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双在一家大型的娱乐城里负责安全工作,其实也就是个小保安头头,只是工作表现一向比较好,上头就给了点微末的权利,但对于王小双这样一无学历二无背景的打工仔来说已经是不错了,特别是这次回乡接云舒,上头还很慷慨的给了半个月探亲假。
趁着还没上班,王小双带着云舒成天在城里转悠,说让他认认路,早点熟悉这里,等过了年也好赶快找工作。本来按王小双现在的能力,给云舒在娱乐城找个杂工也不是难事,但考虑到云舒的单纯和娱乐城复杂的环境,王小双还是犹豫了。不同于初来乍到的云舒,已经在这个大都会中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王小双更明白这个繁华世界的阴暗一面。
云舒从小记性就好,方向感也不错。王小双带着他转了两天,这个城市主要的路就已经被他记得七七八八了,有时候坐在公车上,他都能一字不错的报出下几站的站名和附近有什么主要建筑物。云舒,你没能上学真是可惜了。王小双叹息他的聪颖就这么被埋没。而小云舒总是没心没肺的笑笑,扮个鬼脸,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他也在意过的,在村里的孩子背着书包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只是在意又有什么用,图增烦恼罢了,他知道他早就没机会了,十七岁,除了识字他什么都不懂。
"以后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到这里来上学!!再不吃这没文化的苦了!!"王小双指着远处那片林木环绕的建筑物,慷慨激昂的说。
云舒眯起眼,出神的看着那片苍翠和其中露出的象牙色的楼角。那里,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大学,园林般美丽的校园让它在庄严之外多了一丝柔和与亲切,多少人在里面成就着自己的梦想。原本,云舒应该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因为命运一个无稽的玩笑,现在他和它,行同陌路。
看着那座神圣的殿堂,云舒在心里悄悄做了一个决定。
正月十五一过,王小双就回娱乐城上班去了。由于大年刚过,各类劳物市场还没有恢复工作,工地还没开工,餐馆也不要人,云舒只好暂时闲在家里,阿玫看他无聊的紧,早上就叫他和自己一道去卖早点。云舒人机灵,没两天就把阿玫摊蛋饼的手艺学了八成,再加上这孩子有眼缘又礼貌,客人只多不少。阿玫看了看情况,干脆把摊子交给了云舒,自己接了些手工回家做,干脆连门也不出了。
对于阿玫的不喜见人,云舒是有些疑惑的,但却什么都没问,王小双夫妇似乎也不愿意多谈。
那天收了摊子,云舒突然想起那件一直搁在心里的事,考虑了一阵,还是换了件衣服出了门。
六.
从A大的管理学院走出来的时候,云舒有一种茫茫然的失落感。靠在一棵梧桐树上,他慢慢地蹲下,把头藏在了抱起的手臂间,寻求一丝依靠的感觉。
这个美丽的校园,他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因为它的名字总是反复出现在自己童年的记忆中和母亲向往的眼神里。这里,是母亲成长的地方,也是外公,外婆工作的地方。梁家,七世书香,满门骄子。
梁教授,多好的一家人哪。可惜了,两个孩子,一个失踪,一个自杀。梁夫人伤心过度,不过半年也去世了,梁教授受此打击也是一病不起,熬了两年也走了。唉,老天不长眼啊!
看门老头一声深深的叹息,重重的砸在云舒的心上,不痛,却异常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自从进了城就一直在犹豫着,终于鼓足了勇气,千方百计的打听过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本来就没打算相认,只想远远的看上那么一眼,可是竟然连这个微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现在真是举目无亲了呢!张云舒,这个倒霉蛋!自嘲的笑笑,云舒打起精神继续向外走去。喜怒哀乐的表现是需要感情基础的,所以对亲人的辞世,他无法表现出更多的情绪,因为他们并不曾真实的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
沉重,仅此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直不都是这样么?一个人照顾一个人,自己也是一个人。
只是,那个在外公最后的岁月里一直照顾他的年轻人,会是自己的父亲么?这个盘桓在云舒心头唯一的疑问。
心里想着事,云舒无精打采的信步走着。
按理说,照云舒在大山里练就的精灵和敏捷,要躲过一个迎面飞来,而且速度不是很快的大型球状物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他那天真的很不在状态。所以,当他听到有人的惊呼,再茫然然的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只能看着那个橘色的物体越来越大,然后和自己挺直的鼻梁做了最亲密的接触。
一阵剧痛伴着天旋地转席卷而来,云舒双手捂住鼻子跌坐到地上,脑袋嗡嗡做响的同时,手里也是一片粘腻的湿热。
"小宇子,你这投篮还是砸人啊!"那边有人叫。
"还愣,快看看去,你手那么重,别打出问题来!!"
"喂,你没事吧。"恍惚中有人跑过来。
云舒感觉有人扳着他的肩把他的头仰了起来,泪眼朦胧的他只看到一双关切的眼睛。
房敬宇怎么也想不到随手扔个球会惹出这么个祸。他赶快上去查看这个倒霉鬼的情况,扳着他的肩把他的头仰起来的时候,看到的不光是从指逢间流出来的触目惊心的鲜血,还有一双泪水蒙蒙却无比清澈的琥珀色眼睛。
"喂,你还好吗?"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房敬宇着急起来,该不会是给打傻了吧。想着手上又用力摇了摇。
云舒疼得说部出话来,又给他摇的七晕八素的,眼泪止不住的掉。
"先送他上医务室吧。"有人提醒到。
房敬宇连忙点点头,在众人的帮助下把云舒托到背上。云舒难受得两眼发花,也由着他们折腾,等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房敬宇背着跑在去医务室的路上了。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吧。"云舒一边堵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一边说。给人这么背着,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难怪他不习惯的。
"就到了,没事的。你头不晕啊!"房敬宇没有放下他。倒不是他乐意背着这么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子,只是他有点晕血的毛病,要是把他放下来和自己并排走,那血糊糊的一张脸,不是给自己添堵么!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见对方这么说,云舒也不和他争了,突然间的大量失血确实让他有手脚发软的感觉,真要自己走,站不站得住还是个问题呢。
云舒的血止不住,顺着手指缝流到了房敬宇的后颈上。他见了连忙用手去抹,可是他本来就满手的血,这不抹还好,一抹反而红了一大片,他又赶紧换手背去擦。
"你干什么哪?"感觉对方一双粘腻的手在他后脖子上摸来摸去,还越来越起劲儿,房敬宇生出一丝不快,要报复,这招也太幼稚了点吧!
"对不起,血流到你身上了。"云舒边解释,边更卖力的去擦,可惜效果不大。
"嘿,你就别管了,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对不起啊。"背后又是一声小小声的道歉。
房敬宇无声苦笑,这家伙该不会真给打傻了吧。自己砸得他满脸血,他反过来急着道歉。
"骨头没事,血管爆了,止了血就好了。"医生边说边往云舒流血的鼻孔里塞棉纱,塞满然后再抽出来,把里面的余血清干净。
"我在外面,你好了叫我。"看着一地血红红的棉纱,怕血的房敬宇只觉的头皮一阵发麻,交代了一声就闪了出去。
"你不怕他丢下你跑了啊!"医生跟云舒开玩笑。
"不会啊,他是好人,他送我来的。"云舒摇摇头。
对话传到门外,站在外面的房敬宇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个倒霉蛋还真是无与伦比的天真啊。
"对不起哦!"走出诊所,看对方肿成馒头一样的鼻子和乌青的小半边脸,房敬宇才真正生出一丝愧疚来,他一直认为是对方太笨才会被砸到的。
看这眉眼应该是个很英俊的男生,却被自己毁成这样,这事要搁自己头上非得和对方拼命不可。可就这小子,不但跟没事人似的,还千恩万谢的感谢自己帮他付了医药费,说到自己今天身上没带钱,还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没什么,你也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云舒看着这个比自己稍高一点的男孩,突然之间心情很好,虽然鼻子还是疼得要命。自小对他好的人就不多,所以如果有人对他好一点,哪怕对方是陌生人,他也会很开心。
"去我那里洗一下吧。"房敬宇看了看云舒,说道。r
云舒脸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在诊所清理过了,但做的很马虎,一些地方还是有些干涸的血迹没有搽掉,整个脸看起来脏脏的。
"方便么。"云舒愣了一下。和对方熟不熟他没多想,只是怕打扰了人家家里人。
"我住宿舍的,现在还没开学,没什么人。"房敬宇有点想笑。一般人都会拒绝的吧,这小子还真是没一点防人之心。
云舒冲他点点头,感激的笑了笑。
宿舍里,房敬宇放了热水,接在盆里让云舒自己把脸洗一下,哪知道这小子冒冒失的用手捧了水往脸上一泼,就要习惯性的用手去搓。
"你鼻子还没好呢!"房敬宇赶紧一把拉住他。
云舒有点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房敬宇四下看了看,一群男人住的地方连块象样的镜子都没有。看来让他自己擦干净是没可能了。
"你坐下,我帮你。"房敬宇想了想,让云舒坐着,自己拧了块毛巾过来帮他擦脸。
房敬宇凑得很近,他拿着毛巾仔细地帮云舒擦着脸上残留的血迹,小心的避开受伤的鼻子和右眼下方的擦伤。
云舒半闭着眼睛,很配合很安静让对方帮他打理,只是一直微微颤动的睫毛出卖了他的紧张。云舒很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是喜欢男生的,但胆小内向的他从来没有和同龄的男孩子那么接近过,房敬宇就这么凑过来,温热的气息让他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他把手握成拳紧紧的压在自己腿上,才克制住了跳起来逃走的冲动。
"你脸怎么那么红,不舒服么?"房敬宇发现云舒的脸红的不正常,就想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云舒吓了一跳,连忙向后缩了缩。房敬宇见状笑了一下,识趣的把手拿开了。
"好了,脖子上的自己擦一下吧!"他把毛巾递了过去,云舒连忙接过来,胡乱的擦了起来。
"哎呀!惨了!"搽了几下,云舒突然发现外套上也沾了血,血迹是最不好洗的,时间一长更洗不掉了,更何况这衣服还是白的。
"怎么了?"房敬宇正在洗脖子上被云舒抹上的血迹,突然听见他这么一叫,赶紧回过头来。
"你有肥皂么?"云舒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衣服。
"只有香皂。"房敬宇指了指洗脸台上的香皂。这年头,几乎已经没有人用肥皂了。
云舒犹豫了一下,也没拿那香皂,直接在水管下面搓洗起来。
"你怎么和我奶奶一样就认准了肥皂了呢。"房敬宇笑着叹口气,舀了一点洗衣粉帮他撒了上去。
看着那落在污渍上的白色粉末,云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洗衣粉。他没有吱声,闷着头卖力的搓着衣服上的血迹,脸却悄悄的红了。
七.
"你是哪个系的?"房敬宇站在背后看云舒洗衣服,随口问了那么一句。
"什么系?"云舒回过头来茫然的看着他。
"你不是这里的学生?"房敬宇一直以为对方也是这里的学生。
云舒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搓着衣服。
"还在上高中啊?"房敬宇又看了看云舒,小了点,确实不像大学生。
云舒又摇了摇头。
房敬宇哦了一声,走回到房间里随便拿了一本书坐在床上翻起来。不大的宿舍里这剩下浴室里洗衣服的水声,本来就是陌生人,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话题。
"那我走了,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把洗好的衣服拧干拿在手上,云舒出来跟对方道别。
"嗯,路上小心。"房敬宇从书里抬起头来看了云舒一眼,点了点头,又埋头继续看书。
云舒看了对方两眼,心里微微有点失落,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对他好的陌生人,但看对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云舒只能选择安静离开。
"哎,等一下。"云舒的手刚碰到门把,房敬宇突然叫住了他。云舒转过身,老实的站着,眼神亮亮的。
"我借你件衣服吧,外面挺冷的。"房敬宇从衣架上扯了件衣服递了过去。
三月的天,说冷不冷,风却还带着点寒意。云舒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的T恤,房敬宇看着他单薄的跟三层板似的身材,又看看窗外虽然灿烂却毫无暖意的阳光,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不用了,我不冷。"云舒连忙摇手。e
"拿着吧。"房敬宇直接把衣服抛了过来,云舒只好赶忙接住。
"那,谢谢你了,明天我就给你送过来。"抱这那件看起来很温暖舒适的外套,云舒腼腆的笑着。
"不急,你方便再说。"房敬宇无所谓的笑笑。他最不缺的就是衣服,老妈是服装设计师,最大的乐趣就是拿自己儿子开刀,谁叫他是天生的衣架子。
"如果我不在你就交给我室友好了,就说是小宇子的,他们知道。"想了想,房敬宇又补了一句。
云舒点点头,高兴的离开了。等他上了回家的公车,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告诉对方字的自己名字了。下次吧,还有机会见面的,摸了摸身上那件很漂亮的外套,云舒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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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家里,云舒那一脸的五颜六色吓坏了王小双夫妇俩,尤其是王小双,以为云舒是给人打了,二话不说,抄了棍子就要出去寻人晦气,云舒连忙拉住他,把事情的原委说了清楚,这才安了夫妻俩的心。
"还算那小子有良心。"知道是对方送云舒上的医院,还给出了药费,王小双还是有些忿忿的。
"哥,他是好人。"云舒很认真的为肇事者辩解着。不是因为对方给他出了医药费,而是因为那双为自己擦拭血迹的手,很轻很柔,让他有被珍惜的感觉,哪怕只是陌生人。
"是!在你眼里就没有坏人!"王小双臭他。云舒太纯,纯的不知世间险恶,城市里太多的尔谀我诈,王小双没有理由不担心他,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了事就他怎么对得起云舒死去的娘。
"是!在你眼里就没好人!"阿玫吐自己老公的槽。一边着紧的查看云舒没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自打见了云舒,阿玫就把他当亲弟弟疼着。
看着夫妇俩逗嘴,云舒调皮的吐着舌头笑了笑。其实他哪有那么笨,他只是选择相信别人多一些,如果不能很好的保护自己,他不会在母亲死后依然坚强的生活,至少,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明天也许不会更好,但也不会太差,或者它会更好也说不定,幸福也许会突然降临。这就是云舒的信念。
只是那件衣服,云舒并没能像自己承诺的那样第二天就还给了房敬宇。回去的那天晚上,正好王小双的一个旧同事老宋过来,说起云舒找工作的事,老宋说最近刚接了个装修的工程,正忙着呢,可打杂的小工伤了,要不让云舒给他去帮个手。
本来王小双是不太想让云舒去做工地的活的,但是看着云舒殷切的眼神,想到这孩子最近确实闲的慌了,而且又是熟人提的,就答应了去给帮两天忙。有事做,云舒自然高兴,他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他小双哥的,王小双是不在意,但云舒还是过意不去,在这城市中打拼,谁也不容易。因为杂工还有当夜班的活,晚上要住工地里,所以当天晚上云舒就跟着老宋去了,临走的时候他没忘了带上那件衣服。
其实老宋包的活就是A大的,帮他们装修一层旧教学楼,用来做新的语音教室,因为里面放了很多电子设备,所以晚上要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