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檀如果真的死得不明不白,那位不得……”妖怪说到这里伸手划过自己的脖子,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杀!杀他妈的!”喝醉酒的妖怪胡言乱语,“什么乌烟瘴气的破事,灭人家一族还要遮遮掩掩,一听就是孬种!……再说了,老板杀的妖怪和除妖师还算少吗?说不定他早就知道真相了!”
“这通缉令上的老弱病残看起来都挺好对付,多久能让老子碰上一个?”
……
……
罗长老走出妖怪们的视线范围,拐入另一条巷子。
他废了不少力气才来到自由港。能够动用的人脉在出事第一天就被清理干净,东躲西藏的生活令他筋疲力竭。这里距离古堡还有很远的距离,他身上的传送符都用光了,要想见到郁槐不得不走上很长一段路。
小巷外侧开满了酒吧,夜晚也人声鼎沸。罗长老尽可能地避开妖怪们聚集的区域。当他绕过公园葱葱郁郁的灌木丛,恰好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钟声,黑曜石广场的大钟楼只在整点敲响,现在是九点整?还是十点整?希望他走到古堡下面还不算太晚。
他正估算时间,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罗老,”落在他面前的杀手无声无息,宛如动作灵巧的黑猫,“家主请你回去。”
罗长老一语不发。
“家主说了,不管是死是活,只要带你回去就行。”
罗长老死死盯着杀手极具爆发力的身躯,眼中逐渐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这名杀手实力远高于他,如果对方不主动现身,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人跟在后面。明明再走一段路就是古堡了,他已经逃到了这里,就差那么一段路……
罗长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调动妖力,尝试凝结出幻境。
他不相信花衡景会大发慈悲放过他,与其跟着杀手回去,不如拼死一搏。自由港不允许动武,他们闹出的动静说不定能引来巡查队。
杀手见他垂死挣扎,向前压低身体,手中的匕首寒光闪烁。
突然地,杀手动作一僵。
前方的空间支离破碎,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生生撕裂,从裂缝中走出的鬼族没去看摇摇欲坠的罗长老,径直将视线放在杀手身上。
“回去转告你们家主,我想留罗长老在自由港多待几天。”
短暂的怔愣过后,杀手客气道:“这是幻妖一族的家事,还请您不要插手。”
与杀手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同,郁槐的神色未曾有丝毫变化:“那就让花衡景自己来告诉我。”
“……”杀手咬了咬牙。
如果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突袭,说不定有机会杀死罗长老。但无论成功与否他一定会死在这里。
出于习惯,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手上却骤然传来钻心的剧痛,杀手低头,看见自己紧握的匕首正以极快的速度融化成一滩铁水,滚热的铁水烫得他皮开肉绽,杀手面庞抽搐、满头大汗。
“还不滚?”
郁槐的声音冷了下来。
杀手最后看了一眼罗长老,潜入夜色匆匆离去。
逃过一劫的罗长老见此大喘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手脚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自己惧怕的究竟是花衡景派来的杀手、还是用那种方式逼退杀手的郁槐。他哆哆嗦嗦撩起眼皮,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暗色的妖瞳。
罗长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接连磕了好几个头。
郁槐没有说话。
他应该很习惯被人卑躬屈膝地乞求,即使罗长老突然做出了这番举动,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罗长老跪在他脚边,磕头乞求道:“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
-
由于四面临海,自由港入夜后风声呼啸。徐以年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他将窗户关紧了些,窗外一条条灯光闪烁的街道犹如丝丝缕缕的锦线。
男生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擦眼泪,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响了。
正奇怪有谁现在给他打电话,一看见备注,徐以年酝酿出来的那点儿睡意烟消云散。
他按下接听,坐在了落地窗前。
“妈?”
“小年。”徐母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还没睡吧?”
“没有,刚洗完澡。”徐以年说完,在心里倒数三个数。
果不其然——
徐母担忧地问:“听说你们毕业考核遇上了很大的麻烦,要不弃考算了?”
“哪有遇见麻烦就弃考的,您都让我弃考多少次了。”徐以年抗议,“就这么不相信你儿子?”
和除妖界另外几大家族的家主夫人不同,徐以年的妈妈并不算一位特别优秀的除妖师,徐母毫不避讳地告诉过他,她的毕业考核挂了两次,第三次才低空飞过。尽管在除妖领域天资平平,徐母在其他方面的天赋却十分强大:他妈是他见过最会消费的女除妖师。作为一名貌美的中年女性,徐母热衷于用各式各样的礼服、包包和保养品堆满自己的生活。与此相对的,徐以年的父亲是一位强大而传统的除妖师,热衷于赚钱养家,两夫妻其乐融融,家庭氛围十分和谐。
“哎呀,这次不一样,我们看了审判那天的录像带,你爸爸都说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他也同意你弃考呢。”
徐以年十分怀疑:“我爸同意?他是被您掐着胳膊同意的吧。”
徐母充耳不闻:“你是不是怕丢人呀?那你跟你同学商量商量,大家一起跑了不丢人。”
“恐怕不行。我同学一个比一个勇敢,这件事很难有商量的余地。”
“……”
徐以年又道:“况且没您想象中那么危险,副校长让我们这组跟着郁槐,他挺照顾我们的。”
“你怎么又和小郁……和郁槐碰上了?”徐母愣了愣,一不小心叫了以前的称呼,“这种情况对你对他都不好……”
徐母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问:“他现在和以前,是不是不大一样了?”
徐以年没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徐母在顾虑什么,分隔了五年,他和郁槐分手的方式又糟糕成那样,她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
“郁槐没变。”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声音很坚定,“他……还是很好。”
“真的。”
“不是安慰,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敷衍您。他还帮我疗伤了,我上周伤得特别严重……不是任务,您别急,是我自己去了竞技场……”
隔着虚掩的房门,郁槐静静站在门外听他说话。
按照约定,罗长老来自由港寻求帮助。除妖局的通缉令让长老院成为了众矢之的,走投无路的罗长老愿意说出跟许愿机和花衡景有关的秘密。想到徐以年才问过这方面的消息,他打算把人叫过来一起听。
到了房间外,徐以年正虚掩着房门打电话。和平时不同,徐以年在徐母面前表现得很是乖巧。郁槐原本想暂时离开,临走时却从男生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他再也没办法走开了。
在各种腥风血雨的传闻满天飞、连他自己都清楚自己和过去截然不同时,徐以年说他没变。
要是南栀和谢祁寒知道了徐以年的评价,大概会被这么天真的想法逗笑。
除了没变,他居然说他很好……
想起他经常对徐以年冷嘲热讽的,时不时还冒出一两个变态念头,郁槐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担不担得起这声好。
好不容易说服了电话那端的徐母,徐以年和她告了别。他想去吹一下半湿的头发,有人在外面敲了敲房间门。
“谁?”徐以年直接道,“门没关,推吧。”
房门被从外推开。
或许是因为室内的光线,来人的神情被衬得很柔和:“有许愿机的线索,要不要过来听?”
徐以年立即应声:“要!”
许愿机的标记还牢牢扒在夏子珩身上,即使目前为止风平浪静,到底是个隐患;况且夏子珩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自由港。早上吃饭时碰见郁槐,徐以年特意问了问。没想到当晚线索就来了。
男生回答时眼睛亮亮的,郁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徐以年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头发乱糟糟的还在滴水,不怎么友善地问:“你笑什么?你没有洗完澡的时候?”
听见这声质问,郁槐唇角的笑意不降反增,他不加掩饰地打量徐以年,忽然凑了上来。
他们的距离一下缩得很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暗紫色的妖瞳一眨不眨,明目张胆地捕捉眼前人所有的反应。
整套动作侵略欲极盛,像是攻击。
徐以年硬生生稳住了脚步,没有后退。
他听见郁槐说:
“心情好,笑一下不行?”
第24章 花
徐以年呼吸一滞。
郁槐神色不变,依旧眉眼带笑地望着他。走廊上的暖光映入妖怪眼底,弥漫出几分温柔的味道。
男生匆匆挪开视线,不敢再朝他看:“我吹一下头。”
他边说边掉头走回房间:“要不你先过去,我一会儿来找你。在哪个地方?”
郁槐礼貌地问了句:“能进来?”
徐以年应声。
吹风机在房间里发出声响。徐以年洗完澡后只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开得大大的领口有些湿润了,露出细细瘦瘦的锁骨。
郁槐看了会儿他的侧脸,视线在他的锁骨窝上停顿片刻,又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
“好了。”男生关掉吹风机站起来,顺手给自己拿了件外套,“我们走吧。”
郁槐被他话里那个“我们”取悦到,难得耐心地应和了一句废话:“行。”
徐以年捞起手机:“我给宸燃他们发个消息?应该都没睡。”
郁槐:“?”
徐以年看见几分钟前夏子珩还在群里试图组织团建,而且团建项目是十分缺德的大家一起鬼片:“果然没睡。”
他觉得郁槐叫他一个人听消息和大家一起听消息没什么区别,出于礼貌,他还是摆出了一副征求意见的样子。
郁槐平淡道:“你叫。”
徐以年在群里喊了一声:[团建了。]
夏子珩很兴奋:[潜伏还是昆池岩?]
宸燃很直接:[爬。]
叶悄很敷衍:[。]
徐以年:[有许愿机的消息,都过来听?]
刚才还兴致缺缺的叶悄和宸燃全部来了兴致。在得知消息来源是郁槐以后,小命悬在许愿机身上的夏子珩不禁道:[郁老板牛逼!]
他们几个都来得很快,徐以年在会客厅坐下没多久,其他人也陆续到了。
身为一名优秀的女管家,南栀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小零食和饮品,她在长桌中央放上了娇艳欲滴的白玫瑰插花,桌布选用的是与插花相衬的刺绣款式;徐以年感觉她二十四小时都在待机,只要郁槐一开口,哪怕凌晨三点都能容光焕发处理一切工作。
“人到齐了。”郁槐对长桌那侧的罗长老道,“说吧。”
徐以年坐在郁槐左侧,右侧的位置给了夏子珩。哪怕在群里吹捧得顺口,真正和这尊杀神坐在一起夏子珩安静如鸡,一句骚话不敢说。
反观另一侧的徐以年,不仅懒散地窝在椅子里,还抽空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夏子珩心说这就是前任的力量吗,小徐哥你也很牛逼啊。
长桌对面的罗长老脸色憔悴、眼里布满血丝。对上郁槐的视线,他低声道:“妖界拍卖会历来要邀请有头有脸的妖怪,为了不引起怀疑,长老院同样给您发了邀请函。”
“确定您会参加后,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分散您的注意力:雇佣傀女一族的幸存者,让他当众劫走许愿机。事后再私下联络出价最高的卖主完成交易。为避免走漏消息,我们提前给那只傀女下了毒……长老院最初只想将许愿机用于拍卖,但到后来,我们不得不用他对付花衡景。”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长老们在审判台上都没说出许愿机的具体用途。
“家主想将我们赶尽杀绝,连大长老都难以招架。”提起家丑,久居上位的罗长老面露苦笑,“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通过血祭控制花衡景,让他变得言听计从。”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变了表情,宸燃和徐以年对视一眼,都被这个阴险的用途震住了。
言听计从?
就像摆弄傀儡一样,凭自己的想法左右一个人的意志和感情。徐以年皱眉:“你们有病吧。”
面对出言不逊的年轻除妖师,罗长老眼中滑过一丝阴翳,很快又被麻木所取代。
罢了,他在心里想。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手上的筹码已经少得可怜。
“花衡景曾经有一个弟弟。准确来说,幻妖一族的历任家主都曾有过同胞兄弟。”
“每一位家主都必须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花衡景也不例外。”罗长老不顾几名除妖师难以理解的表情,继续道,“这是家族的传统。幻妖一族有一项世代流传的秘术,这项秘术仅能在长老院批准后由现任家主向准家主及他的双生兄弟施予,在秘术作用期间,准家主一旦杀死自己的兄弟就能获得巨大的力量。长老院一直认为强大的家主才能延续家族荣光,这项传统秘密地存在了上千年。”
“花衡景的弟弟叫花衡乂,他们是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兄弟俩的感情非常好,哥哥性格开朗、弟弟内敛沉默。我第一次见到花衡景的时候,他刚满十六岁,那时他已经是准家主的候选人之一了,他和其他几个孩子都在长老院的观察名单上,无一例外的,这些孩子都是双生子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