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遭受虐待的时候,纪晨风在哪里?他被你们呵护着长大,捧在掌心里。”我一点点将手臂抬起,摆脱她的纠缠,“就连三年前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给他治病。”
严善华紧紧攥住最后那点布料,哽咽得语不成句:“小念……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毫不留情地彻底甩脱对方,我垂眼看着这个跪坐在地上,狼狈又痛苦的女人,没有停止自己的折磨。
“这些年我过的并不好,桑正白眼里只有自己的生意,桑夫人的父母虽然将我养大,但并不亲近我。”我一指那道蓝色铁门,“纪晨风的奖状,你都有细心的装裱,挂在墙上。可我的奖状,从来没有人在意。”
无论多努力都得不到认同,无论多期盼夸奖,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潦草的搪塞。
在一年一年的失望中长成了如今的样子,结果突然有一天被一个奇怪的女人告知,二十几年来我都在霸占着别人的人生。
哈,我?霸占?
这种情况下,难道我不应该有恨吗?完全接受现实,想着将自己的一切拱手让人的家伙,真的存在世界上吗?
俯下身,我替严善华轻柔擦去脸上的眼泪:“你可以去告诉他的,我在图谋什么,算计什么。但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要是那么做了,我会恨你,并且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感受到掌下的细微颤抖,我笑了笑,继续道:“现在不好吗?他开心,我也开心。我们开心了,你才能开心,不是吗?放心吧,只要秘密还是秘密,我就不会伤害他。”
说完,我直起身,将手插进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长阶漫漫,因为光线昏暗,我走得并不快。情绪发泄后的畅快感被风一吹,连走下长阶的这点时间都维持不住,倏忽而逝。
走到一半的距离,我干脆坐下来,在黑暗的长阶上,仰头望向点缀着稀疏星子的天空。看着看着,由衷地感慨……这个地方,连夜空都这么丑啊。
将那只沾染了泪水的手举到眼前,因为在口袋里攥紧的关系,指尖的泪痕沾到了掌心,经微薄的月色一照,透出一些反光。
耳边响起纪晨风黏糊的嗓音,他说,我是他的天使。
“什么天使……”我嗤笑着收紧手指,干燥的秋夜,那一点水痕只是很短的时间便完全没有了踪迹。
我又坐了片刻,抽了会儿电子烟才起身继续往阶梯下走。
之后的几天都没有主动联系过纪晨风,并不是怕了严善华,就是……提不起劲儿了。
也不是很担心严善华对纪晨风和盘托出,虽然没有朝夕相处过,但这个女人是一眼就能看出性格的那类人——她不敢的。
搬到酒店的关系,没了巨幕投影,一时看不了恐怖片,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就去了艾丽娅。
许汐已经从蔡聪聪那里得知了在禾子时装的事,对我大加赞赏一番,请我吃了顿午餐。
“再过几天就是姐姐的忌日,你到时别忘了。”
握着刀叉的手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接上,我语气自然地接话:“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都二十多了。”
许汐笑道:“姐姐要是还活着,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要是她还活着,可能坐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
明知自己是假冒的,这三年我仍然若无其事地祭拜了桑夫人,今年……更是勾引了他的儿子。
如果真的有天堂地狱,我和严善华绝对会在死后下地狱遭受审判吧。
与许汐用完餐,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结果就看到了纪晨风早上给我发的信息。
【能来看一下小草吗?】
几天没有联系,第一条短信只是让我看一下那只王八吗?
“怎么了?”许汐边穿外套边问,“一脸晦气的。”
我将手机塞进兜里,插着口袋同她一道走出餐厅:“没事,垃圾短信而已。”
“下午和我一起去看秀吗?”
我犹豫了下,道:“不了,我要回去睡觉。”
明明是要回酒店睡觉的,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把车开到了宠物医院?
望着不远处熟悉的亮蓝色门头,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算了,来都来了,就进去看一眼小王八吧。
下了车,才推开门,里面嘈杂的争吵声就涌了出来。
“你这个庸医,你赔我宝宝……你害死它了,都是你它才死的!你简直是谋财害命!”
“您冷静点,有事好好商量,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这不是您动手的理由……”
“操你妈,我们家猫被你们的医生治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我们就是来绝育的,结果死在你们手术台上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男男女女的争吵声从走廊的尽头,那间属于纪晨风的小办公室内传出。
不少等候在诊室的宠物主人都探出头好奇地观望,办公室门口也围着好几个看热闹的。
我走近那扇门,因为身高优势,一眼就看到了里头靠墙站着的纪晨风。
颧骨红肿了一块,白大褂也皱皱巴巴,他垂着头,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一副被抛弃的流浪狗的凄惨模样。
他的对面,是看着像夫妻的一男一女。女的一直坐在椅子上抱着一团白布包裹的东西哭泣,男的则凶神恶煞地与另一名穿着白大褂,年纪更大一些的中年医生争执。
“你们必须给了说法!”女人嘶吼着,从白布包中掉出一条失去活力的,毛茸茸的银色尾巴。
纪晨风身体一震,往女人方向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哦。我听出点门道,来了兴趣。
这是遇到医疗事故了吧?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很会照顾小动物来着?也不过如此嘛。
第22章 捕获的快感
“手术前我们都是有告知风险的,气麻确实更安全,但也有很小的过敏几率。并且一旦过敏,这个抢救回来的可能是非常低的。我们已经尽力了,请您理解一下……”中年医生挡在纪晨风与暴躁的男主人面前,苦口婆心地解释着意外发生的原因。
男主人一身黑衣,剃个板寸,胳膊上的腱子肉十分出众,不用想也知道,就是他打伤了纪晨风。
“我们来的时候好好的,做检查也好好的,你说是过敏死的就是过敏死的?我还说是被你们家医生弄死的呢!”健壮的男主人食指指着中年医生,一副“你休想骗到我”的模样,“这事儿你们医院不给我个交代,我明天就在你们门口拉横幅,跟路过的每个人说你们谋财害命,臭不要脸!”
中年医生急道:“这怎么是我们害的呢?我们知道你们确实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但就算人做手术也不可能百分百没有风险的。这个跟医生没关系,哪个医生会希望手术失败的,您说是吧?”
女主人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说辞,边嚎边道:“那我们宝宝就白死了吗?你现在意思是你们一点责任也没有?做医生也太好做了吧!”
她将怀抱里的东西往前一送,白布包裹向四周散开,露出静静躺在其中的银白色小猫。白色的猫毛上沾染着干枯的深红血迹,紫色的舌头无法收缩地吐在外头,短短的四肢已经完全僵硬了。
纪晨风下意识地看过去,目光掠过门口时,不期然地与人群中的我对上了视线。
应该是没料到这样难堪的一幕会被我撞上,他的面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怔忪几秒后便慌忙别开了脸,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那你们也动手打了我们的医生,这又怎么算呢?这样吧,作为院长,我在这里做个承诺,下次你们带宠物来绝育,我们免费做手术,不收你们钱你们看行吗?”中年医生朝纪晨风招了招手,“另外我再让我们医生给你们道个歉。小纪,你过来。”
纪晨风先是看了中年医生一眼,没有动,在对方不断的眼神示意下,才最终缓缓走了过去。
“虽然与你无关,但你还是跟人家道个歉吧,毕竟是上了你台子没下来。”中年医生道。
纪晨风视线落在下方那具小猫尸体上,很久没有动静,最后在中年医生的催促下,才于满含怨气的宠物主人面前,于大庭广众之下,低低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女主人盯着纪晨风耳廓上的仪器,突然发问。
纪晨风一愣。
“为什么要让一个残废给我家猫做手术?”女主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散的点,逮着纪晨风的残疾歇斯底里地质问起来,“你们医院是雇不起正常人了吗?”
看到这里,我都替纪晨风感到委屈。分明是不能预料的意外,所有人却将责任推到了他的身上。他挨了打,挨了骂,还要遭受公开的羞辱。
由此可见,他小时候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可笑。就连做个兽医,他都需要时刻承受来自他人的歧视和质疑。想成为人类医生?做梦吧。也只有纪韦爱子心切,才会认同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的听力没有问题,它不影响我的专业性……”纪晨风拧眉为自己辩解。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吗?”男主人蛮横地打断他,“免费绝育?谁稀罕这玩意儿?想用这种东西就打发我们,没门我跟你说!”
所以我总是很讨厌这些文明人。为什么要讲道理呢?如果对方愿意听道理,又怎么会胡搅蛮缠到现在?一退再退,不过是增长了对方的嚣张气焰罢了。
提着后衣领,将身前看热闹的家伙拎开。我进到办公室,二话不说大力关上门,随后抵着门,在屋里四人震惊不解的目光下,掏出电子烟抽了起来。
“说吧,要多少钱?”呼着气,我问大块头。
对方警惕心骤起,打量着我道:“你是谁?”
我抬抬下巴,指向纪晨风:“这位纪医生的朋友。放心,我很有钱,无论你们要多少,我都可以替他支付。”
男人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老婆,似乎自个儿拿不定主意。
“五万!”女人张开五指朝我举起,“我们养到现在也付出了很多,没五万我们是不会罢休的。”
这放哪儿都是医闹吧?我心里冷笑。五万?纪晨风半年的工资都不知道有没有五万。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应该还在实习期才对。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到大块头男人面前,让他记一下。
“记什么?”他茫然道。
“律师的电话。”我按下手机里的录音结束键,再点击播放,下一秒,狭小的办公室里便回荡起了方才我与夫妻二人的所有对话。
播放着录音,我问男主人:“蓄意伤人加敲诈勒索,报警你知道能判几年吗?”
男人一下被我问住,支吾着说不出话,他老婆“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我怒道:“你别乱说我警告你,这个钱是你要给我们的,又不是我们主动提的。”
“我说给你们就狮子大开口是吗?那我现在也可以给你们一百万,账号拿来,我马上就能打过去,你敢要吗?”我阴恻恻注视着两人,“金域律师事务所,虹市最好的律师都出自他家。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要成为他们的顾客需要怎样的资本。”
严格说来,我并不是金域的顾客,桑正白才是。但管它呢,对方恶,一定要比他们更恶才行。这世道,没有人不是欺软怕硬的。
果然,夫妻俩似乎被我唬住了,一时都没有说话。
“刑事调查的同时,我会请金域的律师向你们提起民事诉讼。”握住身旁纪晨风的下巴,我将破皮红肿的那边脸展示给对面的两人,“等会儿就去做伤情鉴定,这几天的误工费,名誉损失费,还有精神损失费,都会让你们赔出来。当然,你们也可以请律师,让律师和律师谈就好。”
是被戒指划伤了吗,竟然还流血了。吃那么多饭,长这么高大,结果连打架也不会。都被别人打脸上了,基本回礼也要把对方的腿打断吧。
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如果留下痕迹,这张脸也太可惜了。以后,还得看着这张脸高X呢。
“桑念……”纪晨风有些不适地挣脱我的钳制,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虽然只是两个字,但我已从他的语气里清楚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他这是要我适可而止,不要继续的意思。他觉得我太过火了。
几天没有联系,发消息也只是提乌龟的事。看他窝窝囊囊的就替他出头了,以为他会感激我,结果好像并不是那样。
早知道就不多事了。让他被欺负到哭出来,为自己莫须有的罪名跪地道歉,被践踏到尘埃里……那时候再出现,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一番,给他一个最喜欢的吻,可能他会黏在我身上,求我帮帮他吧。
抿着唇,我咬住烟嘴,收回手机,没有再继续刺激那对年轻夫妇。
“请马上离开这里吧,不要影响医院的正常运营。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也很遗憾,但如果你们再无理取闹下去,我就只能报警了。”纪晨风语气依旧客气,但客气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看着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中年医生赶忙道:“大家和气生财是不是?警察真的来就很难收场了。我们这里还有几只待领养的小猫咪的,你们也可以看一下的。各退一步,不要闹那么难看嘛是吧?”
大块头理亏动手在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显然已经萌生退意。
女人红着眼,不甘地重新包裹起怀里的小猫:“我回去就给你们打差评,让大家知道你们医院多恶心!”粗暴地打开门,她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