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要命丧此处吗?
楚斯年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额头的血沾染了他的睫毛,让他眼中的月亮也带了几分浪漫的血色。他不禁微眯起眼睛。
好可惜,他和秦昭还从来没一起看过月亮。
没有机会了。
楚斯年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期的一切却并没有发生。一声枪响宛若惊雷般骤然在夜空响起。所有人惊讶地齐齐向身后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人群后现出来。燃烧的火光中,他的面容半明半暗,深邃坚毅,宛如大理石雕塑般冷峻,没有半分表情。
或是被他的气场压制,或是被他手中的AK103突击步枪所震慑,一时间竟没人敢说话,随着男人迈出的每一步,人们甚至默默地让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来。
楚斯年一眼不眨,定定地盯着那男人的脸。直到对方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抹掉他脸上的脏污,他才抖着嘴唇,颤不成声地说:
“……你……你怎么回来了?”
秦昭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扯出一个安慰的微笑,但他此刻的表情却更像是哭。
“傻瓜。疼不疼?”
第78章 秦大亮发火了
疼, 当然是疼的。额头被石头砸破了,手指,膝盖的皮肉里嵌进了数不清的玻璃碴子, 更不要提那无数的石子, 烂菜叶和泥巴留下的脏污,湿哒哒地蛰着伤口。可是这些疼痛对于此时的楚斯年而言, 却根本不算什么。
楚斯年用力地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脸颊早已被泪水打湿了。绝处逢生的喜悦, 和对秦昭的担忧在他心口绞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小心翼翼地帮秦昭拉好口罩,细细地沿着边缝线, 按了按, 又摸了摸。
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昭隔着口罩蹭了蹭楚斯年的掌心,眼睛微微眯起来,笑了。
“别担心。”
说完他就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 把楚斯年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昂起头的一瞬, 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
“谁砸的?”他端着步/枪, 目光沉甸甸地向四周碾过去。
明明刚才还打骂抢砸乱成一锅粥的人群, 霎时间像是被人按了静音一般,一点声儿都没了。有人别着头往后退,有人慌慌张张地把石头和烂泥巴往身后藏,也有人一脸无辜地四处张望看热闹,仿佛刚才那一场险些酿成惨剧的暴/乱, 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还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就是她!是她先带头打人的!”
说话的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子,瘦骨嶙峋,身上满是泥污,头上还沾着一片可笑的烂菜叶。显然,他也是刚才为数不多地保护楚斯年等人的村民之一。秦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是那个蛇婆。她本是有些忌惮秦昭手里的武器才一时没出声,可此时为了面子,她也只好梗着脖子,说:
“是是是我又如何?我这是为民除害——啊!!!”
话音未落,又是“砰”一声枪响,在蛇婆脚边炸起烟尘。蛇婆嗷地一嗓子跳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秦昭面无表情,一字一句。
蛇婆不说话了。他蜷缩着脖子,像是一只苍老的秃鹫般,用浑浊的眼珠狠狠地瞪着秦昭,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往后退,终于,当她的身体完全被人群挡住,即使有子弹也难以瞄准她的时候,她突然一个转身,一瘸一拐地逃跑了。
四下一片哗然,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群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乱糟糟闹成一团,既有趁乱跟着逃跑的,也有继续嚷嚷着不肯罢休的。秦昭越看心中越气,正想再放两枪吓唬他们一下,肩膀却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楚斯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他的两个膝盖都受了伤,一直在淅淅沥沥地流血,几乎站立不稳,可他还是咬着牙关,稳稳地站了起来,身姿挺立,如同一棵不肯被风雪欺压的青竹。
秦昭心中一痛,连忙拉住楚斯年的手臂,仍是把他护在身后的姿势。楚斯年却轻轻摇了摇头,又上前一步,和秦昭并肩而立。
“其实今天,要放你们出去,很容易。但是,各位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可能带有已经变异的德拉病毒。哪怕只有一个人出去,这个人都可以传染上百人,上百人又传染上千人,上千人再传染上万人。这些成百上千的人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有父母要侍奉,也有儿女要养育。他们也渴望自由,他们也热爱生活。但是,他们却会因为你们的一个决定而死去。你们,真的忍心吗?”
听了楚斯年的话,黑压压的人群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这些村民对于德拉病毒所具有传染性也不是全然不懂。只是刚才被蛇婆怂恿地头脑发热,一时竟然忘了颇为重要的一点,他们伟大的奥罗伦说过,要想在死后得到神明庇佑,生前,切不可连累无辜生命。要是他们真的传染了外面无辜人,那岂不是真的害人了?死后,定是要下地狱的!
不少人开始犹豫了。但是也有些人,受蛇婆蛊惑太深,问道:
“你休要蒙骗我们。你老实交代,地上这些瓶子,是不是你们研究的害人的毒药?你想拿我们做实验卖钱,就像当年倒卖那些黑奴!”
话一说完,立刻又有人跟着起哄。楚斯年正要解释,却见秦昭已几个大步走到那一摊被蛇婆摔在地上的玻璃试剂瓶前,随手拾起一支残留着药液的试剂瓶,冲所有人晃了两晃,嘴角一勾,突然扬起脖子,将那瓶中的药液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楚斯年更是又惊讶又心疼又焦急,连忙跑过去捉住他的手:“你——!”
秦昭饮下的,是他们研制的德拉病毒特效药,虽然无毒,但是因为还未完成,难保有什么危险的副作用。这样不管不顾地喝了,若是有什么差池,他可怎么办?
可秦昭的神色却坦荡得很,甚至得意地朝楚斯年眨了眨眼,才转过身,向所有人亮了亮手中的药剂瓶:
“还有问题吗?”
这下,刚才还叫嚣的几个人全哑了音。蛇婆的谣言彻底被戳破——若这是害人的毒药,那怎会有人眉毛都不眨地喝下去呢?再说,刚才那个带头的医生,就直直地跪在那堆破瓶子里,玻璃渣把他当皮肉都割破了,伤口想必也沾了不少药水,这不也是好好的?
见人群渐渐冷静,清醒过来,楚斯年才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决心好好利用秦昭给他创造的机会。
黑亮的眸子静静地扫视周遭一圈,他郑重道:
“今天不放你们出去,不仅是为了外面的人,也是为了你们自己。我们无国界的医生,是目前治疗德拉病毒最有经验的团队。虽然我们不能保证治好你们每一个人,但是,我向你们郑重保证,我们愿意竭尽一切力量,与你们一起对抗死神,直到胜利的那一刻。”
楚斯年说完,举起鲜血淋漓的右手,三指并拢,指尖向天。这是国际通用的发誓的手势。其他几个医生见状,也不约而同地站直身体,神情庄重地跟着他一起举起了染血的右手。
只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就立刻达成了共识
银白的月色静静地倾撒在他们每个人苍白的面庞上。明明他们的脸上还沾着烂泥,身上还留着血,可是这份狼狈却在月色下奇妙地转化为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肃穆和庄严。
静默之中,在楚斯年的带领下,他们同时开口”
“为医者,我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者谋利益之信条。无论至于何处,无论病者性别、种族、国别、宗教、贫富、贵贱,我之唯一目的,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这是世界上每一名医生选择披上白袍时,都诵读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从遥远的古希腊伯里克利时代,一直传颂至今。
————————
“你忍着点,我要下手了。”
“——唔!”楚斯年咬着牙,忍不住痛哼一声,
秦昭吓了一跳,连忙把医用镊子扔到一旁的医用铁托盘里,他神情紧张地看着楚斯年膝盖处的伤口,相碰又不敢碰,只好笨拙地用嘴吹了吹。
“弄疼你了吗?”
全因为刚才楚斯年太着急着想抢救那些药剂瓶,膝盖处全被碎玻璃扎伤了。大大小小的玻璃深深嵌在伤口里,如果不全部夹出来,一定会化脓感染。
又因为楚斯年的手指也受伤了,又不好麻烦其他受伤的医生,所以只好麻烦秦昭这个“编外人员”帮忙。
楚斯年向来是怕疼,却又从不肯说,只装作毫不畏惧的样子,镇定地一抬下巴。
“不疼,你继续。”
真是奇怪,哪怕之前开枪的时候,秦昭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紧张。一把小镊子捏在指尖,紧张地有些发颤,生怕轻了重了。一连挑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把碎玻璃从鲜血淋漓的伤口中一块一块夹了出来。
直到夹子放下,楚斯年放松身体,这才觉得背后凉浸浸的——原来他为了忍疼,脊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不过眼角瞥到秦昭探寻的目光,他连忙装作没事的样子,扇了扇风。
“……嗯,有点热。”
“…………”
秦昭细细打量着着楚斯年,突然走过去,一言不发地伸手,想摸楚斯年被刘海挡住的额头。楚斯年一惊,立刻偏了偏头,躲过了他的手。
秦昭的脸色变了,较劲似的,偏伸手去探。楚斯年没他力气大,躲不过,终于被他摸到了。
秦昭僵在原地,掌心一片凉浸浸的猩红,是血。
楚斯年心虚地向后退了退,但秦昭还是不由分说地摁住他的手腕,强行拨开他的刘海。果然,在他的额头发际线处,竟然还有一道足有三厘米的血口子!
只怪刚才光线太暗他没看清楚。一回来,楚斯年又飞快地换了衣服洗了脸。若不是他看楚斯年脸色不对,这人还要瞒下去!
秦昭的脸色一沉,整颗心都跟着发了颤。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强烈的后怕。
若是他当时再跑慢一步,若是他没有那把枪,伤害楚斯年的,恐怕就不是这几块碎玻璃了。
这个傻瓜,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
秦昭气极了,又心疼极了,几种情绪在心中左突右撞,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
“你怎么到现在还要一个人死扛?!要是当时我没赶过来怎么办?你不要命了?!楚斯年啊楚斯年,在你心里,究竟拿我当什么!!”
第79章 狗粮噎死人
他从未这样扯着嗓子, 近乎斥责地对楚斯年说话,所以这一句刚出口,秦昭心里立刻就打了个突。
可是楚斯年却没有任何反应似的, 只微微别过头, 洒落的黑发重新挡住了额前的伤口,也挡住了眼睛。
沉默而执拗。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秦昭立刻被楚斯年进一步激怒了。他也就跟楚斯年较上劲了,楚斯年不吭声, 他干脆就不吭声, 只双手抱胸直直地站在楚斯年面前, 压抑着胸中积攒已久的愤懑和委屈, 逼视着他。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被人这样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终于, 楚斯年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身前却立刻被人一挡。
“回答我。”
秦昭的心绞成一团, 几乎是咬着牙关:“你究竟拿我当什么?啊?三岁小孩儿么?给我一口糖吃, 转眼就变脸,想骗就骗,想赶就赶?!”
楚斯年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他依旧倔强地别过脸去, 想躲避秦昭的追问。但是紧接着他的下颌就被秦昭有些粗暴地扳住了。
“你说。”秦昭的眼角现出分明的红血丝:“你说啊!”
“……”
避无可避, 楚斯年看着秦昭通红的眼睛, 感觉喉头被哽住了:“……你不该回来的。”
不出所然, 果然又是这么一句。秦昭气极反笑:“我为什么不该回来?”
“因为德拉病毒已经变异,致死率达接近70%。”
一提到这个数据,楚斯年的心就一阵抽痛。他用力甩开秦昭的手臂:“你知道致死率70%是什么概念吗?每十个人,就有七个人死于这中病毒。村里那么多人想出去,但是因为存在感染隐患, 都出不去。而你!你和隔离区的那46名村民,是最后一批无接触病原的人。你知不知道,一旦回村,你再想走也走不了了。你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他本可以走的,他本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家!!
看着楚斯年发怒,秦昭却突然苦涩地笑了一声。他坐下来,一眼不眨地看着楚斯年。
“……这么久没见,你想我吗?”
冷不丁地一句,让正在气头上的楚斯年不禁一愣。
“——什么?”
“我问你,这么久,你想我吗?怎么想的?”
“……”
楚斯年怒气冲冲,莫名其妙地看着秦昭,不明白他问什么突然问这个。秦昭却又强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说:
“你不肯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寝食难安,肝肠寸断?尤其是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你总会默默地想我此时在做什么,在睡觉?在吃饭?在工作?天冷了,你会担心我穿得暖不暖,夜深了,你会想我睡得安不安,有没有熬夜。遇到快乐的事,你便想着与我分享。遇到苦闷的事了,虽然以你的脾气,你只会闷在心里硬抗,但心底里,你也一定想和我说说话,让我抱抱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