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揉脸,整了整衣服,跟着沈明登一起下了车。
湿冷的寒风呼啸而过,虞秋僵立当场。
怎么会这么冷?!
第57章
要说北方的风像刀子, 那南方的风就是沾着水的刀子。
皖省位置相对居中,算不上真正的南方, 但冬天一到,北方有暖气,南方如粤省气候适宜,只有中部地区不上不下。
在乡亲们的围观下,虞秋到底扛住了刺骨的寒风,背脊挺得很直。
沈明登不动声色站在上风口,替他遮住一些, 虞秋悄悄挪到他肩后,拎着行李包,随着人群往村里走。
乡亲们见到沈英山很热情,对沈明登和虞秋也是大加赞赏。
村里还有不少小孩凑过来看热闹。
他们住的地方多丘陵,村子都在山沟沟里, 山路七拐八弯, 出入并不方便,即便是当今时代, 信息也算不上畅通。
村子里多的是空巢老人, 抑或是老人带着留守儿童。
小孩们见识少, 看到气派的四人,都觉得他们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甚至壮着胆子喊道:“哥哥真好看!”
沈明登气势强,有些小孩怕他, 所以目光都聚集在虞秋身上,夸的也多是虞秋。
向颜早有准备,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糖果, 笑眯眯地散给孩子们,孩子们一哄而上,接了糖果就想跑,又被家长拽回来摁着头道谢。
场面又热闹又好笑。
虞秋被这种氛围感染,眼眸弯弯的,立在阳光下,寒风肆虐中像株俏生生的小白杨。
有人忍不住感叹:“比大明星还好看呢。”
只要是夸自家孩子的话,向颜听着都舒坦,糖果散得更多了。
村长等人很健谈,一直陪在沈英山身边滔滔不绝,说着村子里的发展和建设,沈英山面露微笑,时不时评价几句,没什么架子。
“村里订了席面,还请沈总、向总和两位青年才俊赏光列席,知道你们这次回来过年,大家伙儿可高兴了,都盼了好些天呢。”村长特意学了文绉绉的漂亮话,说得连虞秋都生出鸡皮疙瘩。
盛情难却。
沈英山笑着说:“大家都太客气了,要不我们先回家休整一会儿,再过去跟大伙儿说说话。”
“你们长途奔波,应该的应该的。”
沈家的宅基地还保留着,沈英山赚了钱后,就推掉了老房子,重新盖了双层小别墅,不算高调,跟现在很多农村的小洋房差不多。
虞秋第一次来,还带着几分新奇。
回来之前,向颜就已经托人购置了被子,就是还没铺。
她放下行李,招呼沈明登:“你跟小秋住楼上,先把行李搬上去,等会有人送用具过来,再整理。”
沈明登一人拎着两只行李箱,带着虞秋上楼,站在好几个房间前,问:“你睡哪间?”
“分开睡么?”虞秋微微瞪大眼睛。
“咳,”沈明登一本正经道,“要铺两张床,行李也得分开放。”
“哦——”虞秋拖长音节,“是要做做样子。”
“嗯。”
“那就中间。”
说话时,有人抱着被子上楼,是村里的婶子们,见到两人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被子送来了,要不给你们铺上?”
“谢谢婶子,我们自己来就好。”虞秋笑着婉拒。
“那行,我们先下去了。”
垫被、盖被、床单、被套等一应俱全,虞秋和沈明登铺好两床被子,村里来喊人了。
他们要去参加酒席。
酒席是村里人专门用来欢迎沈家人的,菜色弄得很丰富,就是天气寒冷,菜刚上桌没多久,热气散了,汤汁儿都凝了一层油皮。
整个席面荤菜占了大头,都没几个素的,做得偏重口味,虞秋很少动筷,但跟同席的人聊得不错。
有些人带着乡音,他听不大明白,向颜便笑着在旁帮着回答。
“是呀是呀,在华京大学念书……啊呀,还这么小,不着急交女朋友……你说明登呀,他就爱工作,我也管不了他……”
乡亲笑着说:“你养了两个好儿子呦!”
向颜笑容更甚:“确实都是好孩子。”
在场的人好话一箩筐,向颜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酒席结束,沈英山和向颜留下来,虞秋则和沈明登一起回家。
乡间的路也铺了水泥,比泥巴地方便许多,就是时不时碰上鸡鸭鹅的排泄物,得避着走。
沈明登问:“没吃饱吧?”
“有点,不过带了点零食,回去垫垫肚子。”
虞秋眺望不远处的小土丘,山上的竹林松树青郁郁的,衬着碧蓝的天空,格外高阔深远。
他由衷笑起来,“乡下的空气真的很新鲜。”
透着一丝甘甜。
“晚上想吃什么?”沈明登问。
虞秋想了想,“有菜吗?”
“可以跟老乡借点自种菜,山上应该还有冬笋,正好你喜欢吃笋烧肉,我等会去挖一些。”沈明登小时候就挖过笋。
虞秋眼睛一亮,“新鲜的冬笋!我也去!”
两人回家后,向邻居借了挖笋的工具,并肩朝山上走。路上碰到乡亲,大家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没走几步远,就能听到身后并没有压得很低的议论声。
虞秋往沈明登肩上靠了靠,望着不远处的竹林,心里面忽然感到很平静,一切的烦恼和喧嚣都随林间的风飘散而去。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舒坦得很。
上山的路不好走,有些枯黄的落叶铺在地面上,遮住突起的根茎,一个不慎就会被绊着。
这里没人,沈明登大大方方地牵着虞秋的手,小心迈过崎岖的山路,看到一个竹笋,停了下来。
细碎的光斑随风摇曳,影影绰绰的,仿佛在低语呢喃,丁达尔效应下,柔金色的光线成束成束地散射在枝叶缝隙间,幽然而静谧。
虞秋掏出手机想拍下来,忽然有个黑影闪了一下,他定睛看去,是个瘦小的女孩,背着脏污的竹篓,手里拿着铲子,从灌木里走了出来。
破旧的棉袄,冻皴的脸,乱糟糟的麻花辫,约莫有五六岁。女孩愣愣站在那儿,大眼睛里闪烁着无措。
沈明登挖出冬笋放入筐中,也看到了小女孩。
他不擅长跟小孩打交道,但也能看出小女孩的紧张和忐忑,便往旁边错了错身,留出一条道来。
虞秋却弓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让自己变矮一点,笑着问小女孩:“小妹妹,知道哪里的笋比较多吗?”
小女孩没作声。
他又笑着问了一遍。
小姑娘木讷地点了点头,伸手往上指了指。
她刚从上面下来,那里有不少笋,可她力气小,挖不了几个。
虞秋继续问:“可以带我们去吗?”
小姑娘点点头,麻花辫抖了抖,蓬乱的发丝在阳光下肆意飞舞。
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独自跑到山上来挖笋,虞秋心里暗叹一声。
他拉着沈明登的手,跟在小姑娘身后,确实看到不少嫩笋。
村里人少,又多是老人家,所以这些笋再疯长也没什么人管。
沈明登轻松挖出一根。
小女孩忍不住捏紧了箩筐的背带,大眼睛里流露出羡慕。
虞秋瞅了瞅她的箩筐,里面没几个笋,有的形状还很奇特,显然是挖坏了。
等沈明登又挖出一个,他便捧着三根笋,递到小姑娘面前,真诚道:“谢谢你带路,这些都送给你。”
小姑娘下意识摇摇头,眼底却有几分挣扎和犹豫。
“你帮了我们,我们谢你的,收下吧。”虞秋直接将笋放进她的背篓里。
感觉到箩筐的重量,小姑娘愣了一下,倏地笑弯了眼。
她背对着太阳,阳光恰好从她头顶的枝叶间落下,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顶,皴红的脸像缀在林间的山楂果,让人心头发酸,纯真感激的笑容,又让人心里面暖融融的。
虞秋心神震颤,凝视小姑娘的笑颜,有股冲动遽然涌起。
他想将这幅场景记录下来。
用他的针线。
小姑娘背着竹篓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虞秋转过身抱住沈明登,软软道:“贸然把你挖的笋送出去,你不会怪我吧?”
“要怪的。”沈明登低首亲了亲他的眼睛。
“怎么怪?”
“罚你晚上暖被窝。”
“谁给谁暖还说不定呢。”
“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世界还是太小了,以后我想多出去走走,见识更多的人,发现更多的美,用针线将他们记录下来,好不好?”
沈明登问:“那我呢?”
“你呀,”虞秋笑起来,眼眸映着光,像极了晶莹剔透的宝石,“当然是给我暖被窝。”
“嗯,别跑太远。”沈明登说。
“为什么?”
“怕你乐不思蜀,留我独守空房。”
虞秋仰首吻上他的唇。
“那你陪我去啊。”
沈明登拥紧了他。
返家时,向颜和沈英山也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兴致勃勃地清点年货。
“怎么挖了这么多笋?”向颜惊讶问道。
沈明登:“打发时间。”
虞秋抿唇笑了笑:“向姨,是我想吃冬笋炒肉。”
其实是他们想在林子里多待会儿,毕竟那儿没什么人,不用藏着掖着。
“那晚上就吃这个!”她顿时没了意见,“我现在就去打理。”
家庭富裕后,向颜很少亲手干活,但年轻时的手艺还在,晚上烧了一大盆香喷喷的冬笋烧肉,味道特别好,四人都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虞秋拉着沈明登出门散步。
夜色深浓,山村的晚上只余下宁静。天穹广阔,星河烂漫,连月色都比城市的皎洁明净。
虞秋仰望着星空。
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牵住,温热的,包容的,那只手就像牵引风筝的线,不论风筝跑到哪里,都不会迷失方向。
“沈明登。”他转身。
月色下,男人的眼眸温柔得不可思议。
“嗯?”
虞秋抱住他,目光深深地描绘着他的轮廓,眼底跃动着细密绵长的情意。
“真的好喜欢你啊。”
第58章
刺骨的寒风刮过, 枯叶从枝头坠落。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倔强地不愿落地。
它正好奇地望着树下两人。
夜色正浓,它看不清楚, 只隐约看到他们头抵着头, 不知道在做什么。
“风吹着有些冷。”虞秋推了推沈明登。
沈明登伸手勾住他羽绒服的帽子, 给他戴上,捏住帽沿, 蹭了蹭青年鼻尖, 低哑道:“再过会儿, 好吗?”
不等虞秋回答,又俯首亲了下去。
深深地,用力地,缱绻缠绵。
好像怎么也不够。
有些更深层次的磅礴情意, 亟需宣泄。
虞秋感受到他的情绪,及时止住了他,轻喘着说道:“真的冷了,回去吧。”
“好。”沈明登定定凝视他几秒,牵着他往回走。
一进门,向颜的目光就从两人脸上扫过, 清了清嗓子,严肃交待:“明天除夕, 要早点起来的,晚上别搞得太晚。”
眼神尤其针对沈明登。
“知道了。”沈明登面无表情。
虞秋笑着挽住她手臂, “放心吧向姨, 明天要贴春联、做年夜饭,肯定不会睡懒觉的。”
向颜被哄得笑起来,捏捏他的脸, 却又看到他微肿的嘴唇,暗暗瞪了一眼沈明登,才道:“赶紧洗洗睡吧。”
“好。”
两人上了楼。
屋子里没暖气,冬天洗澡超级冷。
虞秋抱着洗浴用品,望着冰冰冷冷的淋浴间,一瞬间产生了退却心理。
可是不洗澡身上又难受。
“叩叩。”
虞秋精神一震:“进。”
沈明登走进来,看他这副消极的模样,就知道与自己想的一样。
“怕冷?”
“嗯,没有暖气,真的太冷了。”
虽然有空调,但空调的感觉跟暖气不一样,外面是暖的,内里却还是冷的。
而且浴室也没空调。
沈明登带他进了浴室,开了浴霸,说:“要不我先洗,水蒸气保温,等你洗就不会这么冷。”
“在我房间洗?”
“怎么?”
虞秋弯起眼,“没,那你先洗。”
沈明登拿了衣服进浴室,浴室跟房间只隔着一扇门,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衣服窸窸窣窣,水流哗啦哗啦,接连不断闯入耳膜,搞得人心烦意乱。
虞秋索性打开电视。
微信忽然“啾”了一声。
【刘赫:今晚小江江演的电视是不是开播?!我一定带着家里人守在电视机前!还要去播放平台增加播放量!】
【孟平江:[抱拳][抱拳][抱拳]】
【陆高:今晚有你戏份?】
【孟平江:第二集 末尾应该有一点。】
【虞秋:一定蹲守电视机前。】
要不是刘赫提醒,他都快忘了。
拿起遥控器,调到播放的卫视,时间还没到,他也不换台,就停在这个频道,捧着手机玩。
浴室水声停歇。
虞秋目光一顿,头没抬,耳朵却直直竖起。
门打开,水汽呼啸着冲进房间,又被人关上。
沈明登擦着头发,自然地坐在床上,温声说:“可以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