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下身体,如同小狗般在地上舔食,吃不下了也不敢停下。
女人暂时走开了,我松了口气,可事情远没有结束。
可能小孩子对肌肉的控制要差一点,或者我确实吃得太撑了,一个抽噎,胃里翻江倒海,居然把刚吃下的又吐了出来。
胃部还在抽搐,更深的恐惧已经袭上心头。
我慌忙去看女人,发现她正怒气冲冲往这边走来。
“我错了……”我哭着求饶,捡起地上的食物补救似的往嘴里塞,“妈妈不要生气……妈妈不要生气……”
“谁是你妈?你这个死小孩,天天给我找事做。”
她骂骂咧咧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按趴在椅子上。
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我剧烈挣扎起来,嘴里更卖力地讨饶:“我错了……都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再也不这样了……”
背上的衣服被掀起来,尖锐的热烫落在腰间,我尖叫着,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
家里除了保姆,也有厨子和园丁,但女人很聪明,从来不会在有人的时候对我下手。
哀求没有用,求救无人听。
我知道疼,知道害怕,唯独不知道这是“虐待”。毕竟自有意识以来,我的人生便是如此。
会被许汐察觉,是因为那次烫得太狠了,烫在屁股上,她来看我,发现我走路姿势很奇怪,还不愿意坐下。那个女人告诉她,是我自己太调皮了,从楼梯上跳下来,不小心伤了腿。许汐当初也不过十五岁少女,信以为真,不再深究。
那会儿正是春天,花园里的花全开了。许汐独自牵着我来到花园赏花,女人没有跟着。
欣赏一株开得正艳的桃花时,许汐想抱我起来细看,可一抱我,就被我躲开了。
“疼。”
许汐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我的腿,问:“你摔到哪里了,有去看过医生吗?”
我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屁股:“这里疼。”
许汐虽然年少,但已经有了长辈的自觉,闻言也不管是不是光天化日,伸手就来扒我的裤子。
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她眼前,女人长达数年没有被揭露的罪行就这样大白于天下。
许汐说我乖巧、勇敢,是因为我在面对疼痛时,不吵闹、不哭泣,不会委屈。可她不知道,我早就哭过,吵过,委屈过了,只是……没有人在意。
眼泪是最无用的。从小我就明白这个道理。它不能成为我的武器,也不能成为我的盾牌,更得不到任何人的珍视。
好痛,痛到睡不着……
天什么时候亮?爸爸明天回来吗?有他在,“妈妈”就不会打我了。
“桑念……桑念……”
身上不知是没有干的水还是汗,潮湿高热,连睫毛都好似缀着水珠。
我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朦胧又破碎,只能看出是个模糊的人影。
“我好疼……”
似曾相识……上次好像也是如此,被这个人发现,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只要抱着他,所有痛苦都会消失,每一滴眼泪都能得到回应。
那是第一次,有人听见了我的求救。
“哪里疼?”
手掌抚过我汗湿的面颊和脖颈,似乎是想扯开我紧裹的被子仔细查看,被我一把抓住手,又牢牢按回了颊边。
“哪里都疼……”一半的唇印在纪晨风的掌心,我灼热的吐息着,眼里不断有液体溢出,“我快疼死了。”
眼前每样景物都像是在旋转,脑子成了浆糊,我只能闭上眼,更紧地按住他的手。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你这样我没办法动,先放开我。”可能看我不配合,他声音越发柔软,“乖,别哭了,我不会走的。”
尽管意识模糊,对他的信任却深植心底。含糊地“嗯”了声,手一点点松开,移到枕头边,我乖乖地,不再做任何抵抗。
身上的毯子被轻轻掀开,忽然,对方动作一滞,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几秒后,他快速解开我的纽扣,就像急于探知某个答案,可到掀开胸前的衣服时,又变得小心起来。小心地,如同我的衣襟上停着一只危险的马蜂。
伤口与衣料黏连在一起,一碰就疼痛难当,以至于他剥离得特别辛苦。因为几乎他一用力,我就会止不住地颤抖,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终于看清我的伤口,他用拇指揩去我眼角的泪水,语气轻柔得仿佛一片雪花——落在心口上,会有一瞬间的冰凉舒爽,可等你想要回头珍藏,却再也找不到他曾经温柔的痕迹。
上次听到他这样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感觉到纪晨风起身离开我了身边,我一下子睁开眼,想要够他的衣服,没有够着。
背对我,他在客厅柜子的抽屉里翻找了阵,最后找出一只红色的紧急医疗包。
“可能会有些疼。”
掰开一根碘伏棉棒,等一头吸满红棕色的液体,他轻轻将其按压在我的伤口上。
确实很疼,疼到我下意识开始躲。
纪晨风连忙用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安抚道:“很快好了,再坚持一下……”
吹拂着伤处,他用十分专业快捷的手法替我处理完了伤口。
贴上无菌纱布,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转身倒了杯水回来。让我靠坐在他怀里,他先给了我一粒胶囊,要我服下:“消炎退烧的,你烧得有些厉害。”等我服下了,便赶快喂了我几口水。
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毯子也不能盖,他干脆将我打横抱起,转移到了他里面的卧室。
睡了许久的地板,甫一碰到软和的床垫,酸软的骨头都宛如得到了安慰,变得不那么难受。
剥光我的衣服,将我塞进薄被里,严丝合缝裹起来。做完这一切,纪晨风转身欲走,这次总算被我抓住了。
“不要赶我走……”我握住他的手,彻底地示弱,“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把我关起来吧,给我戴上镣铐,随便你怎么对待我……我只要你就够了……只要你一个人……”
没被人珍视过,就不会知道自己过得有多糟糕;没被人温暖过,就不会贪恋对方的温度。
我也不想再这样了,我已经受不了了。这个人,怎么能在那么温柔的对待我后,又如此无情地切断我们的联系?
第61章 这是什么?
“我们两个……都是可怜蛋,没人喜欢的可怜蛋……”
“不可怜。”手掌轻柔地抚过我的发顶,“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的声音,不,我喜欢的,远远不止你的声音。你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
纪晨风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些喜悦,带着些悲伤。
“……你明明拥有我那么多的喜欢。”
睁开眼,室内很暗,床头亮着盏小小的夜灯。
原来他上次说的是这个……
思绪还停留在梦里,短暂地迷茫后,随着意识清醒,我渐渐忆起自己这是在哪儿——我在纪晨风的卧室。
身体依旧酸软无力,要比平时更沉也更热,我仍在低烧。
捂着肩膀上的纱布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除了条内裤,身上再无它物。我好奇地打量着这间神秘的卧室,想看看纪晨风到底藏了什么,然而并没有发现哪里异常。
房间只有八九个平方,一米五的铁架床贴着窗户摆放,床头没有床头柜,用一张小小的书桌代替。墙上钉了一些置物板,放了许多书。再过去就是衣柜,简单的原木两扇门样式,小到都不够放我一个季度的衣服。
抽油烟机的噪音伴随食物的香气透过房门来到卧室,我拉开窗帘看了眼,外头天已经暗下来,少说有六七点了。
我睡了一整天……
拿起书桌上的水杯,发现水还是温热的。纪晨风今天没去上班,是为了照顾我请假了吗?
忆起昨晚,我有些窘迫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把我关起来吧,给我戴上镣铐,随便你怎么对待我……我只要你就够了……只要你一个人……”
身体里的体液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往外排出,泪水积聚在眼眶里,哽咽间自眼尾落下,滑入鬓角。
纪晨风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没用多大力气便将我的手扯开了。
心里一沉,我蜷缩起手指,以为他是拒绝的意思,结果那只手非但没被他丢开,还被塞回了被子里。
他再次替我掖好被子,道:“我只是出去倒杯水,很快就回来了。你先闭上眼休息,这些都等你病好了再说。”
我不想等病好了再说,病好了他就不会这样好说话了。然而还没等我继续说什么,他的手掌便覆上了我的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耳边是他低沉的轻哄。
“乖。”他一遍遍重复,“别哭了……”
我仿佛回到了幼年,所有压抑的委屈,眼泪,苦痛,全都在今晚发泄出来。
“我已经很乖了……”
掌心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下,纪晨风似乎是笑了。
“再乖一点吧。”
再乖一点是什么?
还想问个明白,昏沉的意识却不允许。酸胀的双眼强撑不过,我控制不住地闭上,再睁开就是现在……
难以置信,我竟然拉着纪晨风的手,哭哭啼啼让他别赶我走?我真是疯了。
只能说昨天的一切有点超出我的承受阈值,加上生病本来就会使人格外脆弱,两者相加,最终导致了我的崩溃。
我不过犯了所有成年人都可能犯的毛病,这没有什么。
外头抽油烟机的声音忽地一静,我回过神,放下水杯,赶忙重新躺了回去。不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食物的香气更浓了。
脚步停在床边,对方放下什么东西后,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温热的掌心贴上面颊,拇指长时间地摩挲着我眼尾的肌肤。开始还有些纳闷,后来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摸我的疤。
之前被桑正白用金属笔筒砸到眼角,去医院缝了好几针。因为用的是可吸收的线,痊愈后留的疤并不明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里原来是有个疤的。
手指离开面颊,纪晨风极轻地晃了晃我的肩膀,道:“桑念……”
睫毛轻颤,我缓缓睁开眼,佯装刚刚苏醒的模样。
纪晨风扶我起来,将枕头垫在我的后背,拖了椅子坐到床边。
“我煮了些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完再睡。”说着,端起书桌上的小碗,舀起一勺粥吹凉了些,递到我唇边。
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因为是纪晨风特地为我煮的粥,哪怕吃不下,还是张开口乖乖咽了下去。
吃了几个月的外卖,再次尝到熟悉的味道,鼻头都有些微微发酸。我垂下眼,不敢再看纪晨风。
他能对我心软当然很好,可我并不想总是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吃了大半碗,剩下一点实在吃不下了,纪晨风没有勉强,扶我躺下,拿着粥碗和杯子出去了。过了几分钟,他又进来,将一杯热水放在了书桌上。
怕他再走,我在他转身的时候扯住他的衣角,挽留他:“别走……”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僵持片刻,身体转回来,竟然妥协了。
“往里面躺一点。”
努力压下心中雀跃,我收回手,小心地挪出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纪晨风坐到床上,靠着床头,没有躺下。
“睡吧。”一只手覆上我的双眼,他催我入睡。
好不容易睡到一张床上,怎么可能就这么睡过去?
可恨我现在浑身无力,昏沉瞌睡,不然这么好的机会,不发生点什么也太说不过去。
“你今天没去上班不要紧吗?”眨了眨眼,我问。
“我请假了。”
“如果……明天我还没好呢?”
“再请一天。”
抬手试探着碰触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指尖落在手背上,摸索着一点点握住。他没有排斥,任我碰触。
闭上眼,这次不止鼻头发酸,连心也开始酸涩起来。
“我昨天不知道卢岁会在那里……我不是故意的……”
纪晨风的手微微一动,我怕他要拿开,赶忙警觉地握紧。
他没有再动,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郑解元来过电话了,他都告诉我了。”
一时不知该骂郑解元大嘴巴还是感谢他对我爱情的卓越贡献。
“……他没事吧?”
最后,我决定岔开话题。
“他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只说车放在你这,他有空会来提。”
有空?他难道还在施皓那里吗,不然怎么可能没空?
尽管是郑解元自己的选择,我还是忍不住担心他,毕竟施皓那人太不走寻常路,不知道会整什么幺蛾子。等明天打个电话关心下他吧……
“疼吗?”
一愣,以为纪晨风是问我现在伤口疼不疼,忙道:“好多了,不动的话就不会疼。”
纪晨风静了静,又道:“我是问,昨天疼吗。”
“不”字都到了嘴边,想起自己如今处境不太秒,随时有被赶走的风险,又咽了回去。
“嗯……”我说,“很疼。”
整晚都黏在纪晨风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生怕他趁我睡着了离开。
翌日一早,不到六点我就自己醒了。
纪晨风还在睡,安静地躺在我的身边,耳廓上的人工耳蜗整晚都没有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