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叶玲,整个支队对隔壁市公安局长视察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方仲辞的父亲,就是那位经常来交流指导的方局。所说的明察就是穿着警服来交流视察,暗访就是便装来看看儿子的近况。
“不是……应该是支队要来个新人,安排到我们组里了。”
实际上,有新人进组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在侦查一组,这确实算是稀奇事。因为市局所有人,包括领导都知道,无论是谁想进方仲辞的组,都得经过他的首肯。否则那人就是摆进他们办公室里的一件花瓶,别无其他。
听完,方仲辞并不在意,左不过就多个废物摆件,他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放空的,没什么心情计较这个。
但接下来谢立真的话,顿时把还不在线的方仲辞拉了回来:“应该是空降补缺,毕竟副支队长的位置空缺了三年。昨天我路过郑支办公室的时候,清楚的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让他好好做副支队。”
这话化作一把冰刃,瞬间将空气里的温度拉降至了冰点。方仲辞是侦查一组的组长,空降副支队还要安插到他们组里,就意味着新来的这位要把方仲辞的组长位置也一并替掉。
还没等方仲辞说什么,他的粉头叶玲登时不满:“什么人都敢来,我老大现在只缺一张投名状,副支队的职位肯定是他的。这是哪来的王八羔子截胡!真是不要脸!老大,你都不生气的吗!”
方仲辞一笑,脸上的戾气反倒是冲淡了,他拿起自己桌上那束百合花,放在了隔壁满满一桌花堆的顶端:“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他要是比的过我,我自请退居。”
叶玲愤愤不平的垃圾话还没倒干净,她面前的电话就响了,她没好气的一把抄起了电话。
听完,她的脸色转而凝重起来:“老大,出事了……峒峡村出了命案,尸身就剩了半颗头。目击证人打到分局那边,分局上报市局,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现在得马上出发。”
方仲辞瞬间收起了脸上还略带挑衅的神色,任务布置的言简意赅:“谢立真,调配人手并通知需要枪支的人去枪械室领枪,叶玲调取资料。行动!15分钟后出发!”
在继敲办公室的门,打电话都没能找到郑支后,方仲辞只好发了条微信给郑支汇报他的行动:「峒峡村命案,侦查一组出勤。」
在警局斜对角的天台上,一个匿于违章建筑阴影之下的男人径直望下去,眼睛逡巡方向是那个今天收到百合花的男人。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时间终于到了,希望你会喜欢,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
静宁市的行政地图像一片腹肚宽囊而叶尖锋锐的榆树叶,而峒峡村正好是那个叶尖,直戳在临省的自然保护区之内。进山的路不畅通,柏油马路也是最近几年才修上的。整个村子十分闭塞,仿佛与现代化都市落后了半个世纪。
在限速的内网里,叶玲总算是将系统里传过来的资料下载出来了。她吸了一下鼻子,对着方仲辞说道:“老大,相关资料已经调取出来了,内容不多。除了报案人报案时说的,只有一些简单的社会关系。”
这是叶玲的一贯说法,言下之意就是除了社会关系,她报读的内容只是证词性质的,可能会和实际有偏差,需要进一步调查考证。
“现场有两名报案人,女报案人自称是死者妻子,说死者是孙大成。孙大成,男,35岁,种地为生。有一妻一女,妻子杜兰秀也就是本案报案人,没出过村子。女儿孙雪,现在千里之外的荣川上大学。”
叶玲继续说:“男报案人叫孙典,26岁,静宁工业大学毕业。俩人吓的都不轻,分局的接警人员说,女报案人可能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这是现场传来的照片。”
接过叶玲手里刚刚在车上打印好的照片,方仲辞翻看了针对那半颗头的特写照片。
它靠在和岸边很近的地方,头发的位置有些脱落,带血的头皮向上外翻,泛着一股死白,一看就是被水泡了很久。耳朵半挂在脑侧,耳后有大块的阴影和腐蚀性的伤疤。还存在的那半张脸皮上红白交加,混合着泥浆和水草。不知是因为啃噬还是撞击,脸上已经糊的看不出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了。
他将照片递给身边人:“创面切口虽然泡了,但一看就不知道劈了多少刀,是个心狠的主。”
照片传到叶玲手上,她看都没看就扣在了桌子上,为了今晚还能够梦会周公,这种血腥的场面她还是不看为妙。
听完叶玲的梳理,方仲辞问道:“报案录音呢?拿到了吗?放出来听听。”
叶玲点点头,干脆利落的敲在了回车键上。
可能是峒峡村地处山野,信号很差,整个录音都充斥着嘈杂伤耳的电流音。录音中的女性情绪十分不稳定,而男性的无奈和厌烦都快从录音中溢出了。
“离得近的刑警们迅速赶去了现场,去的时候村书记已经把现场给封锁了。”
方仲辞整个人放松的向后一靠:“哦?那真有觉悟。”
警车颠簸摇晃了好久,终于到了峒峡村口。
出警之后,方仲辞就把自己的口罩塞在了裤兜里。毕竟出去办事,来来回回还要靠他这张让人眼熟的脸,索性也就顾不得会不会传染了。
一眼看过去,除了在绳索外守护现场的警察以外,还有一个大约60岁左右的老者,他身形瘦弱,有些驼背,紧密的皱纹布控着整个身体。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显得与整个人格格不入。
看着闪烁着警灯的车驶来,车上下来几个丰神俊朗的人儿,那老者连忙迎上去。还没等他说上话,方仲辞先上前向看守现场的警察展示了证件。见到上级前来,那警察方正的敬了一个礼,喊了句领导好。
方仲辞转头看了一眼老者:“感谢这位田书记对我们工作的支持配合,回头我让市局给你送面锦旗过来,就挂在村口。”
田书记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您说的哪里话,我本就是该为人民服务的。”
代表市局的客套寒暄到此就结束了,再让方仲辞接着说,他真是一句话也倒不出来了。
他转身带着一群人往里走,静宁市近半个月平静的吓人,这是第一起疑似他杀的刑事案件,也就意味着这些刑警已经半个月都没见过死亡现场了。
果然,当方仲辞带上鞋套手套进到现场之后,看见有两个警员已经抱着树干吐的快起不来了。
在他寒暄的间隙,拍照取证的警员先行进入了现场。现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晃得方仲辞有些难受,他向后撤了两步。
此时,有人拉开警戒线往现场里走。方仲辞听见有人和郑支打招呼,也转过身。只是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关注到郑支的身形,而是将目光透过他,看见了他身后的少年。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人是今早他在小区里见到的那个“文物”美少年,而此时,他正和郑支站在一起。
方仲辞的表情像被雷活劈了一般——上级要派一个能人替他的岗,这能人居然是早上勾过他魂的小美人,这日子还能过了?
第3章 刁难小美人
方仲辞还没从震惊中抽离自己的精神,又再次被魂牵了他一早上的颜值冲击了个通透。这样靠近的看,他比早上看起来更加精致了,方仲辞不和时宜的想着。
本来他还在来的路上规划着给新人来个下马威,又想着怎么考验他的能力。他甚至想到了把唾手可得的副支队长让给对方——只要对方能让他心悦诚服。
可眼前这种状况就很尴尬,方仲辞觉得自己那些狠点子,用到眼前的美少年身上,他有点于心不忍。
郑支将少年往前推了半步:“新来的叶栖,交给你了,走了。”
方仲辞更没想到平时老妈子一样的郑支,居然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走了。他忍不住喊了郑支一声:“老郑,你去哪?”
郑支连个回话都没有就消失在了方仲辞的视线里,留给他的只有一头雾水。
不过好在,突然出现的顾铭羽替他缓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顾铭羽是方仲辞的组员,各项能力都很优秀,尤其是那张嘴,堪称舌灿莲花。在市局,再难搞定的人在他的游说之下,总能达到一个令双方满意的效果。在他身上,总能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属于二十多岁年轻人的圆滑世故。
顾铭羽虽然看见了刚才那番场景,却绝口不提,掌握好情报之前不言语是他的原则。他将身子一侧,将方仲辞的视线引到了他身后的江恪身上,说道:“你的御用法医我给带过来了,听说这边有案子,我们赶紧就结束了对分局的视察。”
大概一周前,作为法医部的副主任,江恪被要求去分局做指导。顾铭羽听闻之后,也一定要跟去,一番忽悠之后,他还真的去成了。但今天一早听说组里有案子,顾铭羽就和江恪商量着马上结束指导任务,以市局的案子为主。
江恪本就言语不多,该讲的话都被顾铭羽说完了,他随即着手开始自己的工作。他冷静的靠近下蹲,隔着手套轻轻转动那半颗头。
看着旁边站了半天的叶栖,方仲辞干咳了一声,心里默念了三遍他是抢你饭碗的人,才下决心开始了第一次考验:“关于这个案子,说说你的看法。”
他的余光瞥见了一脸惊愕看着自己的顾铭羽,虽然那眼神只有一瞬,但方仲辞还是读出了对方的意思,顾铭羽觉得他刻意刁难叶栖。
受害人资料、法医现场结论、报案人证词都没有,看起来似乎就是刻意刁难。但方仲辞知道,正因如此,这才很考验一个人的观察力。
在方仲辞玩味的表情下,叶栖却迅速开始了分析:“第一,尸块显然是从上游飘来的,峒峡村地处偏僻,直入自然保护区腹地。除了村这边的入口,邻市只开放了两个出口,而且严禁外人进出。强行进入容易迷路不说,很可能死在里面,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情况,凶手应当是从村子进入。”
“但是我刚才来的路上问过几个村民,他们说村里没有陌生人来。这村子远望一眼就能到头,来个新人街头巷尾都能传遍。那么凶手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村里人和保护区工作人员。二是第一类人替凶手掩埋行踪。但我认为第二种情况可能性较小,所以应该重点排查村内人和工作人员。”
“第二,车辙印。我刚观察过了现场的车辙印,以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即使在河边这么松软的土质下,应该也压不出那么深的车辙印。所以,这是两个人。”叶栖指了一下不远处方仲辞刚带来的刑警,他们身边有一男一女,“应该就是那两个人,不出意外,他们是报案人,对吗?”
顾铭羽听的有点愣,这样的刻意刁难却被轻松化解,看来新来的人似乎真的不简单,这下支队里可有的闹心了。
方仲辞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轻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们俩是报案人?”
只见叶栖不疾不徐的说道:“路过的时候,我见到那个女人双目失神,眼角眦裂,不说是被吓疯了也差不多。那个男的说话连连比划,滔滔不绝的解释,很显然是在撇清自己的关系。而反观旁边那些普通村民,则不一样,他们基本没什么话说,都是刑警们问一句,他们答一句。”
方仲辞一挑眉,眼中略带不屑,他觉得叶栖最后的分析根本就没用:“我也知道他们是报案人——下面人汇报的。”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此刻的叶栖并没有因为方仲辞的冷嘲热讽而生气。而是伸出了一只手,挂着春风般温暖的笑容说道:“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叶栖,以后请多指教。”
按照方仲辞往常的性格,他此刻肯定是忽视掉眼前这个人,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但是看着他那光莹的笑容,方仲辞不自觉的伸出了手:“方仲辞。”
现场尸检工作基本完成,江恪站了起来,开始了专业层面上的分析:“从尸体的腐化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在2个月左右,但要排除水蚀等影响具体还要回去分析。头部有机械伤痕,伤口呈条型角型交错分布,伴随骨质断裂损伤,初步断定是斧锤伤。头皮有不同面积翻出,形状类似一种有钝尖的钩子造成的……”
“在这样的山村,都要烧柴取暖,能造成这样伤口的可能是——用来架空炭火的烧火钩。另外耳后有圆环形烫伤,我初步认为是烟头烫伤,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残留的线索物质,需要进一步回局里进行化学分析。”
说完,江恪又蹲下来收拾起东西来,他摘下手套,擦了擦因为下蹲粘在衣角上的泥,将眼镜端正的扶好:“我会尽快提交报告。”说完就示意众人要先行离开。
顾铭羽那句要叫住江恪的话还没说出口,方仲辞就先于他拉住了江恪。他没脸皮的一笑,看上去就不像是要说什么好事:“江主任鼻子灵,帮忙看看这方圆几里可有血腥之气?我一直记得十三年前的七·二六大案里,还是你发现了第一现场。”
方仲辞开口的事情,江恪一般都不会拒绝,他将工具箱一提:“我留下,没有结果就2小时后离开,我还有尸检要做。”
闻言,方仲辞点了点头,拿起了对讲机往边上走了一段距离准备布置任务。
见人一走,顾铭羽忽然往叶栖和江恪中间一站:“江江,和我一起吧。”这个称呼一起,江恪回瞪了他一眼,那剑目像是能把他给刺穿:“闭嘴。”
这里除了叶栖,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这一年多来,大家都知道顾铭羽天天追在江主任身后嘘寒问暖,傻子也知道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