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看不清,蜿蜒流淌的雨水让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
祁夜推开门奔过去。
萧程的父母已经走了,萧母手上的营养品扔在地上,纸板从外到里被淋透了,但萧程置若未闻,并没有把它捡起,他只是沉默站着,一步未动。
大雨依旧,祁夜冒雨站在萧程面前,他想要把伞具打开,却手抖着,怎么也开不了。
想着再试一下,却被萧程拉了下手腕,他摇了摇头,抬眼看向祁夜的时候,扯了下嘴角:“我没事。”
“嗯。”祁夜应了声。
萧程浑身几乎全湿透了,他的嘴角还带着父亲留下的血迹,冰凉的水滴就顺着发丝,把那道血痕拉长,沿着下巴滑落下来。
雨伞被扔在一旁,祁夜又抖着手,拭去了萧程脸颊上的水珠,拿干毛巾擦起他的嘴角。
怎么擦都不干净,怎么擦都会有血珠渗出来。
到最后,祁夜低头靠在萧程的胸前,双手抓着他的衣服,没说话。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之前几十年的经历已经像刀子那样,在萧程身上一次次、无数次地反复割划了。
而这些年过去,本以为在茫茫人海里让他找到萧程,这一切就结束了,但现实却依旧在折磨他,似乎怎么都不够,非要把他弄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才收手。
那些法国的料理书、还有客卧衣柜里准备的崭新衣物,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为什么他轻而易举就能享受到的东西,在萧程这儿却是奢望。
——甚至连努力的权利都没有。
祁夜实在是想不明白。
等到他的眼底彻底红了,和萧程对上视线的时候,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
湿透的衬衣隔着胸口,冰凉如寒铁,但他们迟迟没分开,就像要把对方刻入骨子那样,十指紧扣,就这样紧紧地靠着,找不到一丝缝隙。
但即使这样也不够。
连着呼吸、体温、血肉、全融在一块儿才可以。
之后的几天,萧程去上班,祁夜就在家帮着大扫除。
那一箱萧程给父母准备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他放到了存储室的最高架子上,还有那两本做法餐的书,也一并放在了箱子里。
如果萧程想要看,他随时能见到。
但若不想再回忆起什么,那就永远在储藏室放着,别再见到这些东西了。
两周后的正式见面因为这次意外,最后还是取消了,萧静说会劝劝父母,但看上去没什么效果。
从那一天开始,他们连萧静的电话也没再接过。
祁夜又在萧程家里待了半个月,回洋房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了。
五月初的假期他是全班。
而萧程的生日在五月中旬,正好是职称审核期,该忙的都结束了,只剩下一个六月的期刊发表。
所以祁夜就把回南方的车票订上了。
只不过,计划也总是赶不上变化,等五月的第一天,萧程就打电话过来,说评职延期了,正好延期他生日那会儿。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祁夜正好在酒吧。
小陈正跟他聊林雯的事儿,手机就响了。等和萧教授挂了电话,祁夜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小陈说:“你继续说吧。”
“也没什么了。”小陈说,“林雯最近不会过来了,听说情绪挺差的,前两天还说不干了,你可能得多上点班。”
祁夜从背包里拿出胖大海茶,忽然想起什么:“她什么时候这样的?”
小陈愣了下:“大概几天前吧?”
“这样。”祁夜点点头,喝了一口茶。
“她前几天上班的时候,我还见她哭过。”小陈摇摇头,“似乎还拿着个粉红色的挂件,就攥在手里哭。”
这话也只是工作闲余时聊,都没个确定的。
说过就过了,该工作还是得工作,祁夜帮几个问了排班专程过来的小粉丝签了名,然后就坐在乐池里给吉他调音。
指尖扫了几下琴弦,祁夜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口袋掏出手机,背着老板给老祁悄悄发了条短信,等工作结束,又给萧静打了个电话。
日子就这样悄悄过去了。
祁夜的洋房不能直接解约,转租也得再找找,所以平时空着,该整理的都整理了。
想着没事儿就先住过去,等正式搬的时候,打包也能快点儿。
祁夜是萧程生日前一天搬过去的。
拎着个大箱到客卧,萧程就帮着他一起收拾整理。
“明天我可能会晚一点到家。”萧程说,“不要等我,先去睡吧。”
祁夜点点头,把乐谱放到架子上后,转头看了他一眼。
萧程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下,走过去靠在他肩膀上说:“以后生日总有机会。”
“那……”祁夜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南方?”
他和萧程还约了六月的安山,现在看来,回去还得再隔好几十个周末。
其实祁夜不想刻意提起他的父母,怕对比了,会让萧程更伤心。
不过萧程并没有任何关于这类的想法。
就好像在那天雨夜后,他又一次把自己的情感约束起来,把所有的情绪藏得十分完美,在外依旧是冷静沉稳的萧教授。
他们正说着话,手机亮了下,是赵女士的消息。
祁夜瞥了一眼,然后就把屏幕倒扣在书架上,没立刻回复消息。
“你刚说什么?”祁夜故意打了岔。
“我们回去过暑假好不好?”萧程说,“到时候和叔叔阿姨见完面,我们再出去旅游,你想看什么音乐剧都可以,喜欢不眠之夜我们就去上海,还有巡演的那些,刷几遍都行。”
祁夜听着笑了下,说着当然得去,除此以外,还有汉密尔顿,这些以后出国玩也全看上。
说着,他从箱子里拿出场刊——
这些在琴房萧程送给他的刊物,全部封上了塑料纸,小心翼翼得像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箱子也没兴趣理了,祁夜就靠在萧程肩膀上,他们坐在床边,手掌叠在一块,又一起翻看了一遍。
生日的前一晚,平淡美好,就和之前住下的无数夜晚一样。
等第二天,整个客厅就被玫瑰的浓郁香气覆盖了。这是祁夜提早订的,好几大捧的厄瓜多尔玫瑰。
它们放在靠近晒台的位置,阳光洒下来的时候,是大片热烈的红色。
把生日蛋糕备好,赶着做的菜肴放进冰箱,一切就绪。
到下午四点多,祁夜给老祁打了个电话。
“爸。”祁夜说,“真的谢谢,能答应帮我这个忙。”
“这么客气做什么。”老祁在电话里嚷了声,“儿子的要求当然得答应。”
祁夜一听,眼眶又有点儿发酸。
“其实不光是为了帮你。”老祁压低声音说,“我们也想先和他见一面,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咱们儿子喜欢成这样,死去活来的。”
祁夜忍不笑了,这岁数比他翻倍,说话依旧没个长辈样儿,真是受不了。
等晚上六点,萧静应邀过来。
带了许多自己做的菜肴,中式西式都有,和祁夜自个儿捣鼓的凑一块,正好摆满了整个桌子。
怎么说呢,花花绿绿的,挺有烟火气。
“小祁。”萧静有点欲言又止。祁夜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握住手说:“没事儿呢姐姐,我们得往前看,一步步走下去。”
萧静愣了愣,笑了:“嗯,还是得往前走。”
他们聊了会儿,萧程就回来了,看着公文包里塞得鼓,祁夜就知道他把工作留着带回来,估计是想早点回家了。
见着萧静和祁夜准备的蛋糕,萧程先是讶然,然后笑了。
过生日的流程一个没落。
吃饭,唱生日歌,切蛋糕。
趁着萧程去厨房分蛋糕的片刻,祁夜偷偷拉开公文包,拿了他的手机。
密码还是他们相遇的1127,他划开微信,直接把萧程拉进了家族群。
视频还没连接,群里的消息在这个时候跳了不少。
老祁:没开始吧?
老祁:儿子你等等,我再去戴个领带。
赵女士:让你早点儿准备,就不听。
老祁:这不是刚去刮胡子吗?
隔了会儿,祁夜用自己的手机发了消息:爸妈你们ok了吗?
刚发送消息,二老就给回了表情包,说好了。但等祁夜一点进去,四个人除了他和萧程外,都是未连接的状态。
就在这时,群里老祁忽然发了句:宽带突然断了,我修修。
赵女士:你怎么连个网都管不好。
老祁:那我等下发个四人份的红包,补偿下?
祁夜:你们别发了,等下我让寿星发,来个大的。
尽管消息能显示,但祁夜怎么尝试,视频连接总是失败。等萧程从厨房端着蛋糕出来,才好不容易连上。
只不过,父母的实时头像仍是灰色的,声儿也嘈杂。
见着萧程找手机,祁夜靠在门边打了个响指。
意思都明白,拉萧程进客卧的时候,萧静还冲祁夜笑了笑。
“怎么了祁哥?”萧程有点疑惑地问道。
祁夜嘘了一声,把门关上,瞬间客厅里的一切——无论是电视机还是自动播放的生日歌,全都隔开了。
片刻的安静。
似乎全世界就给他们单独留了一隅的时光。
“一个惊喜。”祁夜背过去,把萧程的手机打开,“你先闭上眼,站着别动。”
萧程听闻,就很听话地闭眼站着,连着一步都没往前挪,紧紧靠在墙上。
家庭群还在发消息,老祁说等网重启,先拿着流量用消息联系着。
赵女士则问生日开始了吗,赶不赶得上。
这会儿祁夜看了又想哭了。
他不知道萧程会有什么反应,但在这之前,他要给先萧程一个承诺,然后抱着他,贴在耳边说从今天生日以后,咱们家庭群就有你的一份了,爸妈还有我,全都欢迎你。
“祁哥。”萧程忽然开口,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别卖关子了。”
祁夜一听也跟着笑,这才转身,晃了下手机屏幕:“睁眼吧。”
其实客卧根本没开灯,能见到的只有月光。
但祁夜怎么说,萧程就怎么做,别说指令,整个人都是给祁夜的,他什么都听。
“咱们爸妈来的电话。”祁夜点进群里的视频通话,把整个屏幕敞开还给萧程,“他们说,祝你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比较难写,可能都会晚更半小时左右,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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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面对手机屏幕, 萧程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就用口型问祁夜:叔叔阿姨的电话?
“喊爸妈也行。”祁夜拉着萧程坐下,关了静音键。
要说萧教授在外不是气场大, 就是在学院里严厉得不行,但在祁夜父母面前,简直就像被问话的学生,乖得简直换了个人。
祁夜见着他那个神态,实在是乐呵。
见着萧程正襟危坐的样子,祁夜拿过手机,在上面露了个脸说:“好啦爸妈, 等我们回来慢慢聊, 看咱寿星都紧张得出汗了。”
“诶, 行行行。”老祁抢话说,“今天小萧过生日,就不说别的了。我来发个红包。”
萧程连忙应着:“叔叔, 这太客气了, 我来发。”
说完就对上祁夜的口型:自觉。
两人互相看了几秒, 都忍不住笑了。
最后萧程连发了好几个红包, 有专门给祁夜父母的, 也有炒氛围的, 反正被祁夜起哄发了不少。
“小萧,你们啥时候回来啊?”挂电话前老祁忽然说了句。
祁夜:“爸,我还在边儿上呢,怎么不问我。”
赵女士说:“问你没意思。”
萧程听着他们的对话,笑着轻声说:“叔叔阿姨, 暑假我们就回来。”
还别说, “我们”这个词——有时候带来的不仅是关系间的承诺肯定, 它更多的是一种安定感,少一个人都不行。
等生日结束,萧程开车送萧静回去,祁夜就继续整理昨晚没收拾完的行李。
把平时折腾玩儿的乐谱放到架子上,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玩儿吉他的配件,祁夜就全堆在那里。
而萧程送的永生花,被他放在了床头柜的位置。
在洋房每天见不觉得什么,上个月在萧程这儿住久了就想得不行。
收拾完,祁夜就把没吃完的蛋糕分装进冰箱,贴了明天截止食用的小标签。
萧程不注意这个,平日里忙起来连饭都不吃,祁夜就操心这事儿。
他们依旧是以前的同居模式。
萧程有工作就先忙工作,祁夜就在旁边戴耳机看电影或者听歌,等全结束就抱着腻歪会儿,然后靠在床上聊天。
祁夜还摊着书,就把头靠在萧程的腿上。
没有平日里勾人的男士香,沐浴完的淡香祁夜也很喜欢,他仰着看了会儿,又舒服地翻了个身,边嗅着边看书。
就听萧程忽然问了句:“你看这些,叔叔阿姨喜欢吗?”
祁夜接过手机,看着一串下单记录乐了。
——燕窝西洋参茶叶,还有牛奶水果一类的,像是搬了个超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