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秦烬,我打从心底里明白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他那样的家世身份,恐怕我挣一百年都够不着边,何况又是那样一副惊为天人的俊美长相,愿意向他投怀送抱的俊男美女大概比我吃过盐还多,我算老几?
完事后的那天早晨他明显并没有对我展现出过多的兴趣,想来我的表现也只是差强人意罢了。
他离我太遥远,太昂贵了,是我根本负担不起的奢侈品,以前远远妄想着的时候觉得他千好万好,真正负距离接触过一次之后反倒只剩下尾椎骨附近残留的痛觉。
从任何方面来说,他其实都不是个合适我的人选,若是我足够理智,结束后,就该离得远远的,从此和秦烬再无瓜葛。
终于不用在秦烬面前装模作样,我拖着发酸的腿、扶着差点折断的腰,一瘸一拐地挤进了地铁。
人来人往,空气潮湿而闷热,充斥着二氧化碳、大蒜味和体臭,我摇摇晃晃地抓紧扶手,在四周人潮拥挤下动弹不得地看着地铁门缓缓关上。
那一刻,我想,昨晚经历的一切之于我而说,真的是一场黄粱梦境,一晌荒唐,痛楚是清晰的,一时的愉悦和美好是虚幻的。
或麻木或倦怠或愁苦的面孔挤在狭窄的车厢,映衬在透明玻璃后方纯黑隧道的底色下,地铁呼啸而过。
到站了,我怔怔地凝望着光影变幻下我自己在玻璃反射下的模样,头发凌乱,苍白而尚且青涩的脸上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欲望。
我恍惚了一瞬,透过嘈杂混乱的站台,挤满了乘客的电梯……我仍旧想起的是秦烬那张立体分明,恍如天神亲手凿刻的面容。
接着,我迈开脚步,走出车厢,和以往任何一天一样,回到我本来就该是那样的生活中去。
那一年我大三。
正值要开始着手准备毕业论文的时期,我回到学校,想起和论文指导教授约了见面,来不及换衣服,便急匆匆地跑去了教学楼。
这位洪教授是经济学业内的大咖,我提前半年就开始同他联系,好在凭借着还不错的学业成绩,他同意了做我论文指导老师的请求。
但他实在太忙了,经常不在学校,偶尔请教个问题,总得我巴巴候着他,大部分时间还不一定能见着人。
一方面,能请到如此盛望的教授做论文指导对我的简历肯定是加分项,但不止如此,我知道秦烬研究生的项目挂在这位教授的名下。
我起初也没想太多,不过就是想离秦烬近一点罢了,就好像我们同在一个指导老师手下,那种无形的距离感也被不知不觉缩小了一般。
“小陆,来了?正好,我临时要去B市参加一个研讨会,来不及通知你。”刚一进门,洪教授便说,“这一个月,我应该都没有空闲时间了。”
我急忙道:“可是,老师,下个月底我就得交开题报告了……”
“你邮件里发给我的这个分析模型,我提前看了一下……的确过于粗糙了。”洪教授语速很快,毫不客气地说。
我抱着纸张任他批评,接着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找个学长,让他有时间来带带你,你有任何问题就向他请教。”
我愣在原地,突然心脏就开始怦怦直跳,如同小兔子乱撞,凭空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和期待来。
两周后,一个我早就存下却从没有拨打的电话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在我手机屏幕上。
看着来电显示上明明白白的两个字,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犯晕乎。
我反应了一秒后迅速接起电话。
“喂?你好。”我控制着自己几乎有些颤抖的声音。
“学弟。”秦烬那标志性的有些低沉,稍显喑哑的声音钻入耳中,他这样叫我的时候简直比任何诱惑都令我亢奋。
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你在学校吗?”他说,“如果有空,现在来图书馆二楼。”
第24章 公然在图书馆……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用五分钟的时间,我装好了电脑和笔记本,背上包,一路飞奔,几乎恨不得原地生出一双翅膀来。
到达图书馆,我放轻了脚步,整个二楼全部都是独立的自习室,一进走廊,我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秦烬的身影。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门,走进去,他回过头,漆黑的视线与我交错。
他见到我,似乎并没有显出任何惊讶的神色,而是拉开一旁的座位:“坐。”
我艰难地控制着自己飞速的心跳,目光几乎要像胶水一样牢牢黏在他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秦烬今天穿得很休闲,此时明明已经是深秋,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圆领棉T,外边套着黑色的风衣外套,布料硬挺有形,袖口挽至肘部,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
直到秦烬看过来,我立即移开视线,随即暗暗告诫自己收敛些,随后把包放在脚边,慢慢坐下。
他订了一间单独的自习室,整个自习室四周是透明的玻璃幕墙构造,其他在图书馆的同学都能清清楚楚看见我们,但听不见我们说话。
几乎在我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注意到几乎周遭所有来自习的人都朝我们这儿瞟来了或好奇或打探的目光。
这并不奇怪。我默默地想,秦烬是谁啊,这整个学校,能有人不认识他?
只是我跟他这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蓦地就感觉压力倍增,如芒在背。
“陆伊橙。”这次,他准确地念出我的名字,我一个激灵,从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淡淡地看着我,道:“发完呆了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点点头,他偏转过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我在论文中打算使用的模型。
秦烬手里转着一支镜面外壳材质的钢笔,他把我的开题报告调出来,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几个关键错误,以及我遗漏考虑的数据问题。
“这些,我给你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我研究的方向主要涉及房地产市场,我问:“为什么初步回归的结果显示卧室数量不显著,但是浴室数量是显著的呢?这与我的假设不符。”
秦烬用一种“你的计量经济学都学到哪里去了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回答:“显然是由于多重共线性,卧室数量和浴室数量这两个变量并不是相互独立的,可以说浴室数量‘偷’走了卧室数量对于房价的影响。”
“在回归前你应该借助皮尔森矩阵进行相关性分析,两个变量的相关系数达到0.7就很有可能存在多重共线性。STATA可以计算方差膨胀因子,VIF大于5,就可以确定模型受到多重共线影响,最好剔除冗余因子。”
我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什么是方差膨胀因子。
见我沉默,秦烬继续道:“你说之后打算使用AIC来更好地确定模型的变量,这种方法是完全从统计学角度构建理想模型,有的时候是违背经济学直觉的,并不适合用来判断假设。”
我默默点头,记下他的意见。
说实话,我十分茫然,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
本来我还觉得我专业课的知识学的不错,至少每学期的奖学金是不用愁的,但到了秦烬面前,我简直就像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学生刚开始学加减乘法,而他在跟我讲高数和微积分。
秦烬大概是见我表情实在迷茫,格外开恩地补充:“还有,模型阶数并不是越高越好的,有可能会导致模型过度拟合,意味着你把先前数据的随机误差同样纳入了模型中,所以削弱了预测的准确性。”
他大概是怕我还不明白,微微俯下身,旋开钢笔,在空白的本子上简练地写下了一串刚劲有力公式思路和对应的STATA指令,叫我凑近了看。
此时他距离我只有一指的距离,从我的角度几乎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接着,我的视线游移向下,停留在他直挺的鼻梁和淡色的薄唇上。
其实我听懂了,但舍不得这短暂的时间过去,于是故意没有出声,只是附和着他时不时点头。
秦烬在认真地给我讲解的时候整个人有种出奇的性感,我甚至感到有些奇怪,我没曾料到秦烬会这么有耐心地指导我,每句话逻辑条理清晰,不紧不慢、不急不缓,从这方面来讲,若非生来家财万贯,他也许还有些做教授的天赋。
我听得入神,因为坐得近,不知不觉脚尖向前伸,一挪动,大腿就撞到了他的。
我顿时僵了一下,秦烬却没什么反应,连话音都没停,我这才放下心来,变本加厉地将膝盖朝他的方向靠过去,假装自己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
桌面上,秦烬一本正经地同我讲着R代码、MLR模型,我小幅度地挪动向前,朝他越靠越近,其实只是装作勤学好问的样子……而桌面下,我们的腿倚靠在一起,维持着那个略显暧昧的姿势。
我不知道秦烬为什么没有躲开,或者出言打断,也许他真的并不在意。
他给我讲完,我的整个思路都顺畅了,原本郁结不解的地方也全部迎刃而解,我内心豁然开朗,一时怕回去之后把他给我列出的那些点遗忘,干脆顺势在自己的电脑上立刻修改起来,这时候我也顾不得别的,飞速将键盘敲得劈啪作响。
秦烬便在一旁看着,看我修改,时不时出言提醒指导一两句。
忙起来就忘了时间,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等终于将脑袋里的东西倒空到纸面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我才发现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而秦烬的手肘撑着桌沿,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的视线与他对上,心里突然跳了跳,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都解决了?”
我点点头。
“行。”他道,“晚上有点事,那我先走了。”
我这才想起秦烬应当是很忙的,他连来学校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却专程在这儿陪我改了两个小时开题报告,虽然应当只是托了洪教授的面子,但我心里顿时还是相当过意不去。
我连忙站起来:“我送送你……”
“不用。”他说完,吊儿郎当地单肩背起包,推开自习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怅然若失地留在原地,兀自低叹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跟秦烬接触最多的一次机会了吧,当然,之前在床上的时候除外。
之后我继续留在图书馆,打算把整个报告再校对检查一遍,未免拖延,干脆今天就全部写完。
只是出门太急,我没带充电器,手机只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很快它彻底没电后就自动关机了。
踩着门禁,在晚上十一点前回到宿舍的时候,我还是从我室友那里知道整个经济学系都已经闹翻天了——
几乎所有我们认识的人朋友圈都在传我和秦烬的照片,大概是有人在自习室偷拍了我们,而且那拍摄的角度不知道怎么寻的,异常刁钻,照片里,我们俩的脸几乎完全凑在一起,如是不仔细看,简直如同公然在图书馆接吻一般。
实际上,身为当事人的我当然心知肚明,我们只是在单纯、纯洁地讨论论文模型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我将那张照片保存下来,私底下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悄悄欣赏,以此偷得一夕美梦。
我翻了一眼我室友的手机,大部分人都在底下问,秦烬原来是个弯的啊?
一小部分则在舔屏,大概是说我们同框出现时堪称一对赏心悦目的情侣。
我心念一动,有些遗憾地想,要是他真是我男朋友该多好。
随后我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
明明之前早已打定主意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只把这个人默默藏在心里,怎么才半天过去,我却又开始着魔了。
晚上没有吃东西,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胃绞痛的感觉,不得不原地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正好好说着话呢,室友也被我吓了一跳,惊叫道:“陆伊橙,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摇摇头。
只是一边空虚,一边却又觉得——
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让我有些吃不消。
连从干瘪的胃里,我都能感觉到一种酸涩的怦然心动。
一整晚,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就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拉拉扯扯,漆黑的夜里,我盯着手机,滑到通讯录,来回地翻着秦烬的号码,拿起又放下。
一天之后,我再次踏进了秦烬的家门。
瞿叔招待了我,告诉我少爷还在公司忙,但特地关照了让他招待我,他说请我先等等。
我在秦烬家宽敞的客厅正襟危坐,来时假模假样地还背着个帆布包,瞿叔笑眯眯地给我端上了一杯热柚子茶。
无事可做,我本来是借口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秦烬才过来的,这会儿却只能拿起笔记本翻看起来,打磨时间。
我等了三个小时,夜里十点半,秦烬终于到家了。
他披着寒霜星露进了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朝瞿叔打了个招呼,瞿叔点点头,去楼下休息了。
然后他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本想同他装模作样地问候几句,尚且到嘴边的话音还未出口,他忽然一把揪起了我的领子,把我从沙发上提了起来,略显凶狠地封住了我的唇。
手里的笔记本“啪嗒”掉在地上,可没人还有心情顾及上面复杂的算法和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