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无伤全身一震,忽然明白凌烈为何今天答应放自己离开。因为从明天起,他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娇妻在侧,哪有功夫来和自己纠缠?那天在小木屋里说的话,果然只是敷衍。想到此处,心中大恸。
知道他正为凌烈伤心,莫无邪妒意更盛,叫道:"那臭小子有什麽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伤心?为何你还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对你,这些年来,我身边从没有别人,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一个!"说著,向练无伤唇上吻落,两只手也焦渴的在他身上摸索,只恨不得将他吞入腹中,让他完完全全属於自己!
走开!那舌头在口中搅动,令练无伤几欲作呕,却苦於无法出声,无法反抗,所谓用尽全身力气的"挣扎"也不过让双手握紧罢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连嚼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这就是自己的命?注定了受人愚弄欺侮?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无力感爬上心头,握紧的双手慢慢松开了。罢了,由他去吧!
感觉到对方的顺从,莫无邪笑了:"这样才对,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伸出手去解他的衣带。
多年愿望就要实现,莫无邪心中的兴奋无以言喻,呼吸声渐粗,连手也在微微发抖,拉了几次,竟没能将那衣带结拉开。他自己解嘲:"我实在太高兴,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好不容易褪下练无伤的外衫,莫无邪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但他一心都在练无伤身上,也没在意。伸手又去解内衫,猛然间觉得背後一道冷风袭来,慌忙向旁一闪,喝道:"什麽人?"
话音未落,对方的第二招又攻了过来,莫无邪举掌招架。然而这一抬手,却让他大惊失色!
怎麽回事?他竟然提不起一丝力气!错愕间,对方出手如电,连点他周身五处大穴。莫无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无伤!"来人直奔向床边,只见练无伤躺在那里,衣衫不整,半只膀臂露了出来,目中杀气顿现,狠狠在莫无邪身上踢了两脚。
"凌烈......"
练无伤再也想不到居然又为他所救,心中惊喜交集。绝处逢生,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我。"凌烈踏上一步,将练无伤搂在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我来了。"腾出一只手为他解开穴道,整理衣衫。
练无伤靠在凌烈身上,激动的心绪渐渐平静,问道:"你是怎麽来的?"
本是随口一问,凌烈的身子却是一僵。
练无伤心生疑窦,抬起头,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行:"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在瞒著我?"
凌烈目光闪烁:"你刚受了惊吓,不要胡思乱想,好好歇著吧。"
他有事在瞒著自己!练无伤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莫无邪,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五师哥的武功与你不相上下,为何他这样容易就被你制服了?"
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穴道已经解开,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又问:"为何我会觉得全身无力,武功根本施展不出?"
越想疑点越多,为何凌烈突然肯放自己离开?为何自己下山不久就遇上了莫无邪?为何莫无伤认为隐秘的地方,凌烈却能在关键时刻杀到?为何自己问他却回答不出?
练无伤猛然抬起头来:"临走的时候,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麽?"
凌烈避开他的眼睛,慢慢站起身,手掌轻拍两下。两名男子应声从门外走进来。凌烈指著莫无邪,森然道:"把他带出去好生看管,一切按计划行事。"
一名男子将一只布袋套在莫无邪身上,扎紧了口,背在肩上。两人向凌烈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凌烈转过身来,看著兀自呆坐在床上的练无伤:"无伤,委屈你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已然说明了一切,练无伤身子一晃,几乎坐立不稳。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执意要离开,只因为害怕,怕凌烈在自己心中仅存的那点美好,也会随著他的转变荡然无存!
因为凌烈现在的样子,太像当年的凌无咎了,在心碎之前离开,这是练无伤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
可熟料,无论怎麽逃避,终於还是无可避免的又做了一次牺牲品!
凌烈,为何一定要做的这麽绝?让我想原谅你,都找不到理由!
心在往下沈,掉进深渊里,摔得粉碎。
对於相当一部分江湖人来说,十月初十都是一个令他们终生难忘的日子。
江湖多变,尤其近十年间,昊天门、降龙堡的骤灭,四大门派的烟消云散,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却都及不上十月初十凤凰山庄里的惨变这般活生生、血淋淋!
当大红的喜堂被同样颜色的粘稠液体浸湿时,当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味弥散在空中时,人们才从这场噩梦中蓦然惊醒。
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明白,好好一场喜事怎会如此收场,堂堂凤凰山庄的庄主怎会栽在一个无名小子的手上。
正因如此,当人们听到"凌烈"这两个字,无不心惊色变。
二十二
赵大年觉得眼皮在跳,手上那张精致典雅的素笺象根针一样在刺他的眼!
昊天门终於找上他了!想到昊天门那位年轻锐利的中兴之主,就算坐在明晃晃的大厅里,就算面前有无数兄弟,他还是不自禁的冒虚汗。
"大哥何必如此惧怕?它昊天门虽然势大,咱们飞鱼帮也未必就怕了。他们凭几句话就要咱们将所有码头让出来,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就算传出去,也抬不过一个‘理'字!"站在堂下的副帮主林通终於按捺不住,上前进言。
赵大年涩然摇头:"兄弟你想得太简单,昊天门岂是讲理的地方?你没见过那人,不知道他有多可怕!"说到这里,他不自禁的一颤,一年前凤凰山庄那一幕如在眼前──
那天,他和所有的宾客一起聚在喜堂前,等著一睹新人风采,尤其是传说中那位有著显赫家世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新郎。
那青年一身大红吉服,在众人的翘首期盼里步入场中。他的脸上挂著笑容,可赵大年现在回想起来,却发觉那笑意并未传到眼里。青年的眼中,是慑人的寒冰!
当"一拜天地"的呼声响起,戏剧性的一刻也来临了。青年突然起身,说到不愿认贼为父,拿出凤凰山庄当年为了歼灭昊天门与四门定下的盟书呈给在场的武林前辈,求众人主持公道。更惊人的是,当聂云飞老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之时,他却一掌将之打成重伤!
随即,青年让下属押上一个黑衣男子,这男子非但是江湖闻名色变的杀手头领,更是聂云飞的亲兄!至此,他们灭昊天、诛降龙,沽名吊誉,妄图独尊江湖的野心终於昭然天下!
接下来的事情,赵大年即使想想也觉得心寒。当凤凰山庄在绝望中疯狂反扑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背後阴冷冷的屠刀──也许,青年和他的党徒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整个屠杀的完成不过半盏茶功夫,快到宾客们根本没有回过神来,整个喜堂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场。而站在对面的青年,吉服被鲜血沾染的更加鲜豔,宛如十八层地狱里来的复仇使者!
以後的很长一段时间,赵大年的梦中总是一片血红,血红中飘著一双比冰还冷的眸子!
经此一役,青年名声大噪,无人不晓。
经此一役,昊天门声威重震,雄风再起。
径此一役,江湖上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不少人心里明白,在侠义之风无存的现今,有些人甚至连伪侠义的外衣也不愿披上,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掠夺!
现在,这掠夺的魔爪竟伸到了他飞鱼帮的头上!
"赵大年,你想好了没有?"一声清叱从门外传来,也不十分响亮,却让厅里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赵大年手一抖,手上的素笺飘落於地。
"什麽人躲在外面鬼鬼祟祟?"林通怒喝一声,向门外扑去!
两扇大门毫无预警的开了,其中一扇,正撞在林通胸口,将他打落在地。
飞鱼帮众人无不变色──以林通的武功应变,竟然躲闪不开!
"我既没‘鬼鬼祟祟',也没‘躲',我是堂堂正正走进来的。"说话间,一个紫衣少年缓步而入,眼含轻蔑的在众人脸上一扫,停在了赵大年身上,"赵大年,我家门主的建议你考虑的怎样?我劝你最好痛快的答应了,门主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拖拖拉拉。"
林通忍痛爬起,喝道:"你是什麽东西,敢对我们帮主这样无礼?那十八处码头是兄弟们用血汗打下来的,怎能说给就给?少做清秋大梦了!"
"兄弟,小心说话,不要卤莽!"赵大年不见凌烈前来,先松了口气。但也知道这少年既然孤身而至,必有惊人艺业。
紫衣少年看著林通:"你是副帮主林通对不对?有个外号叫‘烈火狮子',因为你脾气很坏。刚才被打倒在地上,你一定很不服气吧?很好,现在咱们不妨打一场,看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林通早有此意,抽出鬼头刀,举刀便砍!
少年不避不闪,两手一夹,正夹上刀锋。只听一声脆响,鬼头刀竟被夹成两段!
众人都大吃一惊,光凭这份手劲,飞鱼帮上下无人能抗!
林通咬咬牙,扔了鬼头刀,合身扑上。
少年笑道:"来得好。"仿佛只挥了挥手,林通暴风骤雨般的招式便消散无踪。
眼见林通脸上的汗珠涔涔落下,赵大年情知不好,叫道:"兄弟,退下!"他却不知,此时的林通早以被缠住,脱身不得。
几名飞鱼帮的弟子见状欲来帮忙,还未进身,便被少年身上发出的罡气震飞出去。
赵大年越看越心惊,这少年明明可以轻易制服林通,却不肯出手,分明是要将林通累得脱力而死!
好歹毒的心肠!
他顾惜兄弟,再也按捺不住,抖声道:"码头给你便是,快放了我兄弟!"
少年一笑收手:"早说不就好了。"
这一停手,林通当即倒地,面如金纸,昏死过去。
"明天一早,自有人来办理交接事宜,姓赵的,你可不要食言而肥,不然,小心你飞鱼帮鸡犬不留!"少年一掌挥出,击在厅中摆放的硕大金鼎香炉上,那香炉顿时四分五裂!
就在一片抽气声中,少年扬长而去。
这一次著实干得漂亮,没费一兵一卒,十八座码头到手。以此为跳板,江北的武林也早晚是昊天门的囊中物。
离统一天下更近了一步,门主想必会十分开心、嘉许自己吧。在赶回昊天门的路上,少年快活地想。
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昊天门保持了原有的格局,只是规模更大,楼宇更高,厅堂更气派,亭台更精致。
还有一点与原来不同的是:从前的昊天门广迎天下英雄,从慕名造访到穷途投奔,甚至躲祸避仇,都是来者不拒,大门敞开终日不闭。而今大门虽然开著,可再无一人敢贸然进入;三里以内,路人纷纷绕道。
"我回来了。"少年一脚踏进那大得有些慑人的正厅,却没看到他希望见到的那人,热切的脸庞顿时暗淡下来。
"紫宸,你回来了。"偏座上的蓝衫人起身相迎。
"蓝电,主人呢?我有事禀报。"明明是在对蓝衫人说话,可紫宸的目光却在四处张望。
"主人不在这里。你收服‘飞鱼帮'的事,主人已经知道。主人说你做得很好,他一定会有赏赐,让你先下去休息。"
紫宸听著,脸色连变了几变,忽然咬牙道:"他又去那里了是不是?"顿了顿脚,转身欲走。
一道蓝影挡在了他身前,蓝电森然道:"你要去哪儿?‘那里'是门中禁地,没有主人的首肯,谁也不能进。你入门的时间也不算短,还不知道规矩麽?"
他每说一句,紫宸脸色就难看一分,衣袖里面拳头握得紧紧地,喝道:"让开!"
蓝电愕然:"你还要去?"
紫宸冷冷地道:"你不是让我下去休息麽?我这就去!"
气冲冲往外走,不防和迎面进来的一人撞个正著,那人"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哪个不要命的瞎了眼睛?"紫宸正在气头上,破口便骂。待看清了来人,却不由叫了出来:"是玄光!你受伤了?"
被撞那人一身玄衣,看来是撞得不轻,他脸色惨白,嘴唇痛得直哆嗦,一只手按在左胸上,那鲜血就顺著指缝流下。
紫宸赶忙将他扶起,皱眉道:"伤得不轻,怎麽不叫下人扶著?"
"那多难看。"
紫宸一撇嘴:"死要面子。"
蓝电也迎了出来,将他扶到椅上坐下,一面为他处理伤口,一面问询道:"怎会这样?"
名叫玄光的男子狠狠地道:"还不是那什麽‘青白双剑'!任务砸了!"
蓝电和紫宸都是一惊,齐声道:"怎麽说?"
"我奉命去向威远镖局要南安的地盘,哪知道易承天那老儿食古不化,我没办法,只好杀了他的儿子媳妇来要挟。我要杀他孙子的时候,那阴魂不散的‘青白双剑'就来了,我双拳难敌四手......"
"所以你就跟丧家之犬似的逃回来了?"紫宸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蓝电却皱眉道:"主人不是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妄开杀戒。"
玄光苦著脸:"那老儿顽固的很,不给他点厉害不成。"
紫宸插口道:"什麽‘不要妄开杀戒',死在主人手下的还少麽?他哪有什麽慈悲心肠!依我看,又是为了‘那里的那位'。"
蓝电喝道:"紫宸,你小命不要了?"无论是主人也好,"那里的那位"也好,都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谈论的。
"好,不说了。"紫宸将话题一转, "那‘青白双剑'不知什麽来路,好像跟咱们较上劲了。"
说到这"青白双剑",昊天门上下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两人武功奇高,却专门喜欢跟昊天门作对,为此,凌烈不止一次要铲除此他们。可这两人却像在玩捉迷藏一般,凌烈一来,他们就走,从不正面冲突,让人头痛不已。
说是"青白双剑",其实昊天门对这两人的武功来历身份一概不知,甚至因他们总是蒙面出现,连相貌都不曾见过。只为他们总是一人著青,一人著白,又都使剑,为了方便提及,才以"青白双剑"呼之。
"早晚有一天落在我手里,要他们好看!"玄光恶狠狠一跺脚,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省省吧。"紫宸眼珠一转,起身就走。
"你又去哪里?"
"发生这等大事,怎能不让主人知道?"话未说完,人已去的远了。
蓝电跺脚道:"回来!"
"宁心阁"是昊天门中唯一的禁地,除了门主凌烈,谁也不敢接近,因为......擅入者死!没人知道这里有什麽秘密,只有门中地位极高的三位堂主才隐隐约约猜到这里藏著个人,一个对门主很重要的人,他们总是暗中称这人"那里的那位"。
如果昊天门的老人还在,就会知道,"宁心阁"本是昊天门弃徒练无伤的旧居,自他被逐,这里就一直空著。
打开深闭的院门,暗香扑面而来。院子里种满了花,春生桃李,夏展风荷,秋迎桂子,冬沁梅香,四季不断。最多最美的,还是那三月梨花如雪。
凌烈深深吸了口气,悄声步上阁楼,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窗前软塌上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窗是开著的,凉风轻拂,勾弄著他额前的发丝,为那清瘦而苍白的脸孔平增几分风致。一片桂花随风飞来,印上他的眉心。似乎有些知觉,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