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脚步声再次靠近,江若忙将眼睛闭紧,感觉到一只手探上额头,停两秒移开。
紧接着,听到将车钥匙从桌上拿起的动静。
江若没忍住,出声问:“你要走了?”
席与风站在门口:“嗯,走了。”
江若半颗脑袋埋在被子里,因此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他闷声说:“哦,那你走吧。”
再次睁开眼,听到刷卡开门的动静。
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入目一道白衬衫黑西裤的熟悉身影,江若稀里糊涂地嘟哝:“你不是很忙吗?”
席与风没理。
“你是不是回来看看我……是死是活?”
叹了口气,席与风走到床边:“你这张嘴。”
并无责备,尽是纵容。
让江若心尖发软也发颤,但求这梦再长一点。
在“梦”里不需要收敛,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伸向席与风:“我这张嘴,用处多着呢。”
吃好吃的,说“你别走”,还有……吻你。
像是不用他说也能洞悉,席与风握住江若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再次抬起,抚上他柔软的发顶。
这次不是为了探测体温,而是单纯的安抚。开口时,先前的阴沉也淡了:“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接下来这一觉,足足睡到日上三竿。
云收雨霁的天气,拉开窗帘就有大把阳光洒进。江若手忙脚乱地找鞋穿,听到席与风说已经帮他向剧组请了假,直接愣在那里。
“请假……请了多久?”
“三天。”
“拍摄怎么办?我还有好几场戏。”
“延后了,他们先拍别的。”
“那……那这三天,我干点什么?”
这个问题略显多余,席与风还是回答了:“静养。”
可江若闲不住,就一条好腿也要在屋里来回蹦,看着席与风对着电脑屏幕心无旁骛,更有一种就自己无所事事的紧迫感。
江若找碴般地问:“那这三天,你干什么?”
席与风抬眼看他,淡淡地说:“我也静养。”
中午小沈来了一趟。
江若去开门,趁席与风在屋里闭目小憩,问小沈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小沈如实交代:“您受伤了,我实在不放心,就把这事告诉了施助。”
江若一脸“果然如此”,又问是什么时候告诉施助的,小沈说凌晨两点多。
接着确认了剧组那边的工作安排,江若摆出凶神恶煞脸:“不是说听我的话吗?让你别告诉那边,你偏要先斩后奏!”
小沈自知理亏,垂头道:“可是您不肯去医院,万一有个好歹……”
无非也是担心他的身体。
江若本也没生气,但警示还是要给到。
“那你告诉施助也没用啊。”他耸肩,“就算席总人来了,我也不可能去医院,这世上能管住我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说完发现小沈的眼神似有躲闪,江若后背倏地一凉,转过头去。
就在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席与风单手抄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嘴角却微微勾起,像在说——哦,是吗?
整整半个下午,江若都安静如鸡。
他把小沈送来的食物收拾好,按说明书吃了消炎药,然后拆开药膏给自己抹。
烧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江若已经恢复了力气,抹药的过程如同完成一套体操动作,摆了好几种一般人做不到的高难度动作,折腰,拧胯,胳膊翻转360度……丝般顺滑,尽显身体的柔韧。
抹完神清气爽,抬头见坐在隔壁床的席与风正看着他,江若眉梢一挑:“我厉不厉害?”
席与风不说话。
“想不想在床上也试试新体位?”
等席与风站起来,江若又怂了:“还是算了吧,这儿床太小施展不开,而且我还要拍戏。”
他双手撑着床单往后退,却还是被上前的席与风俯身,大手一把握住细瘦脚腕。
抓的是没受伤的那只,轻轻松松把人拖回床沿,才改握另一只小腿,左手去拿跌打药膏,开盖,挖一指,往红肿的脚踝抹。
江若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刚才哪儿都擦到了,唯独忘了扭伤的脚。
而席与风显然不擅长给人抹药,黏糊的药膏抹得薄一块厚一块,伤处没涂满,自己手上倒粘了一坨。
看着他越发紧蹙的眉,江若想笑,腿往回缩,伸手去推他:“我自己来……”
却被席与风连手腕一块儿制住。
动作有些粗暴,声音也发哑,除了“别动”,江若还听到他说:“别撩我。”
于是后半下午,江若更安静了。
他把已经翻烂的剧本又拿起来看,一遍又一遍背诵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
还不忘分心留意隔壁床的动静。席与风一直捧着电脑工作,偶尔出去接电话,回来时身上的烟味必浓几分。
晚餐还是小沈送来的。影视城周遭人多嘴杂,即便两人的关系圈内心照不宣,为了江若未来的发展,低调行事还是很有必要。
吃的是去过的那家茶餐厅的外送餐点,虽不比堂食新鲜热乎,却也比周围小饭店的粗糙家常菜强得多。
江若却吃得嘴里没味,又开始怀念路边摊的烟火气。
他咬着筷子向席与风提议:“我们后天去吃烧烤怎么样?”
席与风发现重点:“后天?”
江若当即改主意:“算了还是不去了,吃了又要胖。”
虽然聚少离多,但两个人好像都适应了这种目及之处只有对方的相处模式。
天色暗下来,江若打开前不久刚从网上淘的二手投影仪,挑了部电影,点击播放。
这时候就要感谢宾馆的墙壁是简单素净的白墙,不需要幕布投影效果也不错,泛黄的墙壁甚至给电影画面增添一种老旧的复古感。
和江若挑的电影也很搭,这次看的是《利刃出鞘》,看了开头五分钟席与风就笑了,问江若是不是就喜欢看这种有钱人尔虞我诈自相残杀的戏码。
江若非常无辜:“我哪知道你们有钱人这么会玩?”
这回的线索比上回埋得深,江若看得入神,席与风却靠在床头睡着了。
想必是因为昨夜几乎没睡。小沈说两点多给施助发的消息,席与风三点多到,江若算过时间差,应是接到消息就往这边来了。
把电影声音调小,江若蹑手蹑脚下床,扯起堆在一旁的被子盖到席与风身上。
席与风醒来的时候,电影还在播放。
画面上的黑发女孩看着墙上老人的遗像,口琴声响起,被驱逐出庄园的人们神情一致的木然,抬头往上看。
席与风动了一下,试图把僵硬的手抽出来,抬眼看见趴在床边的江若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再指指电影画面。
席与风就没出声,陪他看到画面出现黑底白字。
电影结束,当江若得知席与风醒来是因为被蚊子咬了手背,立时有些窘迫。
“这儿蚊子多,开空调都不管用。”他起身找东西,背对着席与风翻地上的行李箱,“刚才看到关键情节,有点紧张,就……拉了你的手。”
然后一直没放。
给席与风抹花露水的时候,江若见他面色不豫,不确定他是起床气没消,还是手被握出薄汗心情不佳。
后来是席与风自己没忍住,问:“什么味道?”
他罕见地流露出冷漠以外的情绪,江若很是稀奇:“花露水的味道啊,你没用过吗?”
席与风抿唇不语。
江若便明白了——没用过,这是第一次。
想来他们有钱人有更高级的驱蚊方法,犯不着搞得浑身都是刺鼻的香精味。
倒意外地激起了江若的玩心,给席与风抹完手,又举着瓶子放佐料一样淋在他身上。
面对席与风无语的表情,江若笑得直不起腰:“这里蚊子毒着呢,不多用点,明天醒来肯定被咬成筛子。”
可是席与风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也不会轻易沾染别人的,因此半根烟的工夫,那来自花露水的劣质香气就散了。
江若洗完澡出来,就看见白衣黑裤的席与风斜倚床头,跷起一条腿,夹着烟的手搭在膝上。
看起来完全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有一种与陈旧逼仄的房间格格不入的昂贵感,上次他留宿在这宾馆的双标间时,江若就发现了。
或者更早,在江若把他形容为可望不可及的“高级货”的时候。
兴许在热气蒸腾的空间里待久了,江若久违地产生一种头脑发热的冲动。
这一回,他走上前,抽走席与风指间的烟,送到自己嘴边。
抿住深吸一口,毫不意外地再次被呛到。
对上席与风那双含笑的眼睛,江若难得没有表现出羞窘,而是轻咳几声,将烟递回去:“你教我抽。”
他站在床边,背脊挺直,微抬着脸,视线却朝下,浓睫投落两片阴影。
皎月清辉披在他身上。
让席与风想起那个初春的夜晚,将点燃的烟从他手里夺走,却又在转身之后将烟丢进垃圾桶里的人。
一样倔强。
一样美得摄人心魄。
于是教学开始之前,一个深而绵长的吻作为预支报酬。
把江若拉到怀里,为了避开他的伤腿,席与风的动作里有一种与他的气质不相符的小心谨慎。
唇舌厮磨,如同缺氧。
分开时江若眼神涣散,气息也是乱的。
这略显茫然的模样却仿佛讨好到了席与风,他捏着江若的下巴,视线流连在脖颈之下分明的锁骨,以及随着呼吸起伏的更深处。
嗓音很轻,掺杂几分无奈:“让你别撩我。”
第二十四章 刺刀还是毒药
轮到江若皱眉:“我没……”
他气尚未喘匀,怕那烟烧到别处,低头去看,被子上果然烧出一个焦黑的洞。
慌里慌张跳下床,按亮顶灯,江若攥着被子仔细瞧,手指伸进去拈出一撮粉屑状棉絮,哀叹道:“完了,破坏公物了。”
席与风被他撩拨得兴起,又被扔在半道,也不恼,看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反而勾唇:“这不算公物,赔钱就是。”
“那今晚怎么办?就只有两床被子。”
“不是还有一床?”
江若扭头,顺着席与风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床,又看回他。
确认席与风在用眼神肯定他的想法,江若唇角扬起的同时,很轻地挑了下眉。
二十分钟后,浑身水汽的席与风从卫生间出来,就见原本各据一边的两张床已经并到一起,江若正趴在“大床”中间,两条腿悬空晃啊晃。
手里捏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听见声音回过头,一副等累了的慵懒模样:“你好慢啊。”
席与风问:“真要学?”
“当然。”江若把烟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从点火开始。”
大概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要求,席与风在床边坐下,接过打火机,单指开盖,滑动几下砂轮。
顶灯已经关掉,火苗在眼前升起,从内焰的深蓝过渡到刺眼的明黄。
说不清在看什么,席与风停顿一会儿,把盖子“啪”地盖上,烟也塞回盒子里。
江若愣住:“干吗收起来……你不打算教我了?”
席与风语气淡淡的:“我什么时候答应要教你?”
“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小孩?”
“嗯。”
“后天我就二十三了,我——”
江若自己收了声。
他看见席与风侧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难怪说后天去吃烧烤。
像是自觉失言,江若翻个身躺到床的一边,捞过半条被子盖住自己,脸对着墙。
听见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席与风也躺下来。
时间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到底是江若忍不住,掀起另外半条被子往身旁的人身上丢。
几乎是同时,听见那人很低的声音:“有什么想要的?”
跟两人建立关系之初没什么不同的口吻,却让江若心头一跳。
没停多久,他说:“我还得在这儿待一个月,你有空的话,给我的花草浇浇水吧。”
席与风的回应也干脆:“说点实际的。”
江若并不认为这个要求不实际,但他也确实想象不出席与风拿着水壶浇花的样子。
于是又思考了下,说:“那就,当大明星吧。”
席与风低笑一声。
听这口气,好像还挺不情愿。
“想演电影?”
“怎么,席总打算把我捧到好莱坞去?”
“看你自己的本事。”
“什么本事?”江若转过脸,看向身边的人,“床上的本事吗?”
席与风没回答,抬手按灭床头灯,狭小的空间彻底失去亮光。
黑暗中,江若听到即便没睡着也平稳规律的呼吸声,以及淡到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睡吧。”
以往生日的前一个白天怎么过的,江若都记不太清。
这次亦然,他只依稀有印象,席与风开了一上午视频会议,听得他昏昏欲睡。
吃过午餐,面积小到容不下第三个人的房间里当真来了第三个人——席与风请来的医生,检查江若的脚是否真的无碍。
人走后,面对江若“你是不是想做世界上第一个能管住我的人”的疑问,席与风的回应是:“可以不去医院,但我没答应不让医生来。”
对此江若依旧是抬杠,具体怎么说的他自己也忘了,大概不是“我自己的脚自己不清楚吗”,就是“我们舞蹈家扭脚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