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哥在一起的那些年 完结+番外[现代耽美]——BY:咸盐不甜

作者:咸盐不甜  录入:02-12


程末难受极了。

他在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洗胳膊,那灼烧感丝毫没有褪去,反而连胸口都开始发痒发烫,程末手上已经没了章法,胡乱捧起水来从毛衣领口倒进去,全身上下被他搞得湿淋淋的,但胸口的灼烧感却越来越严重,他甚至开始上不来气,胸口闷闷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了。
他勉强从洗手间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扶着走廊的墙,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
我这是要死了吗。
程末想,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程末童年的记忆,总是支离破碎的。

他的印象中,母亲程晓秋首先是个美丽的女人。
程晓秋是县电视台的主持人,小时候,程末会在电视上看到妈妈,妈妈有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唇红齿白,人们都说,他和妈妈长得很像。程末在镜子里打量自己的样子,眼睛似乎是有些像妈妈的,脸型却不像,姥姥说:“脸型随你爸。”
这个“爸”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概念,宋子明几乎没有来看过他,他只出现在姥姥打电话要钱时的骂骂咧咧之中,出现在妈妈深夜一个人嘤嘤切切的哭诉里。
程末记得妈妈和姥姥吵架。妈妈幽怨地对姥姥哭喊:“我就不该听你的,留下宋子明的孩子。留下有什么用,他会离婚吗?他会认我们吗?”
姥姥说:“当初让你拴牢了你们台长,你没那个能耐,跟了宋子明,到头来还不是拴不住男人!你自己没用,赖我头上做什么!事到如今也不能便宜了他,有程末在,你只管问他要抚养费,我不信他还能不给了!程末八个月就落地,你瞧他从小那个病病歪歪的样,多难养活,吃药打针,哪样不费钱!”
妈妈眼里的那汪水被搅碎了,化成断线的珠子,顺着眼角落下来。
幼年的程末看到妈妈哭了,跑过去伸出手,想帮她擦擦眼泪,程晓秋却把他一把推开,她继续说:“你别提程末,你也知道他不好养活,三天两头生病,喝个牛奶都过敏!我根本就不该生他!”
两人纠缠了一阵,姥姥气哼哼地走了。家里剩了程晓秋和程末两个人,程晓秋发了一会儿呆,擦干了泪,去厨房做饭。
程末被她丢在屋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姥姥说得没错,大概因为早产的过,他确实从小就是病病歪歪的,姥姥骂他光吃不长肉,浪费粮食。上幼儿园,程末同班的小朋友都比他高出半头。最糟糕的是他有严重的牛奶过敏,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有一次误吃了几口小朋友给他的冰淇淋,回家就起了满身疹子,哼哼唧唧难受了一整夜。
程末想哭,自己真的这么难养吗?这么让妈妈伤心吗?
他伸手摸摸镜子,他果然是像妈妈的,连哭的时候都一样,眼眶里盈着一汪水,轻轻一碰就能滚落一串伤心。

后来,那面镜子上多了一道裂痕。程晓秋在裂痕上面贴了一层透明胶,权当是修补过了。透明胶没有粘平整,皱皱巴巴的,像一道难看的、永远无法痊愈的疤。
镜子上的裂痕是程晓秋砸出来的。那是程末七岁时候的事情。
那天程晓秋给宋子明打电话,打着打着程晓秋就开始哭,程末听到她哀哀地说:“宋子明,你不认我们母子,我们活不下去的……”宋子明在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程晓秋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那你等着!你看着!你看我敢不敢!”
程晓秋摔了电话,把程末推进卧室里,锁上了门。说是推,其实程末几乎是被程晓秋拎着扔进去的。他的后背撞在床角上,疼得半天动不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半天才费力地爬起来,拼命拍着门,喊:“妈妈,妈妈!”
程晓秋不理他。
程末听到外面砸东西的声音,他怀疑程晓秋摔光了家里一切可以拿起来摔的东西,杯子、盘子、碗碟、烟灰缸、暖水瓶……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各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是不一样的,玻璃杯是脆生生的;碗碟是哗啦一下;烟灰缸的玻璃很厚,砸出的声音又钝又沉;暖水瓶裂的时候很刺耳,金属外壳和内胆撞在一起发出哐当一声轰鸣……每一种声音都不同,而每一种声音又各有各的可怕。
程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使劲拍门,哭喊着:“妈妈!妈妈!”
程晓秋在外面,像是已经忘记了程末的存在,自顾自地摔东西,呜呜地哭个不停。
程末也在卧室里哭,起先哭得撕心裂肺,后来嗓子都哭哑了,他说不出话来,依然一下一下拍着卧室门。而外面的动静也越来越安静,这安静却让程末觉得更加恐怖,他再次使尽全力嘶哑地喊着:“妈妈,妈妈……”
大概是程末的哭声太吵,也哭了太久太久。邻居报了警。
程末被从卧室里放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满地狼藉,和凌乱的血迹。程晓秋用一片碎玻璃划了胳膊上的动脉,但也许因为摔东西用光了太多力气,又或许她并不是真的完全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她没能划出一道致命的伤口。血流到一半,渐渐止住了。
程晓秋自杀未遂。
宋子明来了一趟医院。程末羞怯而渴望地看着他鲜少现身的“爸爸”,心有余悸的他隐隐约约祈盼着一点点来自“爸爸”的安慰,但宋子明并没有分给他多余的目光。
姥姥在医院照顾妈妈,一见宋子明就鬼哭狼嚎:“秋秋为了你走了两遭鬼门关了。你心也太狠了,这是要他们母子的命呀!”
一个小护士在门口敲敲门,不满地提醒:“家属小一点声,这里还有别的病人呢!”
宋子明皱起了眉头,明显不想和老太太搭话,他在床头放下一张银行卡,对病床上的程晓秋说:“你当初要是不胡来,没生下这孩子,就不会有如今这些没完没了的破事。”
于是,程末把一点点卑微的渴望捧到宋子明面前,又亲手收回来,掐灭了。

姥姥照顾了几天,取走了银行卡里一大半的钱,迫不及待地走了。她惦记着要去程晓冬家里。程晓冬是程晓秋的弟弟、程末的舅舅。姥姥说:“晓冬媳妇怀了,那肚子尖的哟,都说是要得儿子!我得去伺候我的大孙子!”
程晓秋在她身后虚弱地冷笑:“才两个月,怀都没显,肚子尖个鬼。”

程晓秋抽烟,从前抽得少,只抽那种细细的中间有个心形的520。出院之后,烟瘾却越来越大,她开始抽便宜的劣质香烟,家里总是烟雾缭绕。程末时常战战兢兢地担心妈妈会把家点燃。但程晓秋好像对寻死这件事淡了兴趣。大概终于想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并不能让宋子明对她再生出一点眷恋,程晓秋开始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越来越敏感易怒,情绪总是不大稳定,但再没自杀过。
只是抽烟也毁了她的皮肤和嗓子。程晓秋再也做不了主持人的工作。台长算是对她还存着些旧情,可怜她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孩子,给她安排了台里一个后勤工作。
程末再也不会在电视上看到他美丽的妈妈了。
但程末已经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求。
他学着不断习惯,习惯和喜怒无常的妈妈一起艰难地生活下去,习惯出现在夜里的噩梦,梦中是反锁的卧室门和杯盘碎裂的声音,他反反复复坠入这个梦里,每一次都在冷汗和泪水中惊醒。

程末十岁那年,程晓秋去世了。乳腺癌。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也许是这短短一辈子折腾得太多,最后的日子,老天倒是没有很为难她。
程晓秋离世前夜,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从憔悴和衰败中支起一点精神,她抓着程末的手,说:“我要死了。”
程末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他不知所措地伏在程晓秋身上,低低地哭喊:“妈妈。妈妈。”
程晓秋握着程末瘦小的手,说:“你生下来的时候,还不到四斤重,那么小一点儿,我以为你活不了了。日子真难熬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小一点儿?”她落下泪来。“小末,下辈子我们别再做母子了。”
程末的心好像被剜了一刀一样。
他摇头,意识到这是一个告别,永永远远的告别。他张开口,想问问妈妈,为什么要生下他呢。可他说不出话,眼泪不住地流出来,溺死了他的声音,溺死了他和母亲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牵绊。
程末哭得几乎晕厥,被护士抱出了病房。
第二天,那张病床空了。
一个月后,宋子明把程末接到了龙城。

宋煦阳十六岁的生日宴上,程末吃了宋煦阳给他的生日蛋糕。
程末一开始是犹豫的,奶油蛋糕和甜筒一样,是他众多禁忌食物名单上的一个——但那是宋煦阳给他的,那一天的宋煦阳兴致勃勃,看起来那么开心。
程末脑子里东一个念头西一个念头,糊里糊涂地想:“也许是哥哥给我的,就会没事呢。”但从小牛奶过敏的他没有侥幸逃过这一劫,蛋糕里加的鲜牛奶分量十足,这一次过敏反应比小时候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程末不仅迅速发起了一身红疹,甚至引发了哮喘。
程末很多年没有这样难受过了,胸口又闷又痛,像是要裂开。他看到宋煦阳扒开人群,出现在他最难受的时刻,宋煦阳扶着他,焦急地问他怎么了,他想说哥哥对不起,但是已经连呼吸都困难了。




上卷丨07、末末

宋煦阳的十六岁生日就这样潦草收尾。
一家人着急忙慌地把程末送到了医院,急诊科乱了一阵,查出了程末哮喘发作是因为牛奶过敏,还好程末吃得不多,症状虽然来势汹汹,但吸了氧用了药,很快脱离了危险。
值班医生跟周莹说:“周护士长,你也是在医院工作的人,孩子这么严重的过敏体质,吃东西怎么能不注意呢。”旁边护士赶紧给他使眼色,说:“王医生,三床那个病人的病例还等你签字呢。”两人走远了,护士小声说:“王医生你新来咱们医院不知道情况,周护士长那个小儿子不是她亲生的,是她老公在外面生的……”
周莹原本看程末人没事了,刚松一口气,被王医生一句话问得,心里好像堵上了块大石头,又见小护士远远地和王医生嘀嘀咕咕,更是来气。她瞪着宋子明,气哼哼地说:“宋子明,你说,我注意什么?我白捡一个后妈当,怎么注意人才能不戳我脊梁骨?”宋子明皱着眉头不吭气,自知理亏,照单全收。
周莹又拉过宋煦阳,问:“程末牛奶过敏你知不知道?”宋煦阳摇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我记起来了,程末他不吃甜筒。”周莹脸色变了:“那他牛奶过敏他自己知道?”
宋煦阳茫然地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程末那次没有吃甜筒,应该是知道自己牛奶过敏,可是他为什么又吃了奶油蛋糕呢。
周莹一把拉住宋煦阳,说:“走!回家!”临走不忘白宋子明一眼:“程晓秋给你生的好儿子!”

程末醒来的时候,听到宋子明在他床边压低声音讲电话。
而电话那一头周莹的声音很大,好像开了免提一样。
“……处心积虑,想害阳阳!”
“没有的事,孩子还小,懂什么害人。”
“那阳阳给他蛋糕时候他干嘛不说自己牛奶过敏?程末有个三长两短,不全成了阳阳的责任?我看他和程晓秋一样,自己不要命了,还变着花样要拖我们下水!”
程末睁开了眼,又赶紧闭上了。他不知道怎么和宋子明解释这一切。
宋子明却已经看到了,对电话里说:“回去再说。程末这会儿醒了,我问问他。”
“程末,”宋子明说,“醒了就别装睡了。”
程末只好又睁开了眼睛。
“好点了吗?”宋子明语气还算柔和。
程末点点头。
“以前知道自己过敏吗?”宋子明开始直入正题,让程末觉得刚才一瞬间的柔和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程末不说话。
宋子明的脸色开始有点不好看:“那就是知道了?”
一阵沉默。
“小小年纪,不要和你妈一样,藏那么多心思!”宋子明站起了身,“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明天早上办出院手续。想不清楚就别回家了!”

宋子明走了。
程末的眼睛茫然地盯着病房的墙壁。久远的时间已经把最初雪白的墙壁变成了黯淡的象牙白,程末的眼神陷在那一面晦暗的象牙白里,身体却没有力气,仿佛被禁锢在另一片沼泽之中。
许久,他咬住嘴唇,吧嗒,掉了一滴泪。程末侧过身子抱住枕头,把被子拉高,盖过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

宋煦阳进来病房的时候,看到程末的病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被子里面拱起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一抖一抖的。
宋煦阳走过去,疑惑地掀开了被子,里面满脸泪痕的程末当即无处遁形。
“程末!你怎么哭了?还难受吗?”
程末赶紧试图遮掩。发病时手指抠墙抠坏了指甲,指尖都用纱布包着,动起来十分不利索,程末越是急着擦,越是鼻涕眼泪狼狈地抹了一脸。
宋煦阳在他床边坐下。“好点没有?”
程末点头。
宋煦阳问:“你牛奶过敏吗?怎么不说呢?”
完了。程末心里一紧。连宋煦阳也这么问他了。
程末不敢看宋煦阳,偏过头去,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你吓坏我了。怪我,你一开始不想吃蛋糕的,是我勉强你了。”
宋煦阳这句话一出口,程末像是哪里被戳了个窟窿,藏了一肚子的情绪争先恐后要从这个出口往外逃。他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宋煦阳皱皱眉头:“你是不是还难受?”
程末过了好半天,才哽咽着挤出一句:“不是、不是想害哥哥……”
“嗯?”
“阿姨说、害你……说我害哥哥。爸爸、也说。我、没有,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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