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但是云舒一直没有机会去把衣服还给房敬宇。有时候难得闲下来,可是一看自己一身的墙灰木屑加油漆斑,脏的可以媲美阴沟里的老鼠,想想还是算了。
而房敬宇那边也早把衣服的事忘了,自小生活优越的他向来不怎么在乎东西,室友常借他的衣服穿,穿来穿去到了最后连他都以为那是别人的了。对那个有过短暂交集的男孩,唯一残留的一点印象就是在初见时惊鸿一瞥的清澈双眼了,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偶尔想起。
一天下午,云舒难得的空闲,想起那件衣服还没还,赶忙换了身衣服就赶了过去。凭着记忆找到那间宿舍,站在门外的时候,他竟然感到一丝紧张。
房敬宇不在,云舒心里微微失落,本来想坐下来等等看,又觉得不太适合,最后还是把衣服交给了他的室友,然后借了张纸和笔,歪歪扭扭的写下谢谢两个字放在了那件衣服口袋里。离开的时候,云舒在宿舍的楼下坐了一会,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试图找到些什么,最后被一个工友看见拉了回去。
"小宇子,你怎么把衣服借给个民工啊,真是越来越大方了。"房敬宇一回到宿舍,同宿舍的老何就对着他喊。
"什么衣服?"房敬宇茫然的看着对方。
"喏,那件。"老何指了指放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什么民工?这是我上次借给一小孩的。"房敬宇看着衣服愣了一下神,才想起是怎么回事,衣服他倒是不着紧,只是奇怪怎么跑到民工身上去了。
"不是民工么?我去老楼上课见过几次,和一帮装修工一起搬器材呢。"老何相信自己不会认错,那小子长的扎眼。
房敬宇听了只是哦了一声,也没往心里去,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回想上次对方似乎说过没上学,那打工也不奇怪。看了看衣服,倒是洗的很干净,只是没有他熟悉的洗衣粉的清香,只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不过,真是时代变了,这民工也长的跟偶像明星似的。"老何沉默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句感叹。就因为长的比较爱国,二一芳龄的老何依然待字闺中,至今没有尝过爱情的甜蜜,他就不明白,自己这精米细粮养出来的未来精英怎么还不如个玉米窝头喂出来的小民工呢,一样的鼻子眼睛,到了别人脸上就发扬光大了。
"你不是一向强调内在么?"房敬宇笑他。
"阿Q一下不行啊!"老何白了房敬宇一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房敬宇是得天独厚的,不像他需要一个理论来在现实中找平衡,他强调内在,其实和一些二流小明星强调自己是实力派是一个道理。
耸耸肩笑笑,房敬宇又拿着饭盒出了门。云舒长什么样,房敬宇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应该还是不错的,只是那天云舒被他毁容毁的厉害,怎么个不错法,也只是自己的推测而已,有那么漂亮一双眼睛的人应该也丑不到哪去。
房敬宇从食堂打了饭出来,路过正在装修中的老教学楼的时候突然想起老何说过的话,忍不住还是停下来看了一下。远远看过去,挂着闲人止步的牌子的施工通道附近确实有几个民工模样的人蹲在那里吃饭,其中背对他的那个看起来小一些,很纤瘦的感觉,对面那个中年人不时的往他碗里夹点菜,很爱护的样子。
是不是他呢?房敬宇这样想着,却没有想走过去看看。是又怎么样,不同世界的人,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就算意外的交会,也只会在那一刻过后渐行渐远。没再来找自己,那他脸上的伤应该是没事了吧。这样想着,房敬宇转身离开。
"云舒,刚才有人一直在看你,是不是你认识的人啊。"一个工友捣了捣埋头吃饭的云舒。
"哪呢?"云舒回过头去看,身后除了往来的人群并没有人在看这边。
"刚刚走了,是个男的,个子高高的,是个学生吧。"工友指了指公寓的方向。
云舒哦了一声,又回头找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发现什么。会是他么,不过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工吧?
"咳,大学生能认识我们这样的人,他们看我们一眼都嫌污了他们的眼睛。快吃吧,看你瘦的。"老宋嗤笑了一声,又往云舒碗里夹了块肉。这孩子他是真喜欢,老实能干,脾气又好,要不是王小双死活不同意,他还真想招来做学徒。
云舒勉强的笑了一下,沉默了。老宋的话像一根不太利的刺扎在了他的心上,不疼,闷闷的发堵。人总是一边说着民主一边划着阶级,各自在自己的阶级里民主着,然后老死不相往来。而云舒,他清楚的知道,不管愿不愿意,在他踏进这个城市的第一天,已经被强行归类了。
他也会嫌弃民工么?云舒没有在意过自己的身份,却不知不觉的在意着别人的在意。想起他那天对自己的照顾,想起他总是微弯的嘴角,只是不到两个小时的短暂相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耿耿于怀。
别想了,不过是一双轻柔的手和几个温暖的笑容而已,而且他很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 摇摇头,摇掉那些烦恼,云舒大口大口的使劲扒着碗里的饭,如何努力生活下去,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
八
如果没有看见张纸条,也许房敬宇真的就忘了那个生命中的小插曲了,但是上天注定了(偶就是那个上天,奸笑ING。。。),他生命中会有一场美丽的意外。
"小宇子,这是你小学时候的墨宝吧,还留着哪!"把那件衣服借给一个同学穿,回来的时候人家塞给他一张纸条,说是放在他衣服口袋里的。房敬宇接过来看了半天才想起是怎回事,应该是上次那个男孩子留给他的吧。
看着那歪歪扭扭的谢谢两个字,房敬宇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是那种习惯了的嘴角弯弯的弧度,而是出自内心的一种感叹,突然就想起那天他不停的给自己这个肇事者道歉的傻气。对不起,谢谢,是那天他说过的最多的几个字,多到让本来满不在乎的他开始心虚。老实、纯朴,这两个在现代城市中几乎变成贬义词的词,突然就以一种具体的形象出现在他脑海里,让他有再看一次的冲动。
再一次经过老教学楼的时候,房敬宇略一考虑就走了过去。移开那个闲人免进的牌子,他走进了那层充满涂料桶和零散建材的走廊。也许是午饭时间的缘故,里面很安静,房敬宇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
"这里面不能随便进来的。"房敬宇正打算出去,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房敬宇转过身,一个捧着饭盒的男孩正站在他身后。是他,第一眼,房敬宇就确认了,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了,但那双眼睛他自信不会认错,而且,自己的推测也很没错,那样的相貌确实值得老何狠狠的郁闷一把了。
"是你!"云舒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本来他正坐在阳台外吃饭,突然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赶忙跑来看看,这里堆了太多建筑工具和材料,外面的人闯进来很容易出乱子,没想到,闯进来的人竟然是他!
"是我。"看着对方吃惊的样子,房敬宇的心情突然很好。
云舒已经愣住了,呆呆的抱着饭盒看对方越走越近。虽然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一直想再见一面,现在突然见了,却说不清是惊喜多些,还是惊讶多些。
"你的鼻子好了么?"看着男孩呆呆的样子,房敬宇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捏他一下。
"好。。。好了!"眼看着对方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鼻子,云舒才惊醒过来,慌张的用手去遮,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东西,只听哐当一声,手上的饭盒落在了地上,只吃了两口的饭全洒了。
云舒懊恼的看着地上的饭盒,一为那洒了的午饭,二为难得遇见一直想见的人,自己却出了那么大的糗。笨死了!云舒在心里骂自己。
"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正好我也没有吃饭呢,再一起出去吃点吧。"房敬宇抱歉的看着他,其实比起歉意,他现在心里更多的是笑意,这小子还真呆的可爱。
"好啊!"云舒这回反应倒是快了,迅速点了点头。"等我换件衣服,一分钟就好。"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老鼠皮,连忙跑到房间里把工作服换下来。
房敬宇站在一边笑着看云舒兵荒马乱的在墙角的包里翻衣服,又看他努力想把被揉皱的衣服拉平,未果的情况下只好胡乱套上,然后有点小郁闷的撇了撇嘴,孩子气的举动,意外的率真可爱。
"我请你吃饭吧。"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云舒对房敬宇说。
"为什么?"房敬宇有点惊讶看着他。平时自己都只有被宿舍里几头狼敲诈的份,突然有人说请自己,还真是非常的不习惯啊,看来这个小民工还挺大方的。
"谢谢你上次借我衣服。"云舒很认真的看着他。妈妈告诉过他,要知恩图报。
"那。。。好吧。"房敬宇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了。
房敬宇其实是一个很内敛的人,虽然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却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想让他释放情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才跟他第二次见面的云舒却轻易的做到了。
"那你挑一家吧!"云舒高兴的笑,大方朝学校门口的小吃一条街一指。
"嗯,就这一家吧!"房敬宇指着一家店面很小的小店,眼中闪过一丝捉狭。
"好,我们走。"云舒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见房敬宇还站在那笑,跑回去拉起他的手就往店里拉。
房敬宇看着两只交叠的手,微微愣了一下,有多少年没被人拉着这样走了,这样的手拉手,似乎是小学生才会做的事吧。
"对不起啊。"从餐馆里出来的时候,云舒红着脸垂头丧气的走在房敬宇身边。想不到那一个小小的饼会那么贵,他身上的钱还不够付那碗生的菜,最后还是房敬宇出的钱。
"你下次再请我啦。"房敬宇忍着笑偷眼看对方。其实他是故意挑那家店的,他很清楚这个小民工身上不会有那么多钱,就算有,他也不会让他做这个冤大头的,他不是那种恶劣的人,只是看对方实在是傻的可爱,就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
云舒点点头,可心情还是很郁闷。为什么自己总是一而在再而三的在他面前丢脸呢,一定会被讨厌的。还有刚才,自己问那个服务员为什么菜还是生就端上来的时候,那两个人的表情也很奇怪,肯定是自己又做什么丢脸的事了,可他偏不说。
"你请我喝杯水吧,刚才吃的有点咸了。"虽然发现逗这个小笨蛋是很有意思的事,可对方无辜可怜的样子又让他生出些罪恶感。
"我再两周就发工资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说好了啊。"把水递给房敬宇,云舒的心情好了一点,但是还是很在意刚才的事。
房敬宇笑着点点头,发现这个男孩的心思极单纯,轻微的情绪起伏都被那张表情生动的脸表露无遗,一点也没有在社会中历练过的精明世故,比大熊猫还稀有的物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在公寓门口分手的时候,云舒才想起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房敬宇。"房敬宇这一次倒是答的很爽快。
"哦,我叫云舒,云彩的云,舒服的舒。"虽然不知道是哪三个字,云舒还是赶紧在心里默念几遍记牢,而他只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却没有说姓,那个姓也似乎从来没有人提起。
"那我走了,再见!"眼看时间不早,云舒连忙道别。e
云舒?很好听的名字啊!房敬宇很意外一个小民工会有那么书卷气的一个名字。转身上楼,又将那个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很舒服的感觉。
后来,房敬宇又看见云舒几次,但是因为彼此都有事,所以也没有多聊,只是每次谈话结束的时候,云舒总会提醒他一句,"月底我请你吃饭,别忘了。"那认真的样子总让他莫名感动,忍不住亲昵的揉揉他的头发或捏捏那漂亮的脸蛋。
"你怎么和个小民工搅一块啊!"有几次给老何看见了,那家伙的表情就跟《大话西游》里二帮主见了至尊宝穿越时空一样,就差那句经典台词了。阔少大学生,未来的大律师;一无所有,前途灰暗的小民工,多诡异的组合啊。。。
"你不是一直强调内在么?"房敬依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欣赏的也确实是对方的性格,云舒有一颗美丽的心灵,善良,单纯,不虚伪,不做作,甚至不懂得掩饰,如果说一个人的眼睛折射出他的灵魂,那房敬宇几乎可以相信,那个傻气的男孩有一个全世界最清澈的灵魂,丝毫没有被这尘世污染过。
他喜欢和云舒说话,完全放松的感觉,不必设防。没有文字的游戏,因为他不会,没有虚伪客套,因为他不懂。而且,他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云舒对自己的好感,那孩子看他的眼神里有着信赖和崇拜。
所以当有一次云舒问他可不可以叫他敬宇哥的时候,他高兴的答应了,不去考虑身份的悬殊,谁不想身边有这样一个孩子。
九.
"娃娃,给,买两件好衣服去。"月底的时候,老宋把六百块钱塞到了云舒手上。本来杂工只有500的,但老宋多给了云舒一百,这孩子,招人疼啊!
"谢谢伯伯!!"云舒这辈子第一次有那么多钱拿在手上,激动的看着手里的钱,给老宋大大鞠了个躬,就兴高采烈的蹲到一边分配起来。
嗯,这50留下来请敬宇哥吃饭!这300交给小双哥,这250自己存着!把要交给王小双的钱装回袋子里,看着手上的另两份,考虑了一下,云舒又狠狠心拿出50加到那张50块的旁边。
老宋边拾掇的手里的活,边好笑的看着那孩子在边认真的管理着他的第一笔收入。
"宋伯伯,我走了!"云舒惦记着去找房敬宇,今天下午专门和老宋请了假。
"好,路上小心点。"老宋转过身和云舒道别,却不小心撞到了一边的脚手架。哗啦一声,铁制的架子和着上面乱七八糟的工具迎头向蹲在地上的老宋砸了下来。
"宋伯伯!!"云舒扑过去推开了老宋,自己再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赶紧用手抱着头蹲了下来。
混乱的房间里一阵乱响,从高处落下的东西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跌在一边的老宋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云舒。
"娃娃,没事吧。"扒开滚落在云舒身上的东西,老宋担心的看着他。
"宋伯伯,我手好疼。"云舒给落下来的东西砸蒙了,呆呆的看着老宋,半晌,才眨了眨眼睛,说出句整话来。
老宋一看,心里一阵急痛。云舒右手被扭曲的压在了落下来的铁架子下面,没见血,但肯定是伤了,这娃娃,上次被钉子扎穿了手掌也没叫一声疼啊!
"娃娃,你忍忍!"老宋把云舒背在背上就往外跑。
云舒紧紧的咬着唇承受着剧痛带来的眩晕,脸上冷汗淋漓。怎么办,今天说好请他吃饭的。在最后终于撑不下去陷入昏迷的时候,云舒心里记挂的还是这件事。
房敬宇那天没有等到云舒,也没太往心里去,这两天听说他们赶工时呢,想是太忙耽搁了。周末的时候班上的同乡约他出去玩两天,想想没什么事可做,也就跟着去了。两天里,他打了几次电话回去问宿舍的人有没有人来找过他,都说没有。
周一下了课,房敬宇又走到了在装修中的老楼前,他倒不是在乎那一顿饭,只是有点惦记那个有点纯真傻气的男孩。
像上次那样进去绕了一圈,却没有看见想找的人。看看表,应该还不到吃饭的时间。
"你干什么哪?"一个扛着木料进来的工人看见他站在那里发楞,出声问他。
"请问云舒在么?"房敬宇决定打听一下。
"不在。"那人摇摇头,开始理木料。
"去哪了?"他又问。
"伤了!"那人忙着他手里的活,对房敬宇爱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