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榕说这些话时没带什么情绪,说得简短、明白,好像讲一件别人的事。邵承昀听了一遍,当时也没评价什么。
现在他突然开口,让接糖糖回家,辛榕几乎不敢相信,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都不敢问是不是真的。
邵承昀承认自己的动机并不单纯。
如果糖糖算是一个有力的筹码,当初他预估过这个小孩对于辛榕的意义,所以没让接到家里来。那么现在他可以也必须加这个码了。
辛榕终于笑了一下,眼尾弯下去的样子看得人心里一软。
他冲邵承昀说“谢谢”,声音听着都有点发颤,邵承昀印象里很少见他这么激动过。
孟冬林站在后面,不由得皱了下眉,看着邵承昀揉了揉辛榕的头,说,“明天回来之前给司机打个电话,让他来接。”
说着,邵承昀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手机有电吗?”
辛榕被他难得这么细心的一点照顾弄得心里有点热乎,点点头,说有电。
这么一来邵承昀觉得自己的主权算是彰显了,最后辛榕跟他说这几句话的语气,是跟平常对外冷冷淡淡的态度截然不同的。
邵承昀自觉没有多留的必要,最后在辛榕手上捏了一把,这就走了。
留下辛榕和孟冬林站在病房里,相对沉默了几秒,而后孟冬林摸了摸外套口袋,说,“出去抽根烟。”
他从辛榕身边经过,辛榕突然抓了一下他的胳膊,就只是抬手那么一拽,并没有真的把他抓住,手又拿开了。
“冬哥,别有意找他麻烦。”辛榕说,语气平平的。
“不会。”孟冬林说完就出去了。
邵承昀是在等电梯时看见孟冬林走过来的。
他也想到了,早晚该有这一出,孟冬林一看就是那种性子很直的人,担心辛榕的那股劲和对邵承昀的厌恶都写在脸上了。邵承昀知道他肯定要跟自己当面对上一回,否则不算完。
孟冬林走到跟前,电梯也到了,叮的一声,两扇门打开。
邵承昀站门口没动,里面的人说了句“往下的”,邵承昀说“对不住,不走了”。里面没再说什么,门又渐渐关上。
“借一步说话,邵总。”孟冬林挺直接地说。
邵承昀从电梯门边走开两步,站在了电梯间的窗边,“就这儿说。”
孟冬林也不含糊,问他,“距离合约到期没几个月了,到时候你会爽快地让辛榕走?”
邵承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很淡地说了句,“大概率不会。”
孟冬林让他这么一说,滞了一下,拧着眉,又问,“他戴了戒指,你怎么没戴?”
邵承昀周围的人,只要是见过他和辛榕的,从罗薇琪到周朗夜再到白辉,其实全发现了,只是没人会这么问。
“又怎么样?”邵承昀忽然笑了一下,“我还能对他做其他的事。”
他这么一句,彻底把孟冬林激怒了。
孟冬林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开酒吧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脾气太冲那不行,做不了生意。但邵承昀有意拿话激他,知道他看见那些吻痕了,知道他心里膈应,故意这么说。
孟冬林真特么想揍人,拳头都攥紧了,可是想到辛榕刚才在病房里看邵承昀的眼神,孟冬林脸颊动了动,是个暗暗咬牙的动作。
再开口,他声音低沉了些,说,“邵总,我和辛榕都是普通人,跟你不能比。你能做很多事,辛榕可能做不了,估计我也不行。”
孟冬林说到这儿,停顿了下,又继续道,“你要是能为他着想一点,能不能别给他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爱你的人可能多了去了,你都顾不过来,你给辛榕留条路,以后你们散了他还能好好过。”
孟冬林最后这几句话,讲得慢,也恳切。说实在的,有点当哥的样子。
把他自己那些心思都收起来了,甚至把自尊心都放到一边,就只是站在辛榕亲友的立场,还带了点乞求的意味,让邵承昀别钓着辛榕。
这种经历,对辛榕来说就好像做了场迷幻盛大的梦,最后总是要醒的。
邵承昀给他的心动、热望,所有高于现实承载的东西,他都要一件一件还回去。
孟冬林觉得辛榕自己也在拉扯,可是人在感情里不是那么容易抽身出来的,何况对象是邵承昀。
他把话说了,接着又是一段沉默。
邵承昀走过去,再次摁了电梯下行键。
这次电梯来得很快,邵承昀刚摁键没几秒,电梯就到了这一层。
他没有回应孟冬林的话,没必要。这是他和辛榕之间的事,合也好,散也罢,邵承昀跟孟冬林说不着。
邵承昀进了空无一人的轿厢,孟冬林仍站在外面,看着他,一面从外套兜里掏出一盒烟,手指顶开盒盖,捻了一根出来咬在唇间。
电梯门再度阖上,封闭的空间里只能听见楼层变化传来的电子提示音。
邵承昀靠在轿厢壁上,看着小屏幕上的数字变化。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散,邵承昀心想。他眼眸里压的颜色很深,像团黑沉的雾。
电梯快速地下降,一种冷酷的占有欲却在缓慢地往上升。
孟冬林始终还是把邵承昀这个人想错了,邵承昀外在的风度有时候是具有迷惑性的。孟冬林以为跟他讲几句肺腑,会让他最终放过辛榕。
其实走到邵承昀这个位置,都有着冷酷不近人情的一面。毕竟是要做决策的人,有杀伐决断的时候,就不可能那么温情脉脉。所以对待辛榕,邵承昀固然也有不忍心的时候,但那和一般意义上的温柔还是不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散,还想劝他好聚好散。那这个人他就偏要摁紧了,不管是自己想走,还是别人惦记,都不行。
凡是他邵承昀的东西,就不可能松手。
正文 三只小猪也行,我不挑
第二天晚上,邵承昀到家时接近八点了。
慧姨来门口迎的他,和他说,“糖糖下午来了,辛榕现在在卧室里陪她。要叫辛榕出来吗?”
邵承昀把外套脱了,说,“不用。”又问了句,“哪间卧室?”
慧姨指了指原先是一楼书房的那间,就在走廊拐角处,说,“辛榕说她住楼上怕影响你休息,就临时把那间书房收拾出来,放了些小孩的衣服玩具在里面。”
邵承昀穿过走廊,停在书房门边。
门半掩着,里面亮了盏小夜灯,糖糖已经躺着了,辛榕坐在床边给她讲三只小猪的故事。
这个画面很温馨,让邵承昀感到既陌生,又有种奇异的归属感。
他站门口没有进去,看着男孩坐在床边的侧影。
糖糖睡的这张床,是邵承昀今早离家前嘱咐慧姨去张罗置办的,现在看着确实很小一张,辛榕坐着都得弯着腰。
平州天气转暖了,一件深色薄衫勾勒出男孩偏清瘦的身型,肩膀平直,两手轻搭在膝盖上,两条长腿曲起。小夜灯影影绰绰的光,照着他的半面轮廓,整个人好像被映得透明似的。
邵承昀本意只是过来看一眼,现在却不想走了。
他听着辛榕声情并茂地给糖糖讲故事,学狼叫,学小猪叫,把糖糖逗得一直笑。
——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孩,却能这么照顾人。
邵承昀靠着墙,一直听到三只小猪依靠红砖房打败了大灰狼。然后是糖糖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晚安。”
辛榕和她说,“晚上你要是有事就叫慧姨,哥哥在楼上可能听不见。”
小姑娘“嗯”了声,接着又是吧唧一口,估计亲脸了。
不一会儿,辛榕开门出来,冷不丁见邵承昀站在没开灯的走廊上,吓了一跳。
邵承昀拉了他一把,在他倒抽气的同时说,“是我。”然后在他背上抚了一下。
辛榕被他圈在怀里,说,“怎么不吭声站在这儿。”
邵承昀没说话,手掌捂着男孩的后脑揉了揉。
“你吃饭了吗?”辛榕又问他。
“还没。”邵承昀忙了一天,声音听着有点懒倦。
“我陪你吃吧。”辛榕说着,要从他怀里出来,被邵承昀一把搂了回来。
两个人之间静了一下,然后邵承昀贴着辛榕耳朵,压低了声,说,“晚上也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三只小猪也行,我不挑。”
辛榕怎么也料不到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先是错愕,而后失笑道,“邵承昀,你几岁了?让那些副总听见你说这种话,你还有威信能服众么?”
邵承昀气都不带喘的,“噢”了一声,问辛榕“糖糖几岁”,然后在辛榕带着笑的眼神里自己往下说,“四岁是么,那我就五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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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就这么住进来了,而且邵承昀对糖糖挺好的,这一点让辛榕有些意外。
人和人有时候也讲求个缘分,这话不差。
邵承昀起先也不怎么自在,在家里见着小孩连笑容都没一点。但是糖糖性格好,加上成长环境的原因,懂事也早,知道自己这回能跟哥哥生活在一处可不容易,而且这栋大房子好漂亮,和童话城堡一样,糖糖隐隐约约觉得哥哥突然搬来这里也有他的难处,所以在家里格外地乖。
每次见到邵承昀,她都小声地叫“叔好”。邵承昀听着,未必有话回她,有时就顺手揉个头。
邵承昀力气大,也没带过孩子,有一次把糖糖揉得一个趔趄,还是慧姨在一旁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邵承昀估计小孩也怕自己,但是每次两人在家里遇上了,糖糖还是会主动叫人的。甚至放下手里的玩具,站起来认认真真地问好。那样子怯生生的带了点可爱。
有一回邵承昀听她问完好,没走,蹲在她跟前和她说话。
糖糖又害怕,又强忍着,眼睛睁大大的看着邵承昀,头上的毛好像都吓得立起来了,回答问题的声音也带了点颤,最后给邵承昀逗笑了。
还是辛榕走过来解救糖糖,站在男人身后,淡淡说了句,“你好好跟孩子说话,别故意吓她。”
邵承昀还不承认,问糖糖,“叔吓着你了?”
糖糖抿了抿嘴唇,摇头,小声否认,“没...有......”
结果邵承昀立马被辛榕从后背拍了一下,糖糖也给辛榕一把拎起来了,抱在怀里。
邵承昀半笑不笑地站起身,辛榕单手搂着孩子,糖糖两条胳膊缠在辛榕脖子上,抱得特别紧。
辛榕哄着怀里的小东西,和她解释,“叔叔跟你开玩笑,嗯?叔叔是好人。”
声音那么温和,看着邵承昀的眼神却有点指责的意味。
就这么一瞬间,邵承昀心里也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眼神倏忽沉了点。
他一伸手,摁着糖糖后脑将她轻压在辛榕肩上,不让她抬起头来,继而俯身在辛榕嘴唇上咬了一下,有意咬痛了那种,然后在辛榕蹙着眉舔了舔嘴唇的同时,笑着强调了一次,“是好人。”
这种家庭的氛围,邵承昀自己也是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他感觉新奇,甚至出乎意料的深刻,好像整个身心都被这种看似寻常的俗世情感给浸润了一遍。
早在十岁那年,邵承昀就因为长兄的意外,被父母送去国外的寄宿学校生活了,是当时班里最小的孩子。后来虽然他也回国待过几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各间名校里独自长大,有时甚至感觉和朋友的关系都比和家人更近一些。
邵承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感情偏淡漠的人,对于婚姻和家庭谈不上多少向往。可是辛榕的出现改变了很多,让邵承昀开始想要抓紧某种东西。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邵承昀觉得小丫头确实不讨厌,还挺招人喜欢。别的他不知道做点什么,反正玩具是给糖糖买了一大堆,一间书房都快放不下了。
还有有一回慧姨给糖糖热奶,奶是半温的,但瓶子刚从消毒柜里取出来,瓶身还有点烫。小孩子手嫩拿不住,邵承昀看她着急想喝奶的样子,就帮她把瓶子拿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孩子跟前,手里举着个鸭嘴瓶,糖糖就站那儿,仰着头一直喝。把慧姨感动得,站在一旁都快看哭了。
这是邵承昀从未示人的一面,是温情的,也有了少许的柔软。
尽管他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可是现在他和辛榕在相处时已经带有一种不必多言的默契了,是种让人放松更让人觉得舒适的状态。
毕竟小的一个都这么懂事,更别说大的了。
辛榕把很多事情都平衡得很好,他好像天生就有这种能力,是个情商很高的孩子。总是能优先考虑到邵承昀的感受。
他从来不会主动安排糖糖和邵承昀多相处,一般邵承昀早上出门,糖糖还没起来,或者单独在小厨房里吃早餐。晚上邵承昀如果七八点到家,孩子差不多也要睡下了,不会打扰到邵承昀的休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