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都是妖族。
徐以年礼貌地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允许,他推门而入。进门那一瞬间他极快扫了遍包厢内的情况。
这间包厢似乎打通了大半个三楼,里面的空间大得惊人,不仅栽种了清秀古雅的观赏类树木,室内瀑布就设置在树畔,潺潺的流水裹着落花围绕包厢一圈,徐以年踏在装饰用的小桥上,看清楚罗长老的座上宾是谁差点儿没能端稳酒盘。
见鬼都不能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徐以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出异样,他已经尽可能地稳住了表情往前走,但他的小动作似乎还是被席位上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郁槐撩起眼皮,朝这边看了一眼。
“!”徐以年和他对视一瞬,心慌之下主动错开了目光。错开的下一秒他便后悔不已,在这种场合工作的侍者不可能有他这样慌乱的反应。果然,他看见郁槐唇角微勾,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罗长老并未注意到异样,他朝郁槐道:“您能管理好自由港真是年轻有为,连衡景刚上来那会儿都手忙脚乱,时不时就有事务处理不当的时候。”
“和他比不了,事情都是别人在打理。”
罗长老听罢,顺着郁槐的话说下去:“这样最好了,麻烦事派给手下去做,自己留个清闲。”
徐以年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疯狂思考目前的情况。
按照常理,郁槐现在应该忙着和除妖局一起调查拍卖会的幕后主使,怎么跑到这里来应酬了?而且这位罗长老言辞之间十分客气,明明郁槐是小辈,长老却使用了敬称。
“你是新来的?看你好像很面生。”
徐以年回过神,发现整个包厢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这才意识到郁槐是在跟他说话。
“我……”他话音出口,想起房间里还有几个侍者,担心出声露馅,转而点了点头。
徐以年戴着的面具呈狐狸造型,白底上勾勒出妖红与明黄的线条,面具之下,桃花般的眼睛摄人心魄。只看这一双眼就知道这名侍者的样貌一定不差。
罗长老面露了然:“站着干什么?去给郁先生倒酒。”
包厢里布了一张低矮的雕花长桌,罗长老和郁槐都坐在长桌两侧的沙发上,不同的是,罗长老的沙发后还有个站在阴影里的下属。徐以年一眼就看出那是个非常厉害的妖怪,这样没有存在感的家伙通常是杀手之类的角色。
联想到门外站着的那两只妖怪,徐以年心里有了几分考量。
看来罗长老虽然以贵宾之礼相待,对郁槐仍是十分忌惮。
走到沙发旁边,徐以年弯腰低身,将端着的酒盘放置在长桌上,而后从酒盘中取了一小盏酒,动作轻柔地摆在了郁槐面前。
他以为这样就算倒酒了,正想退到一边,郁槐对他说:“坐。”
徐以年一怔,站在原地没动。
他摸不准郁槐的意思,没法分辨出对方是识破了他的身份拿他找乐子,还是纯粹看他扮演的侍者顺眼。他和宸燃的原意是来这里探听消息,如果能借机弄清楚幻妖们伏击杀人的用意更好不过,好巧不巧地,他和郁槐撞在了一起,要是真的坐在了郁槐旁边,一会儿怎么从这里脱身就成了大问题。
徐以年假装没听见,想借此敷衍过去。看他一动不动装鸵鸟,郁槐面上带着笑,声音却冷了下来:“不愿意?”
“新来的,还不怎么懂这儿的规矩。”罗长老笑着向郁槐解释,而后侧目注视徐以年,语气严厉地命令,“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坐下!”
“……”
横竖躲不过,徐以年硬着头皮坐在了沙发上。
“离那么远,还要我过去请你吗。”郁槐凉凉地问。
如果不是情势不对,徐以年真想对他点个头,然后说是啊,你要是请一请,我勉为其难考虑考虑。
哪怕内心的想法再丰富,迫于形势,徐以年不得不起身走了过去。比起被打晕后交换衣服的男侍他要更瘦一点儿,修身的衬衫和西裤穿在身上略显宽松了,为此徐以年把皮带系紧了些,窄腰长腿便非常明显。他朝郁槐走过去时不少人用暧昧的目光看着他们。
徐以年原本想走到离郁槐半臂之遥的地方坐下,他不相信这次坐下后郁槐还会跟一个小侍者计较。可快要到他预想中的位置时,他忽然感觉地板变得异常光滑,脚上也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照理来说,他的各项身体反应能力都是顶尖的,偏偏这次他半个身子麻了一瞬,直接导致第一时间没能找到平衡,整个人都向前倒去。
有人在这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扯进了怀里,对方用的力气太大,徐以年几乎是和他撞在一起的。郁槐身上沾染了淡淡的酒气,说话时徐以年能感觉他胸膛处些微的震动,雄性特有的侵略性变得存在感极盛。
“怎么突然热情起来了?”郁槐盯着怀里的人,语气调侃。
“……………………”徐以年心如死灰。
他侧身坐在郁槐的大腿上,双腿悬空,连地面都踩不到。为了防止他掉下去,郁槐干脆单手揽住了他的腰。相触的皮肤传来炽热如火的温度,如果有人给他测心率,说不定那台倒霉的机器都会因为他过于猛烈的心跳爆掉。
他妈的,别跳了。
跳那么大声不怕被听见?
实在没什么办法,徐以年破罐破摔,顺势将头埋进郁槐的肩膀,装出一副依赖的样子来掩盖自己脸颊涨红的窘态。
在场的大概全没想过投怀送抱能明目张胆到这份儿上,段位低得可怕,好几个侍者都在偷笑。
“都下去吧。”罗长老适时开了口。
侍者们低腰鞠躬,端着酒盘退出了包厢。宸燃离开前多看了徐以年一眼,却也只能跟着出去。
闲杂人等离开后,罗长老缓声道:“就像之前和您说的,衡景上来的时间不长,他的想法不成熟、对家族的了解也不够深刻。您若是愿意换个合作对象,解决内部矛盾后长老院会奉上一半的家族资产作为谢礼。您应当知道幻妖一族擅长经商,产业涉及多个领域……我们都可以直接转交给您。”
徐以年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搞了半天,长老院是想劝郁槐换个阵营。
出手这么大方,想来花衡景这段时间闹出的动静不小,乃至于长老院不惜花重金挖墙脚。
“您代表学院调查地下拍卖会,当晚负责会场的长老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你们想让一个人把责任全揽下来?”郁槐来了点兴趣,“那倒霉鬼也同意?”
罗长老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徐以年:“这个,就当是提前送给您的小礼物了。”
“……啊?”徐以年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个气音,罗长老投来警告的一瞥,他硬生生将抗议憋了回去。
谈生意就谈生意,搞这些糜烂下流的干什么?
看罗长老理所当然的态度,这鬼地方的侍者卖身可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徐以年不断告诫自己今晚是来打听消息的,这趟不虚此行,就让老人家口嗨两句……
他好不容易维持住了低眉顺眼的模样,隐隐约约的,圈着他的妖怪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徐以年恶狠狠地想。
再笑老子就搅黄你的生意。
“我答应你们的条件,不过我要一件东西。”郁槐不紧不慢道。
长老院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劝郁槐收手,好不容易等到他点头,罗长老眼中不禁流露出如愿以偿的喜悦:“您想要什么?”
“我要一张名单,当初参与屠杀鬼族的幻妖,我要他们全部的名字。”
郁槐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浸着浓厚的血腥气,仿佛黑暗中蛰伏已久的狩猎者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罗长老脸上的笑容蓦然僵硬。
第14章 许愿机
听见郁槐要的是什么,徐以年的思维空白了一刹,因为坐姿带来的尴尬与不自然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浑身血液凉了个彻底,原本微微发烫的耳根与脸颊红晕尽退。
“如果您需要的是这个,抱歉,但我的确爱莫能助。”罗长老慨叹道,“宣夫人的死一直令我深感遗憾。很少有她那样能力与品性都十分出众的大妖,她如果还在世,妖界可能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当初听闻她遇害的消息连我都震惊不已,您的心情可想而知。”
罗长老说了什么,徐以年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不禁抬眼,想看看郁槐此刻的表情,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紧绷的下颚线条,徐以年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不由自主攥住了郁槐的衣角。
郁槐一言不发,神色冰冷。
“您既然开口问我要名单,想必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东西。但您应该知道幻妖一族分支众多、情况复杂,长老们之间是全然独立的体系,哪怕有谁做了错事其他人也难以知晓。”
包厢里的氛围降至冰点。有那么一瞬间,罗长老误以为自己看见了郁槐身后成千上万的鬼影,那些供鬼族差遣的亡魂们似乎挤满了包厢,数不清的鬼眼深渊般凝视着他——
下一秒罗长老又明白过来,包厢里没有一个鬼魂,他只是太紧张了。
他的心脏在狂跳!冷汗浸透了罗长老的后背,哪怕内心后悔不已,他也只能竭力维持诚恳的神色:他们怎么会妄想他忘记了那些事?从傀女一族被一夜屠尽开始,郁槐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他回来不是要过好日子的,他不会跟谁虚以委蛇,大家放下仇恨一起高高兴兴地赚钱享乐……他回来就是为了复仇!
但长老院认为傀女无法与幻妖相提并论,他们是高贵的大家族,在商界与政界都有朋友,甚至在除妖局也说得上话,郁槐就算再憎恨,面对庞然大物般的家族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都错了。郁槐索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张死亡名单,罗长老毫不怀疑拿到名单后他会杀光上面所有的幻妖——在那桩轰动两界的惨案中,他们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除他以外的全部鬼族,血债当然只能用血来偿还。
凝固般的气氛中,郁槐率先打破沉默:“你没有参与过那件事,我暂时不打算连你一起追究。”
罗长老立即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因为自己手上未曾沾染鬼族的血,郁槐才会来这里见他。
“你不如替自己想一想,是要继续跟着其他长老一起垂死挣扎,还是务实一点,首先保住自己的命。”
“……这样看来,您并不愿意接受长老院的条件,也不会就此罢手。”罗长老说完,擦了把额角的冷汗,“那我们就来谈谈私事吧。”
他主动迎上郁槐的目光:“我个人很乐意与您做交易。我向您提供名单,如果最后成功的是花衡景,希望您能在必要时帮我一次;如果长老院平定了内乱,您就当这是我送上的见面礼,只要您对这份名单的来历保密。”
即使长老院取得了胜利短期内必然动荡不安,他们都知道名单上的幻妖会有何下场,罗长老既是在卖人情,也是在借外力解决争权的对手。
郁槐爽快地答应:“可以。”
罗长老在心中长舒一口气,郁槐下一句话便令他的表情凝住了:“花衡景非常讨厌你们,或者说,他恨你们。照他目前的势头,如果不把你们一个个挫骨扬灰了才比较奇怪……你们怎么他了?”
“家事而已,就不说出来让您看笑话了。”罗长老一言带过。
郁槐也不强求,闻言起了身。
徐以年原本安安静静,像个装饰品一样挂在他身上,此时下意识想站起来。不等他有所动作,郁槐的手臂下滑到徐以年的腿弯处,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徐以年:“!”
嗯……?
郁槐在干嘛?!
他吓得浑身僵硬,一个激灵险些漏电,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拥抱他的鬼族。
“今晚谢谢招待,”郁槐对罗长老道,“礼物我就带走了。”
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徐以年的羞耻感达到了巅峰,刺啦一声,一道细小的电流从他指尖溢出。
郁槐被他猫挠似地扎了一下,眼里染上了一丝笑。
他知道徐以年一直有这个小毛病,情绪起伏过大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异能,想不到五年过去还没纠正过来。
出包厢时,在门口站岗的两名妖族向郁槐低头行礼。从走廊边绕来一名男侍,比起这里的侍者,他更像是来消费的,男侍带着半遮面的猫咪面具,笑容满面的猫咪遮挡了他大半张脸,恰到好处掩饰了男侍不高兴也不恭敬的表情。
但在看见郁槐后,男侍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臭着的一张脸也变得呆愣。
宸燃:“……”
徐以年:“……”靠。
徐以年没料到一出来就跟宸燃打了个照面,还是以这种不合时宜的状态。刹时间气血上涌,仿佛有人拿着锣在他耳边狂敲,咚咚咚的巨响让徐以年从刚才的状态中彻底清醒。
他挣扎了好几下,偏偏郁槐像是没感觉一样维持着横抱他的姿势。徐以年不相信对方没看出他的意图,察觉到郁槐恶趣味的捉弄,他压低声音:“差不多得了,你还想干什么?”
郁槐扬了下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十分没诚意地说:“是你啊,都没认出来呢。”
拐角处四下无人,他将徐以年放了下来。
四目相接,徐以年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模样,也没法判断他之前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
宸燃绕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两相对峙的景象,他俩都不说话。他只能理解成自己离开包厢后里面又发生了什么,再加上亲眼目睹徐以年被抱出来,一时心中大震,种种有的没的念头划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