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演对手戏的时候他们可以火花四射,在现实中却连一个自然的触碰都不能有。
很难不感到沮丧,陈沐新放下筷子,盛了碗汤,递给江若,在江若又要客气推让的时候,说:“如果是因为那个人,可不可以不要着急拒绝我?……既然你和他已经不是那种关系,给我一个和他公平竞争的机会。”
江若垂眼,看着那碗浓白的汤:“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他一直都明白,这对陈沐新是不公平的。因此他更需要谨慎,需要时间考虑,不能因为急切想摆脱,或者填补空虚,就把无辜的人拉进局。
在前天之前,他也曾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戒断”已经快要成功,有资格选择另一条路,试着接受另一段感情。可是那天的情不自禁,犹如一记闷棍将他敲醒,提醒他——你根本没走出来,也不曾忘记。
他第一次被人追求,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这样诚恳的方式。因此收到的好意越多,心里就越愧疚。
可是陈沐新说:“感情这种事,哪能用公不公平衡量。”
江若抿了抿唇,说:“那天《皮囊》的试映,我带你去,除了导演要求,其实还存了其他私心。”
“我知道,为了让那个人看到,让他放弃。”
在江若惊讶的目光中,陈沐新笑起来:“别用犯错求原谅的眼神看着我啊,其实那天,我也有私心。吃饭的时候,知道他在外面等你,我是故意装大度,故意让你早点去。”
惊讶转为不解,江若喃喃道:“为什么……”
“可以理解为,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出最好的样子,以及,为了和他产生对比。”
说到这里,陈沐新有些不好意思:“你和他从前的关系,加上这两次的观察,想必他对你,经常是高高在上的命令姿态。我就想给你看点不一样的,让你感受到一段正常的关系当中,应该有的包容和理解。”
“正常的关系”这个说法触动到了江若,他想了想,问:“那你为什么又向我坦白这些?”
“因为确实很生气啊,没有人能面对这样的‘不正当竞争’还心平气和。”陈沐新笑得无奈,“而且,比起让你看到我最好的一面,我更希望我们之间互相坦诚,不需要猜测对方的心思,也不用耍什么心眼。”
从未切身体验过的关系,对于这段描述,江若是陌生的。可是仔细一想,他最早对感情的期待,不就是这样的吗?
陈沐新见江若又开始茫然,总结道:“所以,你不必有负担。追你是我个人的选择,我对所有的结果负责。”
他给自己也盛了汤,干杯似的用汤碗碰了碰江若面前的碗。
“正所谓‘我干杯你随意’。一切顺其自然,就很好。”
虽然没有达到最初的目的,但这顿饭吃完,江若有种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只是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江若这边刚把要进组拍戏的陈沐新送走,准备把剩下的几天用来看房子,那边麻烦人物再度出现。
江若从楼上下来,正给周昕瑶打电话问她在哪儿,走到巷口就看见周昕瑶挥舞着铃声大作的手机,喊:“快点儿吧弟弟,这儿晒死了!”
而她身边站着的人衬衫西裤,单手插兜,不是席与风又能是谁?
枫城的初秋太阳仍是毒辣,周昕瑶墨镜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还是担心紫外线穿透布料把自己晒黑,看见江若下来,忙不迭转身回车上。
“既然有人陪你看房子,那我就先走了啊!”
言罢油门一轰,绝尘而去,徒留江若呆立原地。
不多时,听见身后车门打开的声音,江若扭头看过去,席与风站在打开的后座车门旁,也看着他。
站在太阳底下对视,很容易产生一种焦灼感。
好在这回席与风一反常态地有些着急。
“江若。”他喊他,“你答应过,再给我一点时间。”
等车行驶到路上,江若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答应过什么。
只是没有回答,因而被对方视作了默认。
也是在上车后不久,周昕瑶发来消息:你们出发了吗?
江若趁机问她:姐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
周昕瑶:没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了,刚打完招呼,你就来了
江若将信将疑:是吗?
周昕瑶反过来问他:席总是不是在追求你?
盯着“追求”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江若回答:不清楚
周昕瑶:都蹲楼下了,这还不清楚?
回想过去被他会错意的那些瞬间,江若说:他没有这么说
所以不敢乱猜,怕承担不起再次猜错的后果。
可是既然上了车,江若便不再逃避内心真实的念头。
这也是上次与陈沐新谈话之后,想通的事情——与其百般克制,不如顺其自然。
哪怕席与风如今的所作所为,与他最早对于感情的期待,完全背道而驰。
他还是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看得出席与风很累,眼下的青色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深了些。
后座宽敞,本来两人中间隔着半米距离,席与风把找好的房源资料递给江若,都要伸长手臂。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距离渐渐缩短,直到衣料相触,先是捕捉到对方的呼吸,再是感受到压在肩膀上的重量。
明明是凑过来看资料,中途却打起了瞌睡。席与风偏着脑袋,慢吞吞地靠在江若肩膀上,身体也松弛下来,形成一个窝在座椅里的姿势。
这是江若第一次见席与风用这样随意的姿势“瘫”在车上。
一时蒙然,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于是听到席与风带着几分疲惫的声音:“别动,我休息五分钟。”
就五分钟,不给实在显得冷血无情。
哪怕后来其实远远不止五分钟。
江若翻完了所有的房源资料,用夹在上面的笔圈了几处心仪的,指示老刘往城东开时,小声问:“他……我说席总,这阵子很忙吗?”
“是的。”老刘稍稍侧头,“集团内部刚稳定下来,有很多地方需要席总出面打点。”
江若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没再问什么。
不是对席与风的示好全无动容。
在这漫长的“五分钟”里,江若也做了一些自省。
他想,那样高傲的人,能为我做到这些,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足够,应该感到满足?
是不是我太贪婪,跟电影里的沈清一样,明知世上的便宜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占尽,却既想要充足的面包,又想获得平等的爱情。
可是,他也不想因为心软或者感动,自己把枷锁套回去。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公平。对自己,对对方,都不公平。
看完房子回去的路上,江若向席与风表示了感谢,并希望他以后有空多待在家里休息,不必为这些小事特地跑一趟。
对此席与风说:“这不算小事。”
江若不置可否。
而到楼下后,席与风又开始借着施予的恩惠,给自己谋私。
这回要的不是一顿饭,而是让江若把他的微信加回来。
理由很充分:“把刚才那个中介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江若没有理由拒绝,却也不想总是这样落入圈套似的,被他一步一步击溃防线。
于是把人加回来之后,江若当着席与风的面,点开他的头像放大。
连惊讶都懒得装,江若举着手机,抬头看他:“那我能不能知道,席总为什么拿我的电影海报当头像?”
第五十五章 这就是你能给我的
席与风抿唇,又是那副随便你怎么想的表情。
江若得不到答案,耸耸肩,当着他的面点开右上角三个点,接着手指悬在“删除”两个字上,意图很明显。
席与风这才上前一步,试图阻止。
不过没轮到他出手,屏幕画面一变,有电话打进来。
江若愣了下,见是未知号码,直接按挂断。
拇指再度靠近“删除”键,这回仍然没有来得及点下去,那个未知号码再次打进,江若“啧”了一声,又按挂断。
后来没再打来,但胁迫逼问的兴致已经被冲淡。江若退出微信界面,没办法地看了席与风一眼。
像在说——我都给你放水了,你真不打算说点什么?
席与风的注意力却已然被刚才的“骚扰电话”带跑,问:“最近是不是经常有陌生号码给你打电话?”
江若:“……”
算了。
连无力感都渐渐习以为常,江若想,难怪需要时间,再久一点,我怕是能靠自我攻略把疙瘩都解开了。
后来的一个月,席与风还是会抽空来见江若,通常会事先发条微信,然后在楼下等。
江若也不再回避,两人很少出门,经常在屋里各忙各的,或者各自休息。
偶尔出去吃饭,也挑席与风精神好的时候。他手头的城投项目正在收尾阶段,能腾出空来往这边跑,已经不容易。
江若把房子找好了,位于城东某住宅小区的一套两室一厅,房主需要时间收拾,定在这个月底搬家入住。
对此江若给安何打过电话,告诉他新住处的地址,说两室的其中一室是为他留的。
电话里安何笑嘻嘻地应了,被问到最近怎么样,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老家也待不住了,可能会回枫城。
江若最近的行程也几乎都安排在枫城,包括几支广告和杂志封面的拍摄,以及许导新电影的试镜。
试镜那天,正好席与风约他见面,索性送他去试镜地点。
本以为最多一个小时就能结束,没想许导见江若演出了他要的感觉,又临时让他试了其他几场戏,并当场展开讨论,为让角色贴合江若本身的特质,改动了剧本的部分细节。
虽然这样做无异于敲定江若为男一号,但一下子耽搁了好几个小时。江若匆忙回到车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席与风在车上睡了很不舒服的一觉,正对着笔电看文件。
刚坐稳,江若就说:“抱歉,临时多试了几场戏,耽误了点时间。”
席与风合上笔电,问:“试镜结果怎么样?”
江若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下:“十拿十稳吧。”
席与风扬唇:“恭喜。”
“谢谢。”
过一会儿,席与风问:“那是不是意味着,又要开始忙了?”
江若愣了下,说:“忙不好吗?你看你不也是整天这个项目那个饭局的,忙得要命。”
“不一样,我是没办法。”席与风说,“你可以不用这么忙。”
江若大概能明白他这样说的原因。
还是耐心说明:“我不这么忙的话,曝光度不够,很快就不会再有导演邀戏,然后就会闲在家里。”
“多休息,也没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这样就可以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在家等你,而不是你在车上等我三个小时,对不对?”
察觉到江若略冲的语气,席与风皱了皱眉:“我没有不愿意等你。”
“但是你等得不耐烦了。”江若一语双关,“这与你设想的不同,你以为只要回来找我,我就会立刻跟你回去,你以为只要你在,我就应该把朋友、工作一概往后推,只为你一个人让路。”
这回,席与风没有反驳。
不可否认,他的确有类似的想法。因为从前的江若满眼都是他,从不拒绝他提出的要求,如今形势调转,他一时还无法适应这种落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各自隐痛。
江若看向窗外,心里莫可名状地难受。
好像还是盲目乐观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算在时间面前,也是无解。
那天之后,两人有近半个月没见面。
正好都忙,江若权当这是冷静期,全身心地投入到舞台剧的排演中去。
由于下个月就要登台演出,而到时候江若还要和《皮囊》剧组跑一趟海市的电影节,为保证演出万无一失,排练进度不得不一再加紧。
这天结束排练,又快到晚上十点。
在休息室把练功服换下来,拿上包正要走,兜里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从前在星回舞团的朋友宋诗韵,江若忽略心底泛起的一点失落,轻快地接了起来:“喂,宋姐,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与他相比,宋诗韵在电话里的语气僵硬得有些奇怪:“小江,你最近是接了个歌舞剧吗?”
“是啊,这圈子还真小,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
“那剧团知道你之前……毕竟你当年是因为什么离开这个圈子的,大家都知道。”
听了这话,江若一怔。
“宋姐你不是知道我是无辜的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是怕影响星回的名声。”
江若懂了:“宋姐你大可以放心,我出门在外从不提星回舞团的名字,更不会提那个姓彭的。”
对面静默片刻,说:“你不是在影视圈混得好好的,先前我以为你没戏拍才给你介绍剧团。”
“我知道,虽然没能成,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江若不想旧事重提,“跳舞是我的本行,要不是当年……我也不可能离开舞台,另谋他路。”
“……嗯,我知道了。”
这通电话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挂断。
回去的路上,江若右眼皮跳了几下,无端地产生一种危险逼近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