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划过手背,慌乱中纪晨风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没能起来,反倒凭借着惊人的巨力将我也拉了下去。
等回过神时,耳边全是嘈杂的规律鼓声,刺鼻的机油味充斥鼻腔,身下则是纪晨风像石头一样硬的身体。
车里常年堆放锅具,尾箱全是油腻,手刚撑下去,就被又粘又滑的手感恶心到不行。我赶忙换了位置,改撑住纪晨风的胸膛,这才发现那吵闹的鼓点声原来是他的心跳。
他不知道是不是摔到了哪里,半天没有动静。昏暗的光线下,他上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下半张脸则被路边的路灯染上温暖的橙红,叫人辨不清表情。
“纪医生,你没事吧?”
掌心下的心跳又重又乱,看来刚刚被吓得不轻。
“你先下去。”
良久他才开口,嗓音听上去沙哑异常。
摔倒的时候我和他的腿交错在了一起,加上现在我的手撑在他胸口,姿势确实有点尴尬。
“抱歉,压到你了。”我答应着,挪动身躯,膝盖一不小心往上顶了顶。
纪晨风闷哼一声,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被顶到的地方硬度可观,我动作微顿,低头看了眼。
不是我的电子烟。
空气安静地可怕,纪晨风喉结颤动,艰难吐出一个“我”字,半天没了下文。
哈,看我发现了什么?注视着纪晨风隐在黑暗中的双眼,惊讶过后,兴奋伴随厌恶席卷我的全身。
第7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杂乱的汽车尾箱,意外的身体接触,不该起的生理反应……场面一度陷入死寂。在我想要进一步弄明白这件事时,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
“哎呦,这是怎么了?”李强放下怀里的箱子,慌忙过来查看情况。
来得真是时候。
我蹙了蹙眉,退开身,下车到一旁整理衣物,拍去身上的浮灰。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纪晨风借由李强的搀扶重新站立起来,一边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边往我这边看来。
有第三个人,说话终究不方便,况且郑解元还在车里等我,时间久了一定又要话多。
来日方长,我总能搞清楚纪晨风是怎么回事。
“那我先走了,纪医生。”视线扫过他的下半身,那里被黑色的围裙挡住,若不是亲身感受,实在想不到它会那么生龙活虎,“再联系。”
我迈步离开,擦过纪晨风身侧时,意外地得到了他低低地回应。
“……再联系。”他说。
国内的外模,通常都是由国内模特公司从国外母公司租借而来,莫妮卡一开始也是。许汐从一众模特中选中了这个雀斑女孩,付了高昂的保证金,将她接到国内,安排她的工作,负责她的食宿。
但不知哪个蠢货出了纰漏,导致莫妮卡的住宿出现问题,让她只能暂时与许汐住到一起,也由此开启了两人的孽缘。
许汐从一个平时办公桌上不能见一粒灰尘,洗手台上不能有一滴水珠的超级洁癖,到同意莫妮卡养猫,还接连养了三只。要不是她把公司经营的很好,我都要怀疑莫妮卡这个女人是不是给她下了蛊。
我曾经因为好奇问过莫妮卡,她是怎么说服许汐作出完全与自己习性相悖的决定的。
莫妮卡撑着下巴,笑得像只不安好心的红狐狸:“成为情人,一切都会好办很多,会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丽莎可是超级沉迷我的肉体呢。”
成为情人……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我想要掌握主动,所以接近纪晨风,与他产生交集。但老实说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并没有太多的头绪。往常只要一个眼神,那些人就会来到我身边,不用费心,更不用悉心维护,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交朋友原来也是这么麻烦的事。
如果能从其它方面控制纪晨风,那所有的事都会变得简单起来……
“桑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是周及雨,您叫我及雨或者Jair都可以。”
伸到眼前的手掌白皙骨感,指甲修剪地十分整齐,配合温润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除我以外的人。
放下支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膊,我抬起头,没有想跟他握手的意思。
“我等了你二十四分钟。”
戴着银边眼镜的斯文男人一愣,微笑着收回手,面上不见半分尴尬:“再次抱歉,我没想到您会提前过来。”
约的是上午十点,确实是我早到了,但那又怎样?收着高昂的治疗费,难道提前半小时就位恭候客人都做不到吗?
“你应该想到的。”向后靠进沙发里,我阴沉地注视着他。
面对我的针锋相对,周及雨仍然十分淡定:“您不用对我怀抱这么大的恶意,我们不是敌人……”
他拿着记录板,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我是来帮助您的,您可以信任我。”
这句话我大概已经听到过七八回了,每次都从不同的心理医生嘴里说出来。
说得可真好听,来帮助我的?难道不是收钱办事,替人消灾吗?
“帮我什么?”我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假笑。
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在办公椅上坐下,大言不惭地作出比他的前辈们更大胆的发言:“治愈童年,矫正暴力。”
脑海里闪过乱七八糟的画面,疼痛、饥饿、女人的咒骂……
连虚假的笑都懒得维持,我彻底冷下脸。之前的几个起码还能坚持个三四回,只是两句话就让我这么厌恶的,周及雨还是第一个。
掏出口袋里的电子烟,我起身朝办公桌走去。
“听我父亲说,你和我差不多大?”
我们一个站一个坐,这次换他仰头看我。
“26。”
“那只比我大一岁,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他笑了笑,没有谦虚的意思。
停在办公桌前,吸一口电子烟,我垂眼睨着周及雨,从他剪裁精良的西装,一路往上,来到他打理地帅气又时髦的发型上。
“碰!”
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将他的脸狠狠按在办公桌上。
周及雨双手撑住桌面,努力抬高头颅,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被我更用力地按了回去。俯下身,一口烟尽数喷在他从容不复的面孔上。
“这里的房租很贵吧?你这套衣服也不便宜。想要维持住这些东西,你最好少管闲事。”我收紧手指,冷声道,“把我调查得这么清楚,那三年前我差点失手杀人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他呼吸略微带喘,过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知道。”
“不是你还会是别的心理医生,我懒得再换,但你最好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要是让我再发现你试图掌控我,搞些恶心的心理小把戏,这次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失手。”
我拎起他的脑袋,问他有没有听明白。
他的眼镜歪斜着,表情还算镇定,但脸上那种伪装出来的温和无害已经消失不见。
这也不过是一只品种稀罕点的蚂蚁。蚂蚁能够帮助我?简直可笑。
“明白了,桑先生。”
“不要叫我‘桑先生’。”
周及雨从唇间隐忍地呼出一口气,识时务地改口:“明白了,桑少爷。”
我满意了,松开他,将眼镜架回原位,又装模作样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以后好好相处吧,周及雨。”直起身,这次换我伸出手。
他抿着唇,犹豫了两秒,谨慎地抬手与我交握。
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下就松开了,我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衣襟,顺手将电子烟插进内侧袋里。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抄了把因刚才剧烈动作垂落下来的发丝,我转身朝门外走去。
手才握住门把手,想起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回过头:“对了……”
周及雨没想到我会杀个回马枪,整个人一激灵,从椅子上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那模样仿佛是怕我突然冲过去丧心病狂地掐他脖子。
“您说。”
对于他的惶恐,我习以为常,并不打算计较。
“给我开些安眠药,药效越猛越好。”
他眸光微微一闪,显得有些诧异,但经过方才一役,他已完全领略了我骨子里难以治愈的“暴力”,也就没有不怕死的多嘴。
他点头道:“请在贵宾休息室等待几分钟,我这就让护士为您取药。”
我连一分钟都坐不下去,在这里,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拉开门,我直接找到正在休息室玩手机游戏的唐必安,问他拿了车钥匙,让他独自留下等药。
“拿好药给我送过去,今天就不用再给我送饭了,我在外面自己解决。”背对着唐必安,我勾着钥匙冲他摆了摆手。
十一点二十分,我将车停在了白橡果宠物医院门外。
上次见纪晨风,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说着“再联系”,但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这两天我们都没有过任何交流。连今天小王八出院,都是宠物医院的官方号给我发的消息。
推开玻璃门,护士从前台探出头,一眼认出了我。
“啊,纪医生交代过了,等您来了就把小乌龟给您。”她站起身,从下面捧起一只白色塑料盒摆到了台面上。
瞟了眼三号诊室,对着大门的墙壁有一块用于透光的玻璃,虽然拉着百叶帘,但可以隐隐绰绰看到里面走动的身影。
纪晨风今天有在,却委托别人将小王八给我。很明显,他不想独自面对我。
我没有碰那只白色塑料盒,转而询问护士他们的午休时间。
“应该是十一点半到一点,但其实一来急症可能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她说。
诊室内有人推门出来,纪晨风便将脸上口罩脱去,边朝一旁中年女人嘱咐着什么。女人手里抱着一只穿花裙子的吉娃娃,认真听着纪晨风的话,不住点头附和。
吉娃娃一直在叫,始终维持同样的频率与高音,吵得人脑仁疼。
路过我时,纪晨风眼尾扫到我,话音不由一顿,又很自然地接上,将女人送到了门口。
离去前,女人突然握住纪晨风的手,不停说着感谢的话语。
纪晨风没有像对我那样粗暴地甩开对方的手,甚至连眉心都没皱一下。他安静地接受,虽不热情,但脾气一点也不古怪。
女人离开后,他往我这边走过来,却直接无视我,与前台护士道:“我去吃饭了,暂停三号诊室接诊。”
对方点头道:“好的,纪医生。”
纪晨风越过我要往楼上走,我一把拉住他:“我请你吃饭吧?”
他回过头,看了眼被我攥住的胳膊,扯了扯,没扯动,脸上又开始出现那种不悦。眉头深深蹙起来,嘴角也耷拉下来。
“不用,我自己带了饭。”
“那晚的事……总要说清楚吧?你难道就没有话跟我说吗?”
医院里人来人往,已经不少人看向这边,前台护士一双好奇的大眼更是明目张胆地在我和纪晨风身上来回穿梭。
可能是不想引起围观,纪晨风很快妥协下来:“知道了,你先松手,我们去对面茶餐厅聊。”
谅他也不可能夺路而逃,我松开手,冲他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晨风得了自由,立马将那只手插进了自己的白大褂里,快步推开门走出宠物医院。
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两人穿过马路,到了宠物医院对面的一家茶餐厅。
中午的关系,周边上班族都来用餐,里面人挺多,我们进去时,只剩最后靠角落的一张小桌。
角落也好,安静,方便说话。
我将菜单递给纪晨风,让他点菜,自己则托着下巴肆无忌惮打量他。
他翻了几页菜单,停在某页,低着头道:“我说过了,别这样看着我。”
难道他是什么闺阁小姐,连被男人看一眼都不行吗?明明两天前还对着我胡乱翘下半身,现在又开始一本正经起来了,真是伪君子。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放到远处。
靠窗的位置,坐在宝宝椅里的孩子突然打翻了面前的食物,从胸腔里爆发出宏亮的嚎哭,引得一众大人手忙脚乱哄抱。
整个餐厅都响彻那孩子的独奏,不少食客往那桌看过去,脸上是满满的嫌弃。
年轻妈妈不住道着歉,抱起孩子快步去了外面。
纪晨风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噪音源,仿佛那是餐厅里再常见不过的一种背景音,完全不值得他大惊小怪。
“纪医生,好像对声音的耐受力非常好。”我忍不住道。
他翻过一页餐单,反问:“你是指哪些声音?”
“小狗的叫声,小猫的叫声,人类的叫声……”如果缺觉困倦的时候听到这些声音,我可是会发疯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你领略过寂寂无声的世界,就不会拒绝任何一种声音来到你的身边。”
视线落到他架在耳廓的黑色设备上,我又问:“什么声音都喜欢吗?”
“嗯。”
桌子本就狭小,坐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显得更局促了,上面还好,下面简直是随便动两下就能膝盖打架的程度。
小腿往上抬一抬,碰擦到纪晨风的膝盖,肉眼可见地,他的睫毛一颤,捏着菜单的手指关节都更突出了几分。
我笑起来:“纪医生,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