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在旁边忧心的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对着方仲辞说:“警官同志,这我也不知道这是证物,我刚刚嫌上面的东西碍眼还擦了一下。”
老板娘摊开手上的黑色抹布,上面明晃晃的散着些白色肉质的植物碎片。更准确的说,那白色似乎已经被黑黄色吞噬,只有中间能看出来些许的原色,只是在黑色的底背上有些显眼而已。
方仲辞皱了一下眉头:“是死亡之花。”
老板娘吓了一跳,险些将抹布整个掉在地上。
叶栖眼疾手快的接住,又靠近的仔细观察,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抹布就被方仲辞接过去,递给了身边人采证。
方仲辞对老板娘解释:“您别害怕,这是水晶兰,别称死亡之花,名字吓人而已,没有毒的。”
叶栖恍然大悟,刚刚他就觉得“死亡之花”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没想起来。经方仲辞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有点印象了。这种叫水晶兰的腐生植物,终生不见光芒,依靠腐烂的植物生存。甚至能在幽暗处发出些许白色亮光,被人们赋予神秘的色彩,称之为死亡之花。
而它通常只生长在深山之中。深山……叶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刚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方仲辞,却发现对方的嘴角挑起了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看来,我们需要再回一趟峒峡村了。”方仲辞说道。
迅速收尾后,一行人再次回到了峒峡村。在村上,上次被小肖带回警局的那对夫妻在了解情况后,主动接下了带路的活计。
在带路人的口中,众人才知晓他们要寻找的水晶兰是村里视为不祥之物的花种。村里的人上山时都会刻意绕开低洼阴暗的角落,避免遇见这种花。
而当时组内发现第一案发现场的那栋洋别墅周边虽阴冷潮湿,但地势似乎过低,不足以达成水晶兰的生长条件,因此水晶兰花叶碎的出现就显得格外违背逻辑。利用怪异传说让旁人远离,除了掩藏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方仲辞想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解释。
领路人依靠着多年行走在山林里的经验,带领一众人寻找可能存在水晶兰的地方。
幽深的角落里是水晶兰孤独的绽放着,方仲辞一行人打破了这样的沉寂,他们在寸角不落的搜索着。
“方组!有发现!”
刑警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包袱,骤然后退了半步,指着打开的包袱说:“是白骨!”
方仲辞敲了敲刑警天灵盖,单手抓在他肩膀上将人拽了起来:“这点出息,还做刑警?”
绕过那人,方仲辞带着手套将包袱完全打开,一个小型的头骨完全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是个被处理干净的头骨,骨间不着片肉,骨面上还有些许刷痕。刷痕没有毛糙,顺滑的像是包了浆。应该是经过处理,特意放在这里“收藏把玩”的。
面对这样的恶趣味,方仲辞不怒反笑,甚至有点像刚刚敲旁边刑警的脑袋一样,敲一敲这骨头的天灵盖。
“采证。”方仲辞边后退边说着,却没在意的半身靠在了一直在他身后的叶栖怀里。
叶栖怕人跌倒伸手揽了一下他,又慌张的松了开。可方仲辞却只没心没肺的说了句抱歉,就又在附近探查了起来。
叶栖低头一笑,也四下搜寻起来。
这时,江恪的电话打了过来,方仲辞蹲在地上接了起来。电话里江恪的语气平淡,方仲辞知道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的眼镜出了点问题,去修一下,现在不在局里,有什么事打电话喊我。”
花了电话,方仲辞苦笑了一声:“戴眼镜啊,就是麻烦。”
他摇了摇头,却猛然间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句:“眼镜!”
没顾得上旁边人惊异的眼神,方仲辞手机里在家里拍下了嫌疑人画像掏了出来。
他一直认为吴同戴上真正田主任的眼镜是为了伪装田兴,可就在刚刚,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峒峡村查案的时候,吴同精神有问题的儿子忽然从帘子后面钻出来。而当时吴同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眼镜就从鼻梁上滑下来。
方仲辞清楚的记得他鼻梁上有一个深深的坑,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在意。现在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如果将他鼻梁侧的那个深坑换成一颗痣的话。吴同的长相就和眼前的画像有七八分的相似了。
难道?!
第26章 照顾好他
想到这,方仲辞怎么也待不住了。他将收尾的工作留给众人,就要快速离开现场。
从那句“眼镜”开始,叶栖就一直在观察方仲辞的行为。这个心大的恨不能将手拍在尸骨天灵盖上的人,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要现在立刻回局里。他有些担忧,于是快步追上。
山路曲折迂回,索性,方仲辞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和与生俱来的方向感,迅速带着叶栖原路返回至了峒峡村。
方仲辞什么都没告诉叶栖,在事情确认之前,他还不敢将这个猜测随意透露出去。
到了支队,方仲辞急匆匆的叫人将吴同带到讯问室,面色沉重。
方仲辞瞥了一眼叶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人撵出去。
吴同仍然戴着那副金丝眼镜,漫不经心的坐下。似乎自从吴同十三年前和孙大成一起藏尸,又鸠占鹊巢的事情被戳破之后,他就有些肆无忌惮。
方仲辞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准备点烟,抬头看了吴同一眼:“抽吗?”
吴同摇了摇头,方仲辞却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像是想起了讯问室不能抽烟的事情,悻悻的将烟盒收了起来。将烟盒重新放好,方仲辞才开门见山的问道:“十三年,临业市有一场七·二六大案,你知晓吗?”
叶栖疑惑的转过头,他不懂为什么方仲辞会忽然提起十三年前的那起案子。如果没记错,当年那件案子已经清晰明了的结案,而且,那件案子的主侦办人就是现任的临业市公安局长,方仲辞的父亲方天成。
方仲辞抓住了吴同的眼底闪过的一抹令人难以忽视的惊愕 ,又看见他他嘴角刻意放松的笑:“警官说的是什么?”
方仲辞嘴角一挑,说了句没什么,随即将手机中的照片推了过去,嗤笑一声:“像吗?”
“警官,长得像的人比比皆是吧。”吴同尴尬的笑了笑。
“我问的是,你看这照片上的几个素描图彼此之间像吗?吴先生这是有些心虚吗?”
似乎有些被算计的恼怒,吴同将手机一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那件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又在这里说三道四的干什么?”
方仲辞皱眉,危险的神色爬上眉梢:“您不是刚说你不知道我说的七·二六案是什么意思吗?”
接连失语口误被方仲辞指出,吴同的神色已经慌张了起来,他低下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沾了血的眼镜,好带吗?”方仲辞言毕,吴同的手又抖了一下。
他趁热打铁:“我们找到了那辆你藏起来的车,用喷火枪处理了那么久,也没发现上面还留了一根头发吧。”
吴同眼角的皱纹再次震颤。
“还有,死亡之花,我们也找到了。”方仲辞的声音低沉而诡秘,听起来不像是告知,更像是在警诫。
而水晶兰的暴露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轻压在吴同的肩上,却击溃了他保存的最后一层精神盔甲:“你们把她怎么了?”
方仲辞眼眶微眯下,这个“她”说的,难道是那个头骨?35~45的受害者年纪,加上叶栖所说的受特定的群体影响。方仲辞的思路被瞬间打通,他轻佻眉梢:“你说你妻子吗?没怎么样,拿去化验了。”
吴同一怔,嘴上微微颤抖,仿佛忘记了头骨被送去化验的事实,反而惊讶于方仲辞知晓了头骨主人的身份:“你,你怎么知道。”
方仲辞轻笑:“本来不确定的,但现在确定了。”
吴同苍老的手指开始蜷缩着压抑自己的情绪,半分钟,他才微微抬眼,斜切的三角眼露出凶光,正对着方仲辞问道:“不知道这位警官高姓大名?”
“方仲辞,”说完,方仲辞又补了半句,“方天成的方。”
吴同莫名的笑了起来,他把手指塞进嘴里咬了一下指甲:“有趣,真是有趣。”
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吴同有频率的点了几下头:“是我,我就是这两桩案子的凶手。”
他下垂的眼皮在他奇异的情绪下撕扯而开:“你知道……血是什么味道吗?”
方仲辞咬着下嘴唇,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和情绪,避免自己想一手将对方敲晕。
吴同身子一歪,靠着椅子开始悠然的说道:“每个人的血都不太一样,有的偏甜,有的偏咸,有的偏腥。”
他抬手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仿佛真的有血一般。
方仲辞听见有笔尖窸窣的声音,转头看见叶栖默默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推了过来:「他有些表演型人格,你就当看戏,别动怒。」
方仲辞木讷的眨了眨眼,那点怒气通通被这句话抽洗而空。
他将目光转回吴同身上,看他继续演。
“峒峡村有一个废弃的旧洋房,就是你们找到的那一个。那里风水差得很,很少有人出没,特别适合死人。”吴同小幅度比划了一下挥舞棍子的动作,“我隔三差五踩点,把那些女人打晕之后带走,说实话,她们真的一点反抗力都没有。”
他嘁了一声继续说:“我用那些‘玩具’在她们身上留下一道道血流汇聚的花朵,那一瞬间简直是太美好了。只可惜,她们死的太快了。为了留住她们,我只能将她们圈溺于一方瓶内,才能让她们永远留在我身边。”
吴同突然将两只手完全展开,拍在锁住他的桌面上,眼睛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就像是说到了什么兴奋的东西。
“我最喜欢的就是听到她们的哀嚎,她们求我放了她们。每次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我都觉得异常的好笑。你说,待在我身边不好吗?她们应该觉得荣幸啊,她们不谢谢我就算了,怎么还说‘放了她们’这种蠢话呢?”
吴同回想起栏杆上的殷红的铁刺,如胭脂般红艳的血花,那些绝望的嘶吼,还有她们残碎的肢体,每一样都足以将他现有的兴奋翻倍。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嘶哑,丝毫没有注意到方仲辞和叶栖眼底燃起的敌意。
突然之间,他像是泄了一口气,充满颓丧的将背砸在椅子上:“想留在我身边的人太多,我只能舍弃一些,让她们随水而逝。”
讯问室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又反射到他的牙齿上,竟然像是沾染上了丝丝血迹。
“本来你们是找不到我的,因为那里永远也不会暴露,都是因为孙大成。”
那时,孙大成闯入了那栋洋楼的范围内。为了避免暴露,吴同下手杀了人,可杀人确实有点耗费体力,所以他决定明天再处理尸体。
“第二天,我却发现他少了半颗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快要出事了。”
张遑之中,吴同想起了那个网址。他回到家里迅速打开电脑登录网址,开始寻找那个可怜的替死鬼。而周纳毫无防备的接了单,却也谨慎的没将一丝DNA留在现场。
“早知道替死鬼这么不听话,还不如换一个。”吴同冷哼了一声。
吴同抬眼,眼里有种热切,他直勾勾的盯着方仲辞:“你知道,十三年前,我杀的最后一个人是谁吗?”
方仲辞不做理会,他眼中的洞像是能够吸附那种情绪,就静默的等待着吴同说话。
直到吴同粗厚的嘴唇摩擦着说出那个名字:“尹素娟。”
方仲辞骤然站起,眼神呆滞而迷茫,尹素娟,正是他逝世了十三年的亡母的名字。
吴同却毫无收敛:“那一刀划在她的脖颈上,嘶——”
这话在方仲辞的心口撕开一道裂口,漏出的回忆如盐粒大把的倒进。他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天他轻轻掀开那块白布的时候,母亲脆弱到惨白的脖子上,确有一道血色刺目的伤痕。可他直到刚刚那一刻都认为,那是一道手术的刀口,可吴同,又怎么会知晓呢?
方仲辞直接抬腿跪在桌面上,将整个人撑起靠近吴同,疯了一样揪起吴同的领口,面目眦裂的一拳猛打下去。
一拳下去连带着闷响,方仲辞却意外听见叶栖克制的闷哼一声。他才发现这一拳正好打在了叶栖的手臂之上——叶栖替吴同拦下了这一击。
方仲辞无暇顾及这么多,他抬手激动的就要拽开叶栖,大声吼道:“滚开!”
可叶栖就站在他和吴同之间,死死的箍住方仲辞的双臂:“你听我说!”
可方仲辞却充耳不闻,甚至准备抬手对挡在面前的叶栖动手。下一瞬,他却被一个怀抱紧紧拥住:“仲辞,方仲辞,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谁,我知道你为什么。但现在事情未明,他若只是激你,而你打人后停了职,届时你又放心谁来查这个案子?!”
吴同嚣张的笑在讯问室里回荡,方仲辞却被一言惊醒。
一众人冲进讯问室,面露惊恐,可刚刚激动无比的方仲辞此刻似乎已经不再挣扎了。
叶栖将自己的身子抽离方仲辞的怀抱,将温柔融化在眼神中递给了他:“你信我。”
此时方仲辞没有言语,周身的戾气散了大半。叶栖看了一眼冲进来的叶玲说:“带你老大去休息,通风加温水,还有……”
叶栖又从兜里拿了两块糖塞到了叶玲手里:“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