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发现方仲辞的顾虑,叶栖笑道:“哥,潜意识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它能储存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一个人就算是疯了,很多记忆还是停留在意识里的。”
“你……”
“对,”叶栖点头,“我想催眠他,通过催眠来窥知一些信息。”
方仲辞叹了一口:“就算这可行,我们现在恐怕很难申请到会面。”
“我不行,”叶栖轻笑,“但有人可以。”
·
次日,方仲辞和叶栖再次来到了安康医院,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多带了一个人。
后座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正心情不错的望着窗外的风景。这人是叶栖在警校辅修犯罪心理学时的同学,现下正负责安康医院的犯人心理疏导。
虽然距离上次定期心理辅导刚过去没多久,但是她却可以借着辅导重点病人的名义再次会面黄海秋。
接到叶栖的电话后,她毫不犹豫的就接下了帮忙的活计。
但是考虑到把两个人都带进去目的性太强,合理性也太差。她只应允带叶栖一个人进去。
想着自己的确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方仲辞也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所以,作为车里官职最高的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方仲辞眼下的作用,就是背景板外加专职司机。
虽然知道叶栖很靠谱,但在进去的时候,方仲辞还是没忍住多嘱咐了一句让他注意安全。
下车走了十多步,女医师忽然向叶栖靠了过去:“他是不是方仲辞?”
或许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叶栖有些呆,连带着说话都有些迟钝:“额……对。”
女医师忽然拍了拍叶栖的肩膀:“行啊,我就说那时候天天把人家照片揣在怀里。果然是有非分之想吧?那时候被我戳穿了还不承认。”
叶栖尬笑了几声,不自觉和她拉开了半步距离:“没有谱的事,四处宣扬有什么用?”
女医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所以……你现在这是成了?”
“嗯。”叶栖小幅度的点点头。
“方师兄的确是很好看啊,的确是容易让人肖想的类型。”
叶栖的视线瞬间钉在了女医师身上,把吓了她一跳,她立刻改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方师兄和传闻中的差不多,你们两个真的挺般配的。”
当院方再次看见叶栖的时候,登时提出了质疑。但当叶栖将他的资格证书和治疗经历一一摆出,院方也就无话可说了。
为了避免刺激到黄海秋,进去的时候叶栖带上了口罩。
本次的治疗内容是借助催眠手段舒缓黄海秋的情绪,顺便尝试探查他被潜藏的记忆。
叶栖本已坐在了一旁,但女医师却忽然道:“叶高材生,不亲自上手吗?在这方面我甘拜下风。说起来,距离我上次亲眼见到你催眠,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今天再让我掌掌眼呗?”
叶栖思忖片刻,没有推辞。
他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在黄海秋面前摇了摇。
黄海秋顿时站起来要抢,叶栖拉住他的手腕:“给你可以,但你要听我的话。”
黄海秋点点头,猛地将本子抢了过去。
就这样,叶栖直接踏过了“如何让精神有异病人配合催眠”这一关键性难题。
黄海秋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叶栖则小心靠了过去。
一声金属链轻响,一支怀表从叶栖的掌心跌落,在外力的作用下开始左右摇晃。
“看着这个不停摇摆的表。”叶栖轻声说道。
一开始,黄海秋的双手还紧紧的收着捏着手中的册子。但很快,他的指尖就缓缓松开,双眼也沉重的闭合。
……
时间一点点过去,方仲辞开始有些着急。一方面他想知道这次进去会不会还和上次一样几乎没找到什么线索,另一方面,看见刚刚忽然靠近叶栖的女医师,方仲辞心里总有些别扭。
当他再看时间又向门口望去的时候,看见叶栖两人并肩走出。
方仲辞想都没想就拉开车门迎了上去,急切之心一目了然。
方仲辞赶到叶栖面前的时候,两个人的交流还未停止,叶栖笑了一下,对女医师道:“对,就是你理解的这样。”
女医师也笑然:“醍醐灌顶,这次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改天请你吃饭。”
说着,女医师向一旁走去:“我还有其他事就在这附近,就不麻烦你们送我回去了。叶栖,如果你有时间出一份报告的话,麻烦传我一份。”
女医师渐行渐远,方仲辞却撇了撇嘴,话语中带着满满的酸味:“哦~改天请你吃饭。”
叶栖骤然笑出了声:“哥,你这是吃飞醋呢?人家有男朋友了,况且,我不是也有了吗?”
方仲辞斜了叶栖一眼,径直往前走:“我没酸。还是说说你那边的情况,有线索吗?”
叶栖拉开副驾,挡在车框边缘:“的确是有,总结起来有两点。一是按照黄海秋的记忆来看,他的确感受到了极强的死亡威胁。”
“二是靳穆曾经被旁人带走的事情的确存在,而那伙人的目的地,是曙光孤儿院。”
第138章 但他还活着
待叶栖绕过车子钻进车厢坐好,方仲辞才问道:“你在黄海秋身上,具体获得了什么信息?”
叶栖转动钥匙:“他的思维很零散,记忆也是割裂化的。我只能结合我那个同学之前多次的交谈记录,尽可能的整合复原当年的情况。”
在方仲辞微微点头后,叶栖开始陈述他通过催眠还原到的黄海秋角度的事实真相。
十二年前,他和几个同伙送完拐卖的几个孩子,途径大荒山脚下。
他们本在正常行驶,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却忽然从林子里跑出来,险些被他们撞到。
那时黄海秋是最边缘化的人物,地位也最低,所以很自然的被指出去查看情况。
他绕到车前,将地上受惊的小孩扶起,问了几个问题,但那孩子始终一言不发。
看着寂静无人的荒野,几人忽起恶念,几颗糖将小孩子哄骗上了车。
半路捡到了个不要钱的活生意,几人心情都很好。他们按照原来的路线继续走,想顺便联系个好买家,抓紧把孩子出手。
他们一路快行,生怕孩子的家里人发现孩子不见追上来。
可一路上一直憋尿的黄海秋实在是没忍住,非要上个厕所。一行人被他烦的不行,给了他三分钟。
小解到一半,林子不远处传来了声音:“都抄小路追到这了,没车影也没人影,根本不可能是有人带走了。那小屁孩肯定还躲在原来那附近,往回追。”
“要是人找不到了,怎么办?”
“怎么办?孤儿院就等这最后一个人了,你说怎么办!”
听着话茬不对,黄海秋吓得赶紧提裤子走人,迅速和同伙们开车带离那个小孩。
而那个孩子,就是小时候的靳穆。
一行人顺利到达了静宁市,却被警方顺着线索围追堵截,最后还是没能逃出静宁市。
而在那场和警方的对峙中,黄海秋的同伙开枪击杀了警察,导致他们中只活下了他一个人。
黄海秋一度很费解那些人为什么要开枪杀人,直到后来在办案的警察口中才得知,与他同行的,都是身上背着人命的杀人要犯。
为了和那些亡命之徒撇清关系,黄海秋一口咬定绑架靳穆是他参与拐卖的第一个人。他通过出卖从同伙那里听来的下线窝点,成功获取了警方的部分信任。
他也曾向警方交代过靳穆之前要被送往孤儿院的经历。但在当时的办案民警调查得知那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后,就作为非重点线索剔除了。
在那之后,案件审理,法院宣判,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
可就在黄海秋以为自己只要等待服刑期满就可以摆脱一切的时候,他的新狱友白肆却出现了。
入狱的当天,他和白肆聊的很投机,两人迅速熟络起来,甚至互相分享了入狱的原因。
而那天夜里,睡梦中的黄海秋忽然感觉阴影闪过。
他猛地一睁眼,却发现白肆要杀他。
无处可躲的他只能抱头大喊,可当狱警闻声赶到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发现。
为了保险起见,警方当时就调取了监控,可却发现白肆只是替黄海秋盖了个被子。
在经过一番批评教育后,两人归于平静。
当夜,黄海秋再次尖叫着白肆要杀他。但事实上,白肆只是夜起上个厕所。
一连两次的乌龙让狱警们开始有些不耐烦。
但事情远没有到此结束,第二天,第三天……黄海秋每天都能觉得白肆要杀他,但在他一次次的警觉中以失败而告终。
他日夜担惊受怕,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后来,黄海秋终于摆脱了白肆,却又遇见了杨树。他觉得杨树也是来杀他的,继续过着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提防所有人,甚至开始对狱警抱有敌意。
专家会诊后,他被强制送入了安康医院,所有人都不肯听他的解释。在这里,只有无尽的囚禁和药片,他再没能出来。
叶栖打了个方向盘:“其实他记忆里很多事的联系性和逻辑性都是存在的,所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而他所说的这个大荒山脚下,后来被休整成为大荒山隧道。但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是由静宁市到临业市的必经之地。而十二年前,两市只有一个孤儿院,就是频繁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曙光孤儿院。”
叶栖继续说:“入狱后,黄海秋一度认为白肆要杀他,但每次狱警都发现只是闹剧,这不合理也不正常。”
方仲辞皱眉:“有没有可能,白肆本就不是想杀他。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营造一种黄海秋疯癫的假象,借势将人送出去。毕竟在收监时杀人,白肆自己也难以脱身。但到了安康医院,想要除掉黄海秋,能下手的机会就很多了。”
叶栖沉声道:“按照这个思路,倒也不是没可能。但黄海秋当时毕竟是个正常人,白肆定然动用什么手段让黄海秋误解,推其陷入绝望。比如,在看不清时能引起误会的反光片,再比如利用手上的枪茧,暗示是警方要取他性命。”
“但所有的可能中,都出现了一个不可能——黄海秋活下来了,还一直活到了现在。”
方仲辞长吸了一口气,这一点,他的确还没想明白。他的指尖在座位上均匀的点着:“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恐怕就先要找到白肆这么做的原因。根据我们眼下获取的信息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黄海秋遇见过曾经将小靳穆送到孤儿院的人,还将当时的见闻交代了出去。”
“靳穆父母双亡,送往孤儿院是正当程序。但送他过去的那些人为什么说,‘孤儿院就等这最后一个人’这样的话?这是真实的,还是黄海秋后来的臆想?”叶栖的声音愈来愈紧,“而且你记得吗?靳穆那时说,他曾经被其他人贩带走过。为什么靳穆会觉得福利院的人是人贩?”
“还有靳穆刚刚被带人XT时,他们对靳穆讲的那句极其微妙的话,他们说‘这世界有很多事情都是宿命,就算躲过一次,也终归是逃不掉的。’难道指的是,曙光孤儿院是进入XT 的途径吗?”
一连串的疑问扑面砸下,方仲辞心头一沉。
“所以……”叶栖试探的问道,“我们要去孤儿院探探吗?”
方仲辞沉思片刻后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再去看一眼靳穆。”
判刑之后,方仲辞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频繁的探视靳穆。但托朋友那传来的消息,靳穆一直在积极努力的适应改造。
再见靳穆时,往日晦暗的面容仿佛已经被一扫而空。
见到方仲辞不是一个人来,靳穆就已经猜到了今天的谈话内容。
但是靳穆还是高兴的先和方仲辞分享了一些他最近的新感悟,而方仲辞则耐心的听着。
直到靳穆说到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方仲辞才开口询问当年的事情。
其实靳穆闲扯的时候,就已经把答案想好了,所以回答的也很顺畅:“的确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我之所以称他们为‘人贩子’,是因为他们是把我捆过去的。中途,那两个人下了车,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只是很害怕,所以趁机跑了。我天生骨节柔软,他们打的很松的绳结对我来说形同虚设,所以我的逃跑很顺畅。”
“你还记得那两个人的长相吗?”
靳穆眼神一闪:“如果我说了实话,我还能见到你吗?”
“能。”几乎是毫不犹豫,方仲辞给了靳穆回答。他知道,现在于靳穆而言,他就是第二个高树平。
靳穆喉口一动:“抱歉,他们没有什么特征,我也完全记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了。”
方仲辞顿首,转而轻道:“我答应会教导你,就不会食言。”
靳穆抬眼,望着方仲辞离开的背影,百味杂陈。
刚走出监狱,方仲辞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消息是江恪发的,回复的是之前方仲辞询问的,关于黄海秋精神鉴定报告的署名:「这署名是我以前的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方仲辞打字回复:「眼下查的案子可能和他有点关联,你和他能搭上话最好了,能帮我们引荐一下这位康教授吗?」
刚打完这番话,方仲辞忽然觉得措辞不太妥当,于是打算撤回重说,可江恪的电话却已经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