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从冰凉的地面上将自己拉起,叶栖在等他,外面的其他人也在等他,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一了百了。
眼底迷茫的光开始重新聚起,方仲辞一步一摇晃的靠近对面的那扇门,看着电视机里幼时倒在血泊中的自己,他的耳蜗仍旧嗡鸣作响。
极致的逼迫往往会激发出另一个极端,此刻,所有挣扎和痛苦化作信念和热切。
他蓄力一脚,房门顿时大开。
巨大的惯性冲的门板剧烈抖动,震荡不休。
方仲辞从门口跌出,余光扫过时,才发现这扇门根本就没有锁。
这也就是说,如果他没能从噩梦般的回忆里站起来,他就会一直被困在一间没上锁的房间。
何其讽刺。
方仲辞再次撑起身子,背靠在墙面上,大口回喘着新鲜空气。
脱离噩梦后,他眼中的迷茫不多时便被冲散大半,精神和体力都在迅速复原。
当他再次抬头时,侧眼撞见了这屋中的另一扇门。
全黑的木门上贴着一张花白的A4纸,摇摇欲坠,纸上仅有的两字凌厉如锋:「欢迎」。
右下角的落款,是K47-1。
方仲辞撑撑手心,自觉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况且刚刚拖延了那么久,眼下也没有时间能留给他继续复原。他将糖纸塞回裤兜,掌心落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决绝转动。
关门带动的气流将纸张吹落,代码被隐匿在灰涂的地板上,沾染上洗刷不掉的泥水。
与此同时,目睹了方仲辞从房间里破门而出的叶栖心焦万分。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他面前的玻璃忽然咔哒响了一声。
叶栖不可置信的向前伸手试探,玻璃竟真的位移出一条缝隙。
他疯也似的推开玻璃,沿着方仲辞的踪迹狂奔而去。
杂乱的响声一股脑冲进叶栖的耳畔,让他在须臾间共情到方仲辞刚刚所承受过的痛苦。
他脚步不停,拉开了那扇根本没有锁的门。
可就在他踏出门口的刹那,一道寒光冲飞过来,叶栖闪身避开。
“吭”的一声,一把匕首直穿在僵硬的木质地板上,如镜般的刀身映过一双凶光毕露的三角眼。
叶栖顺着望过去,邱弋正一脸挑衅的望着他:“想去哪?今天你的对手,是我。”
叶栖目不斜视的再次拧动门把手:“你不配。”
一道急促的拳风向叶栖划来,叶栖不避不闪,以更快的速度一拳直击向邱弋的咽喉。
邱弋后撤躲闪的瞬间,叶栖毫无犹疑的对着他的侧腰猛力一脚。
“滚——!”叶栖的声音不收不束,宣泄着他濒临崩溃的情绪。
“还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吗?我们现在即将驶入公海,就是你父亲,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栖根本不想听邱弋废话,不待他把话说完,第三次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这样的蔑视彻底激怒了邱弋,他弯身带起插在地板上的刀,刀口直挑叶栖手腕。
叶栖刚收手,邱弋再次持刀猛力向叶栖胸口刺去。
叶栖眸色深暗,隐隐散出几缕杀意。
他一寸寸将对峙的刀锋推压出去,强硬的力道让邱弋难以抗衡。
邱弋难再下压,力有不逮之时,双肘直接被叶栖翻推而开。
邱弋再次调整角度准备刺向叶栖,手腕却毫无征兆的霍然弯折。短刀刀锋一偏,被一只手震出掌心。
短促的锵啷一后,是一阵长声的摩擦,落地的短刀瞬间被叶栖踢出几米远。
正当邱弋准备再添一击时,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被叶栖过肩摔了出去。
邱弋借势抓住叶栖的肩臂,将他反摔而出。
叶栖一时反应不及,翻倒的同时滚身减小冲击。可他还不及从门板前站起,一记重脚迎头而来。
·
宋荏站在整个船舱的控制室里,淡漠的望着监控里转播的人间地狱。
船中死伤过半,歌舞升平的乐场,俨然成了嗜血杀戮的屠宰场。
空气中濯染上血腥的气息,炽烈而残忍。
他瞥了眼监控下角的时间,觉得时机已到。他将话筒从控制台面上揪起,将开关拨开。
“不好意思各位,我刚刚得到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我们的游轮上潜藏着两个刑警。我倒是可以继续践行我的承诺,但是诸位,他们会不会放过你们,我就不能保证了。”
宋荏的食指摩擦过话筒的长柄,传出滋滋的异响:“我只怕在混战中的每一位,无论手上有没有沾过血,到最后都很难说清。该怎么办,你们可以好好思虑。”
他的留白只有半分钟,半分钟后,宋荏继续低言:“对了,我找到了他们中的其中一人,现在就在三层1042房。警察先生们都很厉害,祝各位好运。”
方仲辞踏出房门,身后的门再次关合,门框顶端烫金的1042门牌微微抖动,迅速复位。
看着眼前的一切,方仲辞心下一惊。他只是被困了一段时间,原本齐整的船舱走廊竟已然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清晰可见血迹,浓深不散的腥臭直冲鼻腔。
正当他惊愕时,走廊左右两边同时传来杂乱而急促的奔跑声,方仲辞下意识警觉起来。
他们的眼神中无一例外的带着腾腾杀气,而直觉告诉方仲辞,这些敌意,都是冲他来的。
很快,走廊里聚集了大量的人。
这些原本身着雍容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人样,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迹,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手里,还握着正在滴血的指节。
方仲辞的额角再次狂跳不止。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眼前这个从1042走出来的警察如果活下来,他们恐怕都难逃律法的制裁。
僵持中,不知谁先向方仲辞划出的第一刀,1042门口瞬间陷入混乱。
一帮杀红眼的人疯狂的想干掉“最后的威胁”,可方仲辞却不舍下重手。可手下留情换来的,是一次次更尖锐的刀锋。
就在他左支右绌间,广播哑声响起。
劣质的音质藏不住宋荏声音中的凉薄:“看见他们手上怎么都不肯放的手指了吗?这些人每杀一个人,就会从尸体上剁下来一根小拇指,五根手指能换自己的一条命。方仲辞,看见了吗?这就是你要救的人。”
方仲辞可以经受再多的折磨,打击更凶狠的罪犯。可他却没想到,他的拳头会有这么一天挥向他终其一生需要保护的那群人。
混战中流逝的每一秒,都在侵蚀坍塌着他为之奋斗的信仰。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广播里的声音微扬,“还要继续吗?就这样死在一群籍籍无名的杂碎手里?”
“放弃抵抗吧,我可以不计前嫌的收下你。”
方仲辞借力扬脚,挡倒一排人,声音近乎撕裂:“当然要继续,光明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今天即便我死在这,仍会有人像我一样前仆后继。”
“如果还是想继续做缩头乌龟,还是烦请收起你的高谈阔论,你没资格。”方仲辞反手打晕一人,“还有,你不计前嫌,不好意思,我计!”
·
面对邱弋疾厉的下踢,叶栖回撤进满是电视机的房间。
嘈杂四起的视频声再次入耳,如同无数细鞭再次抽挞在他血淋淋的心口。
那一脚将门板踢碎了一角,崩裂的木块残渣落在叶栖脚边。
门板骤然大开,压抑在叶栖心口的血液开始沸腾,血色霎时盈满他那双原本透亮的双眼。
电光火石间,叶栖揪起邱弋的头发,不由分说的将他往电视上砸。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叶栖将声音咬碎,将邱弋沿着墙壁一路扯撞。
邱弋的脑袋瞬间变成破坏工具,哐当当的随着电视机的间隙起起伏伏。
血气伴随火星四起,捣毁了十数台电视机屏幕。
电路焦灼的糊味和液晶屏的碎渣胶着混合,弥散在半封闭的房间内。
叶栖躲过邱弋的拳脚,蓄力将人往地上一甩。
地上满脸血腥的人手间扫动,手指摸上一片冰凉。
叶栖眼眶一紧,那是刚刚被他踢飞的那把短刀。
“啊——”邱弋猛地抓起短刀起身。
屋内的灯光开始闪烁起来,忽明忽暗的光线将邱弋的动作卡成一帧帧图片。
冷冽的刀锋划过叶栖喉结前的皮肤,渗出丝缕血痕。
一时间,空气凝滞。
邱弋的瞳孔猛然收缩,视线迟缓下移,定在了插穿他心脏的锋利玻璃片上。
叶栖松开手,甩落手间的大片血迹,毫不留情的补了一脚。
邱弋胸前的玻璃片顿时分崩离析,如同他的生命,俨然崩碎到无可回转的境地。
“你做的最错的决定,就是没在我毫无防备时给我一枪。下辈子,做个好人。”
焦糊的烟气中,邱弋的指尖狠狠的扣在地板间,目眦欲裂。他的嘴唇不停的动着,仿佛在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冲散在闪烁的青雾中。
叶栖脚步不间断的拉开那道黑色的门,终于看见了方仲辞的身影。
第160章 未知试验集
海上风起云涌,暗夜压不住雷声的嘶鸣,被频繁劈开皲裂的光络。
电闪雷鸣中,顾铭羽正按照方仲辞的嘱托带增援前行。
而叶玲则正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船只信号,只盼望他们能尽快靠近那艘船。
可忽然间,地图上闪烁的红点乍失,追踪信号完全在海面上消失。
叶玲如受重击,键盘被她打的噼啪乱响,在频繁的尝试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方仲辞和叶栖所在的船只真的在卫星定位上消失了。
叶玲左右环视,声音急得快要哭出来:“怎么办呐?”
这时,一只手拍在她面前的桌前,音调沉稳:“先别急,冷静一下。告诉我,信号消失前最后的位置在哪?”
听完顾铭羽的话,叶玲快速动手,调出了信号消失前最后一刻的游轮位置。
顾铭羽指着屏幕上的定位:“先继续沿着那个方向航行。”
他长吸了一口气,看向慌成一锅粥的叶玲:“叶玲,听着,整个船上除了你以外,没人能解决定位的事。你要是接着无止境的慌乱下去,他们只会陷入更无助危险之中。”
闻言,叶玲捉住自己不住发颤的右手。
想起从前方仲辞力排众议在所有人面替她前据理力争的场景,她的眼框不由得酸涩起来。
她将视线移回自己的键盘上,松了松指节:“老大,希望这次我能对得起你的重视。”
·
方仲辞本就是在勉强支撑心力,在无端遭遇一番毫无理智的哄打后,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满布血腥的走廊忽然传来叶栖的一声高呼:“方仲辞!”
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叶栖的呼喊仿佛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塑料布,混沌不清。
方仲辞靠过墙面,向声音的源头看了一眼,却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看不清那么远的位置了。
他不知道叶栖能不能看到,却还在尽力扯出一个微笑。
下一瞬,两双有力的手将他猛力向后一扯。他被迫失力后仰,从翻开的墙面间消失。
与此同时,几双想伸手捞住方仲辞的手硬生生被翻转的墙体铡断,血溅四周,尖锐的惨叫响彻长廊。
“方仲辞!”
看见方仲辞被带走,叶栖再次失声惊呼。
这一声将所有的视线吸引到他身上,但他在乎不了那么多。他惊慌失措的往人群里冲,直往方仲辞消失的位置。
人群忽然传来了一声刺耳:“他肯定就是另一个警察!杀了他!”
霎时,叶栖接替方仲辞成为众矢之的,被顷刻吞没在肆意而来的拳脚中。
黑暗中,方仲辞脱力着被两人曳拽前行。脚尖上的血渍画下长长的双行线,浅淡无力却刺眼异常。
光线骤亮,方仲辞被架着他的两个人用力的向前一甩。
早有预兆的方仲辞猛地回力,勉强撑住身子,不至于让自己难堪的跌倒在地。
甲板上四面生风,湿咸的空气不断纠缠着大雨。加宽加长的防雨沿遮挡出大片空间,在滂沱的雨势中架起一片空旷。
抬眼时,一副略带熟悉的骨架轮廓出现在方仲辞的视野中。
当他看清那张脸时,腥涩的冷风顿时倒灌在他的肺腑间,搅起剧烈的干咳。
方仲辞干痛的喉结一滚,咬紧后槽牙:“是你?”
在调查爆炸系列案件时,有一个十分关键的节点,就是被看押的范荣胜交代了一个信息——其买凶杀人的被雇佣者很可能藏身在城郊树林。
正因如此,方仲辞和叶栖才带队前往城郊树林,看到了勇儿还原的七·二六案第一案发现场。
而据后来范荣胜本人交代,是当时有人找到被扣押在警局的他,并要求他在当时那个时机说出这条信息。
顺着这条线索,他们发现了被凶手杀害后塞在冰箱里的民警贺闽。而那张曾经出现在警局监控里的凶手的脸,和如今的宋荏,竟毫无二致。
宋荏提扯起颊肌,看上去是在笑:“方队记忆力超群,看来也省了我的自我介绍了。”
方仲辞心口憋闷的揪住衣领:“我一直在想,你派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在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不留下一条作为独立个体生存过的痕迹。却万万没有料到,你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