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晚匆匆从生意场上赶回来是为了教训教训陆予,让他跟陆栎道歉的。可现在,他竟然有种眼前的青年可怜兮兮的错觉。
但下一秒,他就收走了这种突然产生的想法。
陆予的嗓音再度响了起来:“陆先生和陆夫人都是体面人,心里再讨厌我这个亲生儿子还是要为陆家的面子考虑。毕竟找儿子找了十几年结果发现他是个乞丐就要把他丢了这种事情说出来不光彩,怎么办呢,心里烦得要死,就看二儿子愈发不顺眼。我给你们想个办法怎么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予听着那绷紧的嗓音眼底像是有漆黑的浓雾流转,他薄唇一勾,没有半点笑意:“不如这样,找个合适的日子说当初的亲子鉴定报告出现差错,你们陆家的二少爷其实还没找到,而我这个小乞丐和你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高大的男人此刻彻底将声音压进了喉咙里。
他控制着自己的喘息,想要将心底那股冒出来的无名火给压下去,那种被戳中了痛脚又死死压抑住不能表现出来的样子令陆予看得眼底深色愈浓。
“我最后说一遍,你别针对栎栎,当年你丢了以后是爸妈主动去收养的栎栎,把你对他的嫉妒收一收,他什么也没做错。别让我听到你嘴里出现野鸡两个字,这不仅是对栎栎的侮辱,这种粗鄙的言语也是在给陆家蒙羞!”
话说完,男人转身猛地打开房门,又猛地甩上,宛若平地惊雷般巨大的声响几乎将空旷寂静的别墅都震了两下,但陆予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正在录音]四个字,神色冷淡地按下暂停保存,他将录音文件发送给了杨林,并道:可随时利用。
随后才抬眸朝着被撞开的门缝看去。
事实上他要搞死陆家人很简单。
他只需要一抬手就能轻易了结陆家四条人命,也能利用黑雾蛊惑人心让陆霄做下永无翻身之地的恶事。
但他没有。
陆予本人很干净,哪怕他从小过得艰难,吃得是脏东西,更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但他比谁都干净。他的心里一直有希望和憧憬,他对任何人都保留着善意,哪怕陆家人对他的态度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但他还是选择尊重家里人。
直到陆栎一次一次,面上喊他哥哥,背地里陷害他、甚至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好几只嗜血种,他让人将嗜血种用链子锁住,将陆予和嗜血种关在一起。
陆予也不是没有跟陆家夫妇提过此事,但对于陆家夫妇而言,小儿子陆栎简直是天使,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所以,陆予变成这样,陆家夫妇对陆栎的纵容同样是关键原因。
为那么干净的陆予报仇,他也不想用肮脏的手段,他只需要将陆家夫妇和陆霄最真实的想法和做法告知所有人,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就足够了。
毕竟对于体面人来说,这虚伪的脸皮被撕破,染上无数骂名,比死都难受。
至于陆栎——
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
而抉择权,一直都在他的手中。
第6章 贺锡儒
陆霄从陆予的房间甩门离开,偌大的动静立刻便引起了依旧守在客厅内的管家张伯的注意。张伯匆匆忙忙往上走时,正巧陆霄一脸阴沉之色迈步下来。
“大少……”
陆霄点头:“您早点休息,我先回我那儿了。”
说罢也没再多留,就像来时风风火火那样,走得时候也丝毫不浪费时间。只是这脸色看上去,比来时还要难看。
张伯忍不住抬头去看二楼尽头的方向,由于墙壁的阻挡什么也看不到。但他想,估计陆霄也没能在陆予的面前占上上风。
陆霄并未察觉到张伯那些复杂的想法,他坐在车内,司机已经启动了车子,黑色的豪车在夜晚的道路上急速行驶,路过周围的绿化带时还染着点青草味。男人眼眸沉沉地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灯光,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陆予的话。
他是落荒而逃,他没说出口。事实上他真的听到过爸妈商量是否要用这种法子来丢掉这个并不称心的二儿子。或许陆家夫妇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在意陆予这个儿子的,但随着陆栎的到来以及时间的流逝,对于他们而言‘找到丢失的二儿子’这件事情更像是一个任务——
一个为陆家增添人情味增添好名声的任务。
至于陆予本身的重要性根本比不上前者。
陆霄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抿唇不语的模样让车内的气氛愈发沉稳。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他给陆霄当司机挺久了,知道陆霄此刻心情不好,便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直到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平静。
一分钟后,陆霄道:“调头,去邹粲的会所。”
黑色的迈巴赫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陆霄轻车熟路地来到会所的包间,推开门里面倒是安静得很,只有几个朋友玩骰子喝酒。见到他过来,邹粲立刻招了招手,等人走近了才意识到陆霄此刻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因为今天栎栎直播的事情?”
“你也知道?”
听到这问题邹粲立马笑出了声:“拜托诶,多少人等着看陆栎和陆家的笑话呢。在公开场合被陆予嘲讽野鸡,对那群成天看戏的千金和少爷来讲很有意思的好吧。我就一直觉得你爸妈也是的,都有了栎栎干嘛还非得去把陆予找回来。”
陆霄还未开口,旁边就挤过来了另一个朋友:“懂什么呀,毕竟是亲生孩子啊。”
邹粲翻了个白眼:“亲生的孩子算什么?我爸那么多私生子,还没他身边跟着的秘书跟他亲的。养在乞丐堆里的孩子哪有一直跟在身边的好啊,谁晓得陆予那小乞丐心思纯不纯,别到时候仗着陆家二少的身份妄想继承权,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邹粲说了这么多似乎也觉得一直提陆予的事儿有点晦气,便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得到消息说研究院的进程已经在人体试验那一步了,如果到时候实验成功了,栎栎的寿命就不是问题了。”
陆霄一直难看的脸色终于在此刻有了些许缓和。
这是一个绝对的好消息。
陆栎当年受到了波及,也成为了一名异能者。但身为异能者,他们的身体发生异变时会影响寿命长短。这些年,作为异能者与普通人和谐相处的条件之一,国家的研究院正在努力研发可以延长异能者寿命的药物。
自从陆栎成为异能者以来,很多人只能看到他大明星的风光,却不知道陆家人总是会担心他的身体在哪一刻就无法承受了,他们心疼陆栎,不想让死亡轻易带走陆栎,所以作为国内豪门的陆家为研究院提供了不少金钱上的帮助。
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哎,你们家真是的。你和栎栎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只有陆予干什么也不行,还尽添乱。这次他那么做,要不要给他点教训啊?”
朋友颇为感慨,挑眉道:“怎么着也得面壁思过一回吧?”
陆霄抿了抿唇,今日发生在陆宅的一切未曾说出来,只是回答:“还没告诉我爸妈。”
“你们家就是心善。换做我家,陆予敢当着那么多镜头的面搞这些小动作,能被我爸打死。”
…
第二天一早,陆予便离开陆家出门了。
陆予有心想和陆家脱离关系,便想出门找个住的地方。岐山凶宅当然也可以住,只是那个地方偏僻,出行不太方便。找房子前陆予先去银行查看了一下账户,银行卡是符玔专门留给他的。就因为他们在聊天的时候,陆予曾有所感应似的说了一句‘我觉得过不久我就可以离开了’。
于是,为了防止这只凶宅精出门分文没有,符玔让经纪人去办了张新卡,持卡人是符玔的经纪人,密码却只告诉了陆予。
陆予将卡插入ATM机,一看余额却微微愣了一下。
符玔当时只说给他存点钱急用,可里面的钱足以让他在首都中心买上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
两个小时后,陆予在城南租下了一套精装修的住宅,虽说是城南但距离市中心也不算远,加之这个小区的绿化格外多,风景和空气都相当不错,陆予看了也满意。中介见这个青年虽不爱说话,但打钱的速度足够快,语气和态度更是好得不了,将一切都交代妥当才转身离开。
环视了一圈新家,一百多平,三室一厅,房间很空旷,少了些生活用品。陆予便打车去了附近的商城,他挑物品的速度很快,刷了半个多小时的卡就重新回到家。
全然不知此刻正在带艺人上综艺的贺锡儒人都傻了。
贺锡儒手底下的艺人是个新晋小生,年前才送到贺锡儒的手里,不过半年时间就被他捧成了粉丝千万的流量。不过这家伙最近不太听话,脾气有些暴躁,贺锡儒担心他把自己作死,便特地抽出了一天时间陪他一起去了录制现场。
他看着导演的镜头里微微蹙眉的年轻人,哪怕对待陆栎这位号称国民白月光的大明星也颇有不耐的模样,忍不住扶额。
不忍再看,他便低头看手机,结果一看便注意到了三分钟前银行发来的短信,说是转账扣掉了三万六。
贺锡儒:“?”
第一反应是哪个傻逼软件偷偷摸摸扣他钱?第二反应是他银行卡被人拿走刷钱了。
贺锡儒走到外面给银行打电话,结果一报银行卡卡号自己先愣住了。这卡号陌生得很,和他平时用的那几张卡根本不一样。他什么时候还有过这么一张卡吗?
望着匆匆行走路过的节目工作人员,刹那间像是有道光在贺锡儒的脑袋里闪过,彻底照亮了黑夜中藏着的秘密。
贺锡儒想起来了。
这张卡和符玔有关。
贺锡儒和符玔关系极好,两人不止是事业上的合作伙伴,更是相当要好的朋友。有多要好呢,大概是能轻易将所有银行卡密码都告知对方的关系好。
贺锡儒将符玔捧成影帝,再让符玔一次次登上巅峰,却从来没想过符玔得了病。
那时他一心想治好符玔,但符玔显得很无所谓。有一天符玔用他的身份办了个张银行卡,往里存了大几百万,虽然这钱对于符玔而言很少,但贺锡儒还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怎么,给我留遗产啊?”
符玔闻言就笑了,“不是给你的,是给一个小朋友的。我填了你的手机号,以后你要是收到了信息就证明他在用这张卡,你……你帮我去看看他,他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的你也尽心尽力帮一下。要是一直没收到,这卡就挂失了,给你当养老金。”
当时贺锡儒奇怪极了。他和符玔认识这么久,怎么不知道这家伙还认识个小朋友?他疑惑,便也直接问,从包.养到私生子再到暗恋对象全部问了一遍,只换来符玔的一个白眼:“老子清清白白,你别给我瞎说,毁我名声。人小朋友是我救命恩人,态度好一点。”
贺锡儒心想你这命救回来了吗?还救命恩人。
后来符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贺锡儒也渐渐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直到此刻,一条消费信息唤起了他所有的回忆。
贺锡儒想起符玔的请求,不等他仔细想想该怎么去找对方时,手机接二连三跳出了许许多多的消费信息。
一天时间用去了十几万。
贺锡儒倒不心疼钱,只是突然觉得——这他妈该不是哪个狗东西捡到了银行卡乱刷钱吧!
他盯着手机短信上显示的店名信息,不敢再耽搁,嘱咐手下艺人别惹事之后便转身走了。
要找到陆予的行踪其实挺简单的,贺锡儒回到首都连一刻钟都没有休息,直奔靠近城南那边的商场,找到了其中的一家家具店。工作人员对贺锡儒的要求当然是无法满足,他们只告诉那段时间确实来过一个清瘦的青年。
贺锡儒闻言只亮出了自己的手机,说家里小孩不懂事最近闹离家出走带走了银行卡,希望他们告知相关信息。看到消费信息在贺锡儒的手机上出现,工作人员愣了愣,最终还是将陆予的手机号和地址告诉了贺锡儒。
陆予留了个人信息是因为买的家具大都是大货,需要店里分配配送,没想到正巧便宜了贺锡儒。
贺锡儒循着住宅信息一路来到城南的小区,站在1707的门前,忽然有些紧张。他当经纪人这么多年,和符玔一起走过红毯,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此刻竟然有点喘不上来气。
毕竟是和符玔有关的人。
抿了抿唇,贺锡儒最终还是敲响了门。
没等多久,大门打开,贺锡儒抬眸看去。
青年身形偏瘦,只穿着最简单不过的家居服,黑色及膝短裤下露出莹白匀称的小腿,他是赤脚踩在地面上。不止怎么的,贺锡儒望着那冷白的肤色,忽而觉得夏日的烈阳也不过如此。看一个人的腿看得微愣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别人大牙,但随着贺锡儒的目光转到陆予的脸上,心中噗嗤一下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气泡——
我艹,这张脸,不进圈?天理难容!
贺锡儒出口打招呼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没说出一句话,倒是陆予的目光划过这张熟悉的脸,开口道:“贺锡儒。”
贺锡儒回过神来,眨了下眼睛:“你认得我?”
陆予:“符玔拿着你的照片让我把你的脸记下来,还留了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不过时间太长了,弄丢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从陆予的嘴里冒出来,贺锡儒基本上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陆予就是符玔口中的那位小朋友。他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位小朋友长相是真的绝,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装下了整个世界,稍不留心就让人跌入其中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