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一道一道的上, 在场的宾客也渐渐放开, 各自推杯换盏, 于是先前消下去的细细说话声又渐渐升了起来。不过相较之下纪家的人却是矜持了点, 大概是因为心底始终牢记着纪家的规矩, 再加上纪老也在的原因, 他们没敢彻底放开, 只有在酒敬到自己身前时,才会略显矜持地出声说上两句。
这点体现在小辈身上尤其明显。
和自家哥哥仅隔着一座的纪朝乐若是往常,早就百般想着要换座了。但是现在却只能规规矩矩地坐着,眼巴巴地看着江敛横在他和纪眠竹之间而无可奈何。纪朝乐瘪了瘪嘴,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动起筷来。
纪眠竹也拿起来筷子。
虽然想不通自己的牵线到底错在何处,但饭还是要吃的。
再怎么样也不能饿了肚子。
只不过这菜还未进到嘴里,就被纪眠竹中途转手给了江敛。
不为其他,只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让人怜爱了。在场的人不论高矮胖瘦,都是风度翩翩地在谈笑风生,享受着这顿纪家精心准备的寿宴。只有江敛,默默坐在那里,垂眼轻轻抿着唇,手上不便也没个半句话,左手慢吞吞地夹着菜,好像他自己一个人自带着沉默寂寥的背景一样,与众人格格不入。
纪眠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以前尽心尽力照顾对方的点点滴滴涌进脑海里,瞬间挤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主角攻受关系,令纪眠竹当场就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了江敛缠着绷带的右手,给予对方一点温暖。
纪眠竹凤眸微弯,含笑道:“阿敛想吃些什么?我来帮你吧。”
江敛的指尖微动了动,他定定望着纪眠竹,半晌才出声:
“都可以。”
纪眠竹闻言不禁恍神了一瞬,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每次他问起时江敛都会这么回答,像是不愿让自己为难一样。不过很快,纪眠竹便把这些全都抛至脑后,他认认真真地为江敛夹起菜来,每上一道菜,纪眠竹顾不上自己先吃,先得给江敛来一份,荤素搭配,有条有理。
纪眠竹夹来什么,江敛便吃什么,丝毫不挑,那乖巧可人的模样令纪眠竹大为欣喜。瞧见桌上又上了一盘酱虾,纪眠竹偏头问身边的江敛:“想不想吃虾?”
原以为江敛会如先前那般可有可无,纪眠竹都做好了直接剥虾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一向都可以的江敛这回说了不要。纪眠竹不禁微愣。
面对身边人疑惑的目光,江敛眸光沉沉,似乎其中还饱含了其他的一些情愫。他缓缓开口:“虾难剥,我不想累着你,吃其他的吧。”
纪眠竹愣了愣。
小可怜还会反过来关心自己,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一时间纪眠竹热血上头,戴上手套连剥了六只虾,整整齐齐码在江敛的碗里。“没关系的阿敛,吃吧我不累。”
看着充满活力仿佛还能再剥一盘虾的纪眠竹,江敛哑然失笑。他弯了弯眼睛,眼底隐藏的爱意似乎要喷薄而出一般。江敛用力压了压自己的感情,用左手拿起筷子,将那些虾尽数忽悠进了纪眠竹的嘴里,动作十分利落,丝毫不见滞涩。
两人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又不刻意收敛,自然是落进了其他人的眼里。
坐在江敛身边的纪朝乐自从寿宴开始后便一直悄悄看着这边,蠢蠢欲动,想引起自家哥哥的注意,但到现在都没得到纪眠竹一个眼神,他不禁有些落寞。注意到江敛明明左手使筷子使得非常利落,却还装着可怜博取哥哥同情,让哥哥亲自喂他,纪朝乐气得都快要咬桌布了。
哥哥都没亲自喂过他!
自己果然没感觉错,这个江先生一点都不安分,小心思都要藏不住了。那天在竹林外边遇见,哥哥只顾着他都差点忘了自己,纪朝乐就隐隐约约有了感觉,但却担心是自己存了偏见。但今天仔细一看,自己果然没有错!
这个江敛就是个白莲花,天天装可怜让哥哥心疼他!
纪朝乐自觉发现了惊天秘密,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纪眠竹,激动地屁股在凳子上磨来磨去,满眼的话语,但却顾及老爷子在场只能收敛了些许,他紧攥着垂落的桌布,桌布在他手里都快被揉搓得变了形。
哥你快康康我!这个江先生就是个小白莲啊他不值得的!
只可惜,纪朝乐的心声纪眠竹终究是听不见了,他只顾着享受江敛反过来的投喂,剥好的酱虾被贴心送进嘴里,幸福得连凤眸都半眯了起来。江敛倒是敏锐地注意到了纪朝乐的反常,见状他稍稍侧过头来看了下。察觉到对方眼睛里的敌意与火|药味,江敛心思一活络便也很快明白过来,他不禁勾唇一笑,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纪朝乐一愣,随即眼睛都瞪大了起来,一张略显可爱的面容上满是羞怒,连微卷的栗色发梢似乎都绷直了。
无视过旁边快要炸毛了的兄控纪朝乐,江敛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回纪眠竹身上,拿过餐巾拭去对方唇角沾染的酱汁,极尽温柔。
这一切都被坐在对面的顾仞尽收眼底。
他注视着两人亲昵又自然的举动,心里暗暗思索。
之前纪眠竹谈及他与这位江先生的关系时,一直严词说明事实并非他所看见的那样,但他们俩的举动又实在是令人生疑,让人不得不往那边想。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纪眠竹有什么难言之隐,以至于要一直忍耐并配合着这位江先生的无礼亲近?
而且这位江先生的身份也很耐人寻味,云城里唯一符合他的就是江家的那个私生子。但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会有这样深沉的心计吗?
顾仞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就像一团迷雾那般混乱且复杂,人被淹没其中不知所措。正当他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东西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句声音:“顾影帝,久闻大名,不知能否赏脸喝一杯?”
望着眼前出现的酒杯,顾仞脑子里刚刚出现的灵光顿时熄灭,快得让他抓不住。见此,顾仞也便遗憾地将这个问题埋在了心底,微笑着应付起来人,只是在应付的空当,他总是忍不住地望向纪眠竹那边,成熟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点犹豫与不解。
寿宴很快便过了一半。
一开始还有人端着酒趁机来和纪明堂搭话,但姜到底是老的辣,或许是因为纪明堂言语之间实在是太过滴水不漏,他们获取不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很快也便生了退却的心思,后头都没有再来找过,纪明堂因此清闲了好一会儿。
这一清闲下来,他的目光便开始随性地在屋子里逡巡,看着看着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边自己的宝贝孙子身上。
纪明堂目光一顿,随即饶有兴致地看两个小辈互动。
看他们俩窃窃私语,旁若无人地为对方夹菜;看自己孙子为对方嘘寒问暖,也看那个叫江敛的年轻人悄悄将自家孙子的手团在掌心。
他不禁感叹起来,心里像是有一团热气那般涨满。
纪眠竹终究是同以前不一样了,眼里有光,眉间有神采,浑身一股清润矜贵之气。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让人打心底里觉得他贵气难言,像是老宅后院里的那一片竹林,无风自清雅,和很久之前纪明堂的期望一模一样。
而这些改变很可能就是江敛带来的。纪明堂瞧着对方看向自己孙子时眼底深沉的爱意和欲|望,还有其他一些虽掩藏很好但稍稍暴露出来的占有与偏执,既忧心又欢喜,一时间感慨良多。
好半天纪明堂才洒脱一笑。
自己果然是老了,总是忍不住地为小辈担忧。但这毕竟还是他们的人生,由着他们去折腾吧。
思及此,纪明堂颇为潇洒地将身前一杯酒一饮而尽,在众人都没注意到时悄然离席,撇下一众嘈杂独自回去下棋。
寿宴还在继续。
另一桌的王总恰好正对着这边,一抬头便是纪眠竹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清晰好看的容颜,以及他与年轻帅哥两人各种光明正大的暧昧动作,甚至还能瞧得见顾仞的隐约落寞神情,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豪门大戏就着酒,下饭啊!
王总看得目不转睛,乐得自在,连敬酒应酬什么的也全然忘记了,脑子里只有看戏两个字。不过他不去找别人,也会有人来找他,没多时,一杯酒就敬到了王总眼前。“王总在看什么呢,来喝一杯。”
王总恍然回神,端起酒杯回了过去。“没事,来喝酒。”他刻意避开了这话的回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明白的,纪家的好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聪明人才配看戏,这是王总素来的看戏准则。
不过他不说,人家也会自己找。没费多少工夫,敬酒的那位便循着刚刚王总的视线精准找到了纪眠竹那个方位。瞧清楚那边的场面后,这人神情就禁不住的一肃。好家伙......纪总身边......想起来云城里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流言,他的神情更是变幻莫测,不知是脑部到了什么,他屁股一歪便坐了回去,直勾勾地盯着那边,连宴会剩下的部分也无心参与了,满脑子都是浑身冒着黑气的偏执纪总和他的被迫承受娇俏小情人。
有人状态不对,其余人自然也能发现。于是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桌上的大半人都注意到了纪眠竹那边的不同寻常,个个神情惊恐,互相看了看,皆能发现对方眼里的震惊。
好家伙,他们直呼好家伙。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这一桌上的人都陷入了纪眠竹的怪圈,除了依旧看得津津有味的王总,他们都是不想再注意那边,但又过滤不掉那边的强大存在感,一副“我好想逃,但逃不掉”的复杂表情。
寿宴上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经此一遭回去后,他们对于寿宴上的一切都唯唯诺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只有少数几个爱嚼舌根的稍稍透露了一些,于是云城内关于偏执纪总的流言再度刷新:
听说纪总不仅把小情人带回纪家当着纪老的面酱酱酿酿,而且连出席寿宴素来洁身自好的顾影帝都与他关系匪浅不一般,为他神情落寞黯然伤神。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不愧是他,偏执纪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真抱歉,纪总他太累了
寿宴最终还是结束了。
在纪家得到东西没得到东西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 或满意或失望,只有受纪家重视的少数人有资格在老宅里留宿一晚。
这其中便包括了顾仞。
纪眠竹作为东道主, 免不得要陪他们四处逛一逛,一整天折腾下来,人都累坏了,晚间回到竹屋时,都是满面的疲惫之态,半垂着眼眸懒懒散散,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然而瞥见一同进来的江敛的身影,纪眠竹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思索关于对方的事情,连带着也将白天寿宴上发生的事整个过了一遍。
这一细思下来,那些被遗忘的困惑很快便重新回到了纪眠竹的心里,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为什么全程主角攻受几乎没有交流?是他牵线的方式不对吗?
纪眠竹摸着下巴兀自沉思起来,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牵线没牵到位。
他不禁有些懊恼。
正当此时, 江敛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瞬间唤回了纪眠竹的注意力。望着那杯澄澈透明尚且冒着热气的水, 纪眠竹忽地蹦出一个念头,这令他顿时积极了起来, 活力满满,仿佛周身的疲惫一散而尽一般。
纪眠竹趁着江敛没在意, 暗戳戳地看了眼顾仞的电话号码, 又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手机电池抠掉, 最后在江敛在自己身边坐下时找准机会揪住了对方的衣袖。面对江敛投过来的目光, 纪眠竹清了清嗓子, 装作十分自然地道:“阿敛啊, 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你帮我给顾仞打个电话吧,有事情要和他说一下。”
江敛把温水递到纪眠竹唇边,见着对方抿了几口,有些干燥的唇也再度湿润饱满起来,才低低应了一声。
在纪眠竹灼灼的目光逼视下,他拿出了手机按亮。
纪眠竹见状飞快又流利地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江敛打开页面的动作微顿,抬眼时目光带了些审视。
这才认识多久,电话号码就记得这么清楚了?
纪眠竹不疑有他,见江敛看过来不禁眨了眨眼。料想到是对方没记住,于是纪眠竹耐心地又报了一遍,还是一如既往的流利。
江敛的脸黑了一点。
他沉了沉气,低下头去凝神拨号。
手机里传来一阵正在拨号的铃音,江敛抿唇将手机递给纪眠竹。纪眠竹瞧见递到跟前的手机,连忙摆摆手,把江敛的手又推了回去,一边推一边解释:“阿敛你来说吧,我嗓子有些疼。”
闻言江敛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地把手机重新放在耳边。话筒里适时也传出了一个男人十分成熟有磁性的声音,是顾仞。
“喂,哪位?”
江敛没在意手机里的声音也没回答,而是始终看着身前的纪眠竹,像是要透过对方面上的表情看进心里一般。
因为他没开免提,所以纪眠竹听不太清话筒里的声音,只能听见一声稍微清晰一点的接通的声音,见状纪眠竹眸底一亮,朝江敛眨眨眼,示意他出声。江敛不禁抿抿唇,在纪眠竹的无声催促下语气生硬地道:
“喂,我是江敛。”
那边声音一停,明显是顾仞愣住了。过了两秒,那道成熟醇厚的男声才再度响起:“......你好江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