呆了片刻。
他脖根发热,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像在国*旗下宣誓似的:“我不选,我就要你!”
顾远航一口脆骨呛喉咙管里,使了劲儿才咽下去,含糊着骂:“……他*妈的,愿愿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
许愿差点冲他竖中指:“你配?”
“不是,我是说学校。”原曜摸摸许愿的背。
许愿是有点紧张了,像小猫似的,背部僵硬,弓了起来。
“我不想考海大了。”原曜说。
他本来是想直接报个禁*毒专业全国第一的云南警校,但他还得考虑到许愿。专业排名第二的学校在沈阳,太远,他又考虑到冬天许愿容易生病,干脆就报到选择机会最多的人民公*安大学去,在北京。
这个意见还是蒋叔给的,他说大学学的专业其实和最后入职的专业大多不同,除非是定向生。而且,做这一行讲究实绩,得从基层干起,干得有那么点成绩了,支队才会敢要人,才会敢让去执行任务。
“海大?”顾远航插话。
“我想好了,”原曜仰头看天,难得冬季夜幕有零碎星光,“如果我爸真的回不来,我就报个毕业能当警察的大学,读他从事的专业。”
他总觉得,夜空没一颗星星是熟悉的。他找不到他爸注视着他的感觉。
“如果……”
顾远航顿了顿,串儿都不吃了,怕说错什么话,“警号是能进入特殊警号库封存的。”
最近院儿里都在传原家出了事,因为有人认出来了十多年未见过的姜瑶。出了什么事能让区上领导带着人前妻再次回到家属院来找儿子,年纪小点的沙盘都明白,更别说年长些的人。
顾远航不敢问,也不敢提,更不知道原向阳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他妈猜测,许家把原曜捂得那么严实,应该是非常危险且不能公开的那一类。
原曜说:“我就是为这个。”
他从小就知道,如果原向阳真出什么事儿了,警号是可以封存的。将封存警号重启的途径只有一个,叫传承。
从此,父母荣光如不灭薪火,融入血脉,成为后辈敢于拼搏的力量。
*
正月初七一过,高三开了学。
因为这个开学时间,李淳还在班级群发了好一会儿牢骚,说怎么才立春就开学,以前不都是要把元宵节过完吗?而且,你们看,正月初八,黄历上写的忌开市开业,也就是忌开学的意思……
舒京仪直接回他一句,你如果不想参加高考可以回高二再读一年。
李淳说,你玩儿尬的?
舒京仪无语,在群里又发了一遍开学第二周即举行全市二诊考试的通知,说你们快点复习吧,时间不多了。
许卫东作为一个父亲,真正地做到了言出必行。他每天和陈永言一起提前半小时把原曜和许愿送到学校。
有时候,许卫东值班一夜未归,便由陈永言开车送。
陈永言是个老好人,以前是干刑*警的,有老婆有孩子,现在这半年任务不重,平时空闲时间还是多,几乎是随叫随到,一来二去,他和许愿倒更能搭得上话,说许愿性格开朗,私底下也和许愿发过短信,说多开导开导原曜。
二诊考试前一天,高三年级组破例让高三早半个小时放学。
放学的时间刚好踩到高一高二走空的尾巴。
昨晚倒春寒,下了雨,气温骤降五六度,地面湿滑,泛着湿冷凉意。教室里没开空调,窗户大敞开,说是要透气。
离下课铃响还有二十分钟,班上不算安静,有些同学会拿试卷去讲台问题,科任老师也耐心地讲。
过道上不断有人走动,校裤碰撞到挂在课桌边的书袋,不断有惊呼声响。
许愿撑着头,两只耳朵都戴了耳塞。这是原曜给他买的,说挺管用,等戴上了他才知道,原曜以前不是装逼不理人,是的确听不太清楚。
高三下,班上紧张气氛愈演愈烈。
他个儿高,坐直了身体放眼望过去,几乎是茫茫书海一片,下脚和放手臂的地方都稀缺,平时爱打闹的李淳也不偷闲,这会儿抄文言文注解抄得比谁都勤快。
许愿将课桌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只有几本需要的书。抽屉里倒是满得塞不进东西。
桌面上贴了枚校徽,也是蔚蓝一片海,风起波涛。
明天再找打印店老板换一个去。
北京,能报哪儿呢?
现在最让他困扰的问题不是原曜要去哪儿念书,而是他有点看不清黑板。
站在讲台上的一个个人脸还算清晰,但是他们身后的字,许愿看得费劲,得不自然地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
那些字体的轮廓模模糊糊的,有重影。
最先注意到许愿眯眼睛的是舒京仪,因为他坐在前面,一回头就能望到。
许愿眯眼完全是不自觉的动作,看黑板时眯一下,又低头抄写,再抬头看,眼眸又窄一一些。
舒京仪只当他是知道眼睛不舒服的,往后挪了挪凳子,拿把直尺在许愿眼前晃:“你近视了?”
他眼里是许愿是一双清透大眼,影沉沉的,绝没有近视,更没戴过眼镜。
许愿茫然道:“没有啊。”
“那你眯眼睛干什么,你看不见?”舒京仪皱起眉头,起身要走过来。
他着急,说话的嗓音也略微大了点,听得其他同学纷纷侧目。
原曜自然也听到了,停下了笔。
“不至于近视吧,”许愿仍旧挣扎,眼睛如虚焦般稍有些迷糊,“我,我调整一下还是看得清的。”
“你刚刚眯眼睛了。你看看黑板上写的什么,还看得清吗?”舒京仪提醒。
许愿听不进去舒京仪讲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他捏住桌上草稿纸的页脚,越捏越使劲,掐得手指通红,手一抖,断了根弦似的,把草稿纸猛地扯坏了大半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眼镜惹的祸 “明天我穿这么高的领,这以下你随便亲。”
一圈人都注视着许愿的情况。
许愿越发紧张, 手心和额头溢出一层薄汗。汗水湿透他的皮肤,宛如渗透进骨髓, 湿哒哒地滴着水。
他打了个寒颤,觉得冷。
等高考成绩出来后,填完提前批,如果成绩达标,他七月份是要参加军*检的。普通军*检不同于空*军招飞,对视力和身体卡得没那么严格, 但要求近视手术必须在半年前完成。
现在已经二月份,来不及了。
原曜深知不能急他,放软了嗓音,强压下急躁情绪, 以连哄带劝的口吻:“你别眯眼睛, 睁大, 慢慢看, 不要着急。”
许愿平时不是个急性子,现在却像被人往后脑勺砸了一棒槌,脑子里嗡嗡响, 什么黑板字都看不清了。
其实他看不见黑板或者投影仪, 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现在他回想起来, 记忆中总有些片段是混乱模糊的。偶尔他看不清什么东西,也会下意识眯一下眼,自己根本不曾察觉异样。
许愿烧红了脸,咬咬牙,不愿意说有什么字, 也不愿意看, 倔得继续埋头用笔。
他做了两三道题, 一道都没对,手还抖,不知道在草稿本上乱画什么,估计再没心情看书。
见他不对劲,原曜敲敲桌面,起身教室外走,不忘用手里的笔端点点许愿的胳膊,“你来一下。”
舒京仪是班长,平时对许愿照顾有加,这头一回看见原曜主动约许愿出去,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多问了句:“还没放学,你们去哪儿?”
“去挂眼科。”
现在两个人同进同出的,还是家长接送,原曜不怕有谁看得出什么,他也不在乎了。眼下这种紧急情况,他必须得陪在许愿身边。
“要请假吗?假条在我这儿。”舒京仪从包里摸出一沓薄纸订成的小册子,摊开撕下一张,递到原曜手里,“填好了找她签字就行。”
舒京仪想了一下,改口道:“你给我吧,我拿去签。”
“嗯,麻烦你了。”原曜捏着请假条,扶许愿的胳膊,悄悄在人胸前比了个“1”,说:“你先出去。”
意思是,你去高一教室等我。
一诊考试考砸被叫去办公室的那次,班主任给原曜说过,你和许愿家里情况特殊,平时有什么事儿要请假都可以,但是不能太明显,不然全班都知道他们俩开特例,准得背地里说什么。
五分钟后,舒京仪批好了假条,到门口去将假条交给原曜。
假条离原曜的手心仅一步之遥时,舒京仪倏地停了手,假条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他问:“要不然我陪许愿去?”
“不用,”原曜微顿,直接拿过舒京仪手里的假条,“我的事。”
高一教室里黑漆漆的,人走空了。
学校门卫要等着高三走完了才回来挨个锁门。
高三放得晚,偶尔来高一说点什么事儿,已经成了他和原曜共有的默契。
现在,许愿一个人站在高一一班教室后门里放篮球的地方,背靠后门,茫然无措。原本对未来的计划被全盘推翻,让他坚持熬过高三的一半信念也坠落。
至于另一半,还剩原曜了。
一颗篮球滚落至脚尖,许愿轻轻踢开它。
原曜没让他等太久,拿到假条后背着自己的书包便下来了。走的时候他跟舒京仪说,如果有同学问许愿去哪儿了,就说有点发烧,回家了。对许愿能刨根问底的好哥们儿只那么几个,说发烧这理由准得信。
过来的时候许愿看过,高一这层楼是一个人都不剩,教室里又空又黑,只有校外的建筑透光进来,窗户外漫天紫罗兰。
原曜出现在教室后门边,周围静悄悄的,唯有对面楼的高三年级还亮着灯。许愿一见他,心头如同某个柔软位置塌陷下去,一下变得脆弱,迎面抱住原曜的身体。
毕竟是在学校,他还不敢像在家里那样抱腰或是搂脖子,只能像哥俩好那样,直接抱住两边胳膊,把原曜勒在怀里边锢得死紧,都抽不出手来安抚他。
“我怎么觉得,”许愿胸口发闷,再多说一句话像要死掉,“我怎么觉得我又有点看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