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想法就好像个笑话,不管他怎么反复的睁眼闭眼,依然是那间陌生的小屋子,分针不过才转动了两格。
文熙淳忽然有点迷茫,明明案件已经以小说的形式写完了,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还是说想要回到现实世界还需要其他的什么元素。
脑袋都想得隐隐作痛,但没用。
手边是前不久姚景容送来的邀请函,颂月女高建校七十周年纪念日。
虽然这所学校在日常生活中经常有所耳闻,但去网上搜一搜,有关信息却寥寥无几,甚至连张图片都没有。
有点奇怪。
最奇怪的是,纪念日邀请嘉宾怎么不得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请自己?为什么?还是说这邀请函是随机发放,飞镖扎到哪个名字上就请谁。
算了,看样子于副局他们也挺忙的,自己权当代表警局去了。
翌日一大早,文熙淳还在卫生间洗漱,手机响了两声。
吐掉嘴中的牙膏泡沫,拿过手机一瞧。
屏幕上恬不知耻地闪烁着“姚景容”三个大字。
接起来,还不等说话,那头先问:“你不会忘了我们今天要早早前往颂月女高吧。”
“没忘,别催。”挂掉电话,穿好衣服,文熙淳颠颠下了楼。
警局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警车,于副局也站在一堆送行的警员当中,正拉着姚景容的手再三叮嘱。
云牧遥也站在其中,目光正在人群中来回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好意思于副局,来得有点迟了。”文熙淳上前一步,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径直坐进车里,“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
“这个,给你。”突兀的,一只手伸了过来,纤细莹润的手指中捏着一瓶热牛奶。
文熙淳抬眼,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对上一双笑眯眯的双眼。
虽然乳糖不耐受,但出于礼貌,文熙淳还是从云牧遥手里接过了牛奶。
平心而论,云牧遥其实人很不错,有礼貌有平和,但就是因为他和姚景容长得有那么一丢丢相像,所以看到他心里难免横生不爽。
但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谢谢,那我们先走了。”
姚景容听到动静,跟着坐进车里,目光在那瓶牛奶上停顿半分,继而别过头,那模样更像是在赌气。
“文队、姚科长,真羡慕你们能去名校参观,女高诶,还是专门培养淑女的,肯定很多漂亮妹子。”开车的黄赳一路感叹了好几遍,一回头,那哀怨的小模样,好像不让他去他就当场死给大家看一样。
听黄赳叨叨了一路,文熙淳心烦气躁,车子一到机场外还没停稳,他拉开车门率先下去。
颂月女高在距离徽沅一千多公里外的岛城,那里三面环海一面环山,而学校就建在海中央的一座小岛上,至于为什么建在那里,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这里远离喧嚣能更好培养淑女们的心境素养”。
“文队,一路平安,等你们回来哦~”黄赳在机场门口奋力摆手。
文熙淳本来觉得他很烦,想回头骂他一句让他闭嘴,但在看到黄赳脸的那一刻,瞬间视线恍惚起来。
心头突兀猛烈跳动一下,一股不祥感油然而生。
“走吧,马上登机了。”姚景容轻声道。
文熙淳愣了下,抬手摸了摸不安分的胸口,努力劝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飞机划过上空留下一道白色的尾巴,穿过厚厚乌云,在最前端才能看到一点点光束,虚弱地从云层中挤出来。
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从机场转战码头,这里只有一艘客船通往那座承建了颂月女高的赞德岛。
船上的乘客不多,大概十几个,有男有女,但看他们的衣着举止也是非富即贵。
文熙淳在船里待的有些发闷,打算去甲板上透透气。
甲板上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裁剪合身的高定西装,即使已经老态龙钟,但仍然精神奕奕腰板挺直。
他从一旁的箩筐里捏了条小鱼,视线在海水中游离几分,接着他将小鱼抛进海中,一条白色的小海豚从海中跳了出来,咬过小鱼,绕着客船愉快的转了个圈。
文熙淳默默看着,半晌,站在尽量离老人有段距离的地方吹着海风。
老人又摸出一条小鱼,在海面上扬了扬。
这时候文熙淳才发现,原来老人戴着白色的手套,旁边还放了根拐杖,拐杖龙头上嵌了枚红宝石。
难道这就是精致的上流人士。
客船在海中行驶了半小时后,随着报站声响起,船只也缓缓停靠在了小岛的岸边。
一行人沉默地下船,面前便是一座百米高的山,大家还要再穿过树林丛生的山坡才算正式登入颂月女高的地界。
而刚才客船上的那十几人似乎都是收到学校的邀请而来,但互相并不认识,都是各自冷着张脸沉默地踏过遍地杂草,所以这一路显得十分冷清。
当所有人筋疲力尽翻过一座山头,那些上流社会人士的优雅与素养快要绷不住之时,一条尖尖的像是避雷针一样的石制品出现在朦胧山雾中——
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忽然停下脚步,努力喘匀气息后,转过身,对着疲惫的众人道:
“大家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看到颂月的教学楼顶了。”
文熙淳却觉得非常奇怪,颂月的领导人应该清楚这是怎样一条难走的山路,也应该知道这次邀请的宾客中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但他们并没有派人来接应,哪怕是辆牛车呢。
其中一名穿着高跟鞋的太太恐怕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此刻恐怕是一肚子怨气,脸黑的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她绾着精致的发髻,打理的干净蓬松的皮草,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擦一擦自己的鞋子,努力维持自己上等人的骄傲。
文熙淳倒还算走得轻松,毕竟这山不是荒山,毕竟自己在警校摸爬打滚出来的,只是所谓的脑力劳动者姚景容同志看起来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喘得厉害,胸腔里甚至发出杂音,像是重感冒。
当老人率先踏上山顶后,姚景容终于体力不支慢慢蹲了下去。
现在是十二月份,天气非常冷,特别是山里,几乎达到了零下十几度,运动并没有使他们身体发热,反倒因为前期出汗迅速结冰而愈发寒冷。
姚景容的睫毛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碴,他抬头茫然地望向前方,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人群。
文熙淳正跟着大部队往前走,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劲,刚才一直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此时却戛然而止。
他愣了下,缓缓回过头——
七八米远外的地方,一道身影缩成一团,在朦胧的山雾中有些看不真切。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文熙淳看了眼前面的人群,最后扭过头向那团身影走去。
“站起来。”看着浑身抖似筛糠的姚景容,文熙淳没有选择询问情况,也没有问他能不能走,只是固执地让他站起来。
姚景容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中是那张熟悉的脸,好像很近,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见姚景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冻傻了,只一个劲儿冲着自己傻笑,不管三七二十一,文熙淳直接把人拽起来,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在他身上,然后扯开对方衣服上的扣子,整个人用力揉进他的怀里,试图用体温温暖他。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四肢回血过快会给心脏造成超负荷压力,很有可能因心脏骤停而亡。
姚景容当然明白,但也只能装作不明白,嘴上还不饶人:“这就开始乘人之危了?”
文熙淳都懒得搭理他,帮他取了会儿暖,确定人没事后,扯回自己的外套穿好,招呼也不打一个继续往前追赶大部队。
就像西天取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行人终于翻过山头。
一座庞大宏伟的西方建筑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三色玻璃石贴成的墙壁玻璃,古老又气派的建筑风格,最显眼的是顶楼那枚半球形的穹顶,典型的拜占庭建筑风格,而整间学校占地面积足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甚至远超国内很多大学的占地面积。
校门口站了一排身着西式制服的老师学生,最中间的C位上是一个白人面孔,旁边跟着个穿着高领黑色连衣裙、身材细卓苗条的女人。
第18章 涂装(2)
看到满身狼狈的众人,那些个看起来明显是学校领导的人们没有丝毫愧疚,只有那个女人故作热情的迎上来,嘴上说着:
“这一路舟车劳顿大家辛苦了,我是颂月的校监,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休憩房间,各位跟我来吧。”
身后那些身穿制服的女学生听到校监这句话后不约而同微微俯身,毕恭毕敬对着他们行了一礼。
为首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倒是大方,也没和他们计较什么,拄着拐杖笑呵呵地同校董以及老师们握手寒暄过后便跟着进了学校。
而那个一身黑的校监女老师没走两步,忽然转过身,对着文熙淳和姚景容点点头,血红的嘴唇勾起一丝谜样的笑意。
文熙淳怔了下,不明白这笑容到底所谓何意,只是觉得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建筑风格墙体过于厚实,窗户偏小采光很差,所以即使是正午时分,校舍内看起来还是阴森森的,墙体两侧的烛灯并没有起到什么照明作用。
通过短短的暗廊,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圆形的大殿包围着浮夸华丽的浮雕座椅,浅青黄蓝三色罗马柱承载着房顶上泼洒而下的光流,而正下方则是一尊玛利亚圣母像,看起来就像被圣光所包围,非常之豪华,仿佛身临其境。
受邀前来参加校庆的嘉宾中已经有几位掏出单反或手机开始拍照,那位穿皮草的贵妇则站在一边不为所动,眼神中暗含鄙夷,好像对这些土包子进城一样的行为极其不耻。
“漂亮是漂亮,但让人觉得不舒服。”姚景容看了一会儿,道。
文熙淳没理他,自己一个人默默走到墙根研究起墙面上的浮雕壁画。
虽然无人介绍,但依稀能看出是有关于神学的故事记载,讲的是耶稣徒步海面,遭遇风浪后治疗受难众生的故事。
“很可笑的故事对不对。”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冷的声音。
文熙淳慢慢回过头,正对上女校监似笑非笑的脸。
女校监缓缓踱步到墙壁前,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壁画上耶稣的脸,眼底一瞬而过一丝茫然:
“都说神爱世人,拯救苍生,但他不曾眷顾过任何一个人,让活着变成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文熙淳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转过身:“太太,这世界上只有信任自己才是最坚实的安稳。”
女校监抬眼,凤眸中满含寒意。
她笑了下,但表情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各位也累了,不如先去我为大家准备的房间休息一下,洗个澡,吃点东西养精蓄锐,后天的校庆宴会或许会让大家非常疲惫。”
说完,女校监微微整理下精致的卷发,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颂月女高校方为嘉宾们准备的房间是主建筑旁的一座像是地下室的地方,但装修的也是非常豪华舒服,整间建筑内部灯火辉煌十分亮堂,所有嘉宾的房间都在这一排上,从01号房间一直到011号房间。
房间内部布置的华丽且温馨,一看就是拿钱堆起来的。
文熙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研究了下所有家电的用法,洗个澡,刚打算给局里报备下情况。
“咚咚。”门外响起轻微且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文熙淳使劲擦了两下湿漉漉的头发,拿手划拉两下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板正一些。
本以为门外可能是学校的领导老师或者是其他哪位嘉宾,但房门打开后,门口却站着个缩着脖子看起来很冷的长发女孩。
她穿着颂月的欧式校服,颜值非常高,脸蛋真的只有巴掌大小,还是标志的东方鹅蛋脸美人相,眼睛大的比文熙淳一家子加起来都大,非常白,白到近乎透明。
“你是……?”文熙淳诧异问道。
女孩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眼神里写满恐惧。
她尽量压低声音轻轻问了句:“你是警察么?”
“你有事么?”文熙淳不明所以,也就不好照实回答。
“你是警察吧,你是警察吧!”女孩忽然一把抓住文熙淳的手,眼眶渐渐泛红,“我听说这次的特邀嘉宾里有警察,是你吧。”
文熙淳: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候,隔壁的房门忽然响了两声,两人听到动静都是一愣,马上循声看过去。
姚景容正拿着手机试图找信号给局里报个平安,一出门,就看到对面大眼瞪小眼,以及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他举着手机,笑笑:“抱歉,找信号,打扰到你们了么?”
女孩赶紧抽回手,无助地看向文熙淳。
文熙淳暗暗翻了个白眼,对女孩一摆手:“进来说吧,外面人多嘴杂。”
这句“人多嘴杂”很明显就是特指某位姚姓人士。
女孩子几乎是不假思索一头扎入文熙淳的房间,文熙淳也顺势将房门关好。
只剩还在拿着手机努力找信号的姚景容,望着紧闭的木门,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进了房间,女孩稍显拘谨地站在桌前,手指紧紧捏着衣角。
文熙淳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你有什么事,慢慢说。”
女孩心不在焉地接过水杯,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眼神始终毫无焦点地四处乱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