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淳皱了皱眉头,尽量放平语气:“是碰到什么事了么?诚如你所见,我是警察,你可以和我说。”
女孩的手指骤然收紧,忽然猛地抬起头:“我的朋友失踪了。”
文熙淳打开笔记本电脑,建了个新文档:“你详细说一下。”
女孩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良久,她终于缓缓开口道:
“我们学校每年学期末都会面向佛罗伦萨和米兰输送所谓的人才生进行深造,我朋友姜瑜就拿到了这个资格,本来应该是十九号出发,我们约好了到时我送她出校门,她的宿舍就在我隔壁。”
女孩努力组织语言,但听起来还是有些混乱不通,像是想到哪就说哪。
“但是十九号上午,我本打算翘课出去送她,但临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女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过来。
看到这部手机,文熙淳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摩托罗拉翻盖式手机,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现在应该已经停产绝迹了才对,况且这所女校的家长非富即贵,这年代翻盖手机还能正常使用么?
文熙淳接过手机,屏幕中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小鱼鱼
内容:不要送我,我走了,再见。
而手机的左上角显示的信号为“E”,连2G都没有,这玩意儿真的能用么?
“可是等我估摸着她应该已经到了佛罗伦萨,给她打电话,关机,我以为可能还没下飞机,就给她发短信让她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女孩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但是一个周过去了,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短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文熙淳打着字随口问道:“会不会是换了当地号码没有告诉你。”
“不可能!”女孩激动地叫了声,“姜瑜不可能换号码不告诉我。”
文熙淳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更不忍心打破她对于友谊的美好幻想。
“但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十八号晚,也就是姜瑜出发的前一晚,我去宿舍找她,但她宿舍没人,我想起来下课后校监好像找她说了什么,就打算去校监太太的办公室找找她。”
听到这个名字,文熙淳的脑海中猛然蹦出一张红到微黑的嘴唇,挂着冷冷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当时我在校监办公室门口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女孩缓缓抬手,突然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半晌,又慢慢放下,眼神毫无焦点,“像是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咽声。”
文熙淳打字的手猛然顿住,猛然抬眼。
“当天五点的罗曼什语言课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联系过她的父母么?”
女孩茫然的摇摇头,继而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部老旧的摩托罗拉翻盖式手机。
“我们学校是严禁使用手机的,这一点在入学前家长都同校方签过协议,如果发现学生偷用手机会给予开除处分,而且学校有信号屏蔽塔,2G以上的信号都会被屏蔽掉,所以我也没办法给她父母打电话询问。”
“这部手机还是去年我从山里捡到的,修了修勉强能用。”
“那你朋友的手机会不会是被发现没收了。”文熙淳问道。
女孩还是摇头:“没收就相当于开除,我们在这里被关了三年,怎么可能因为一部手机就葬送三年青春。”
说实话,这所学校奇怪的校规实在是有些矫枉过正,虽然不建议学生使用手机,但也不该强制要求,并且处罚决策这么严重,实在是有悖常理。
“你说的被关了三年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学校有规定,一旦入学,除非不可抗力因素,其他时间包括过年我们都不能回家,在这修满三年后再赴意留学三年,之后才能见到爸妈。”
文熙淳抬手抵住下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你们有六七年的时间都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女孩缓缓点了下头。
“但这件事,我和隔壁宿舍的同学说过,她告诉我,她有一个玩得很好的学姐,去年离开学校赴意留学,但从那以后也再没联系上她,据说后来她的父母来过学校,看样子状态很不好,她的母亲一直在哭,不过到最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9章 涂装(3)
“这件事你们学校其他的领导知道么?”
女孩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但我们学校是全封闭式教学,今天的欢迎仪式是我来到这所学校将近三年间第一次离开校园。”
“学校除了校监在从事正常管理工作外,还有其他领导么?”
女孩想了想:“行政主任,他是个很有名的收藏家,就是刚才学校门口站在英国人旁边的那个,再就是校长……不过他一般不在这里。”
文熙淳照女孩的话仔细回想一番,当时好像真的没太注意,或者说是那个英国人和女校监太过显眼,所以根本注意不到身边其他人。
“英国人是什么职位。”
“校董,或者说是出资维持学校正常运作的财阀,平时一直待在英国,最近校庆他才过来,我也是第一次见。”
就在文熙淳还想向女孩询问什么时,敲门声乍然响起。
“文先生,用餐时间到了。”门口响起阴阳怪气的女声,
女孩猛地瞪大眼睛,低声道:“是校监!”
她瞳孔震颤,抓着手机的手一哆嗦,手机应声落地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门口的人好像也听到了声音,沉默了半分钟,才继续不紧不慢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需要我的帮助么?”
文熙淳倒是镇定,慢慢从地上捡起手机,在电话簿里输入自己的号码后才送还到女孩手里,继而对着门口坦然道:“没事,不小心碰掉了手机,这就来。”
他用眼神示意女孩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等自己离开后她再离开。
女孩点点头,四处环顾一圈,接着往地上一趴钻进了床底。
文熙淳拿过外套穿好,打开房门,入眼便是放大几倍的令人感觉不适的微笑红唇。
校监特意换了身衣服,纹绣镂空花领子下紧致的毛呢上衣勾勒出她纤细的身材,干练简洁的半身裙在视觉上拉长了她两条腿,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交叠至于腹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看起来都像极了欧洲宫廷贵妇,没有丝毫破绽。
那些把女儿送到颂月女高的家长,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最后成长为校监这样优雅卓绝的淑女么?不懂。
只是觉得有点恐怖。
校监的身后还站着其他几个嘉宾,其中也有姚景容,这人换了身新衣服,裁剪合身的西装放大身材上的优势,他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法医,更像是站在T台上大放异彩的模特。
其实不光姚景容,所有人都一样,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宛若世界的主角。
只有文熙淳,穿着棉夹克牛仔裤的文熙淳,就这么在光鲜耀眼的人群中晦暗的突兀了出来。
校监随意打量了眼屋内,伸手要去帮文熙淳关房门。
只是当黑色蕾丝手套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另一只手打断了她,先一步握住门把手。
“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注重隐私。”文熙淳笑眯眯地看着校监,但眼神中却并无一丝半点笑意。
校监也自觉收回手,回以笑容:“对不起,是我失礼了,那么各位都到齐了就随我来吧,校方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一行人沉默着往餐厅走,文熙淳故意放慢了脚步,悄悄回头看了眼房门。
而此时那个趴在床底的女孩正使劲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丁点声音漏了陷,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待走廊上再没有一点声响之后,她才慢慢从床底爬出来,打开门四处张望一番,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一路小跑逃离了这里。
看到文熙淳这一步三回头满腹心事的模样,姚景容哂笑一声,低声道:“怎么,金屋藏娇怕被人发现?”
文熙淳:“今晚到我房间来。”
姚景容好整以暇,一副老干部派头,双手往身后一背:“对不起我没有这种嗜好。”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笑脸:“可能有案子,你来不来。”
姚景容沉默片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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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位于主教学楼后面一幢典型意大利风格的小别墅内,和主建筑差不多的风格,一进去也是昏暗阴森的大环境。
餐厅正中间摆着一张七八米的长桌,雪白的桌布上摆满珍馐佳肴,而餐厅最上面是一处小型祷告礼堂,每个在这里用餐的学生都要祷告过后方能用餐。
而礼堂上的祷告台正上方摆着一副100×140的油画肖像,肖像中是一位身着欧式西装的白胡子老头,画的右下侧有一行黑色小字,上面写的是肖像画完成时间以及画家名字。
从时间上来看,这幅画已经有六十七年的历史,应该是颂月女高建校初期的作品,至于这人是谁,总之不是那帮子科学家艺术家中的熟面孔,猜测应该是第一任校长或者校董。
校监女士默默走到祷告台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模样谦逊虔诚。
那个身穿西装满头白发的老人也跟着上前一步,默默抬手祷告。
那位身穿皮草精致的像是假人的贵妇则毫不在意率先找了个位置坐下,其他人则是看到校监祷告完后才跟着慢慢入了座。
饭菜的味道非常香,银制的刀叉擦得能照出人影。
其他几人都优雅地拿起刀叉,娴熟地切着盘中的牛排肉脯,只有文熙淳,握着刀叉的手迟迟不肯切下去。
姚景容坐在他旁边,看他这副犹豫的模样,心中有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用手肘戳戳文熙淳,嘴角是似笑非笑的笑容:“怎么,需要我帮你切么?”
明里暗里似乎是在嘲笑他不会用刀叉。
文熙淳摇摇头,叉起几块西蓝花,又喝了两口红酒便没再下刀叉。
虽然饭菜装盘精致,香味萦绕,但不知为何,他一点胃口也没有,甚至于看着盘中那块块带血的肉,实在是有些反胃。
姚景容切下一块牛排,默默看了两眼,然后放下,也是只吃了点蔬菜水果便没有再动筷。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只有校监和那位面目慈蔼的老人家相谈甚欢,天南海北乱侃。
文熙淳的旁边就坐着那位穿皮草的贵妇人,她娴熟自然地握着刀叉,切下小块肉丁后仔细看了两眼,似乎是有点犹豫。
“怎么了杨女士,饭菜不合您的胃口?”校监笑眯眯问道,
贵妇人摇摇头,又犹豫半晌,最终缓缓将肉块送入嘴中。
开始,她咀嚼的幅度非常小,柳眉紧拧,但不大一会儿,明显看到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咀嚼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切肉的速度也逐渐利索,甚至漫上一丝焦急的意味。
到最后,她开始大口吃肉,像是一个无情的进食机器,甚至吃的额头都冒出丝丝细汗。
看到这一场景,文熙淳彻底没了胃口。
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勾起了大部分人的馋虫,他们开始大快朵颐,绝口称赞此乃人间至美,气氛也从压抑逐渐转变为欢快平和。
晚宴结束,除了姚景容和文熙淳外,几乎所有人都吃得油光满面,小嘴像是刚喝了大油,但还要保持高素质的教养,翘着小指拿手绢擦着嘴巴。
看到此情此情,从早上起滴水未进的文熙淳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下意识的,他抬手捂住嘴。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文熙淳觉得自己再继续待下去隔夜饭都能蹿出两米高。
“需要我送您回去么?”校监赶紧跟着起身,温柔笑道。
文熙淳摆摆手:“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姚景容也跟着起身:“我也吃饱了,对不起,失陪了。”
穿过狭长昏暗的走廊,文熙淳还在揉着他那可怜的小肚子,姚景容紧跟其后,忽然问道:“饿了一天,就吃这点?”
“那玩意儿闻着想吐,你没有这种感觉么。”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笑容渐渐淡去:“有。”
姚景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接下来这句话。
“你知道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么。”
第20章 涂装(4)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明白姚景容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就在他不明所以即将要说出“区别可能在于是否能够熟练使用工具”时,姚景容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压迫而来,直接将文熙淳逼到了墙角。
“嘭咚——”强烈的心跳声透过身体于阒寂的长廊中清晰可闻。
姚景容俯视着他,眼中是似笑非笑的嘲意。
他慢慢伸出一只手牵起文熙淳的右手,指尖在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着。
文熙淳觉得很痒,头皮一麻,赶紧缩回手:“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姚景容扯起嘴角轻笑一声,接着神神秘秘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肉更加松软,且一些关节褶皱纹理也只有人类和灵长类动物才具备。”
文熙淳听完这句话,更加迷惑,眉头微微蹙起。
倏然间,一道电光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姚景容。
自己好像忘了,姚景容是法医,对于解剖学也是驾轻就熟,餐桌上的肉是什么种类,哪一部分,恐怕在他入座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