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不好,我都认,也都改。”
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对他……又何尝不是总无可奈何、毫无办法。思虑太多,行差踏错,笨拙到不像是平时的自己。
我最终还是留下来陪秦烬一晚,并答应他明天一早,我就给他去办出院亲自接他回家去。
尽管我们一道躺在一张还算宽敞的床上,但他粘我粘得实在太紧,那胳膊勒的,让我简直没法呼吸了。
这还怎么睡啊?!
我挣扎着反手拍了他两下,也没注意,动作稍微大了点。
秦烬求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哎,宝贝,痛。”
我生怕刚才拉拉扯扯间碰了他的伤腿,立马僵住不动了,紧张地询问道:“真的痛?”
秦烬又笑,声音听起来反而很高兴,说:“没有。”
我扶了扶额,血压顿时急剧升高。
干脆把他丢这儿自生自灭算了,什么玩意儿,真不想管了。
他在黑暗中低低地说:“你别再走了。”
我默了一会儿,答道:“我没说要走。”
回应是腰上环着我的手臂又更紧了紧。
唉,可我真的不敢动了。翻个身都得轻手轻脚。
在很热也很窒息的感觉中睡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正推开门要出去,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走廊外面“哐”的一声,一种应该是人体与地板亲密接触后,仿佛膝盖都能砸碎那种令人牙酸的闷响。
我下意识探头往外望了望,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之后,整个人处于一种有点无语又有点兴奋的状态。
只见不远处,医院的走廊上扑通跪着个人,另一个人靠着墙,立在一边,场面一度很有古早电视偶像剧那味儿,此时合该播放起一首凄凉感人的情歌。
只唯独,两个当事人主角都是男的。
跪着的那个是秦航川,站着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唐玉琪。
只听秦航川以那副油腔滑调的嗓子状似深情地在诗朗诵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台词沿着宽阔的走廊,隐隐约约悠悠扬扬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唐唐,baby,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最后一回……”
“以后我一定……”
“否则……天打雷劈……”
在一旁偷听地津津有味的我:“。”
哦,看来这座城市最近可能还会迎来一波雷电交加的大暴雨,回家我要记得关好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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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数据来自网络文献:/future/article/20140421-inside-the-minds-of-the-dead 这篇文章也提到了40%这个数据,但时间比较老。
第85章 爱情本身
把秦烬弄回家里照顾并不是个好主意,他显然比在医院时更会闹腾了。
仗着腿瘸,走到哪都要我扶,关键就在于他真的死沉,我又抱不动他,倒不如说抱的时候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力气巨大的熊环抱住,差一点就会被压垮。
不得不说,这生活的重担真是太重了。
然而安生日子尚且没过几天,某天我回家时,见秦烬正独自一人坐在窗前,他回过头时脸上上前带着一丝阴寒的神色,见到我,就好像窗外突然变天一样,从灰突突的阴转成了灿烂的晴。
我走上前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你又变得这么反常起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秦烬便主动对我道:“我父亲,秦寒山,他出来了。”
我心里猛地沉了一下。
“……怎么会?”
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被放出来?”
“是你们提交的证据,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秦烬摇摇头,淡声解释:“因为病情加剧,身体每况愈下,才不得不紧急送医治疗。”
“秦航川下午打电话来,说他现在已经过去了,正在照看,问我们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我怔愣了一下。
我只不过是觉得有点突然。
秦寒山,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要死了吗?
我们到达收治秦寒山的医院,我紧紧搀扶着他,鉴于秦烬的伤情,出门前我还给他拿了一支家里的拖把拆掉头当手杖。
秦寒山已经从急救室出来了,据秦航川说,在他的运作下,老人已经被转到了不会被外界打扰的单人病房,我们随时来都可以探望。
说是探望……我心想,寻仇还差不多。
病房狭小简陋,放着一张矮床,巴掌大的地方,墙的上方开着一扇小窗,除此以外就是全然的白色,充斥着一种逼仄感,就好像另一间牢房。
干瘪如枯枝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像一块缩水的老旧海绵,丝毫看不出往昔面露精光、精神矍铄的模样。
他插着静脉输液管,而秦航川背着手站在一边,嘴边擒着一丝笑意。
“爸爸。”他用一种似乎很富有情感的声音唤病床上的老人,“你看看,谁来啦。”
老人闻声,费力地睁开眼,浑浊暗黄的眼球翻转,随后视线缓缓地偏移,捕捉到秦烬的身影,他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心脏病的治疗药物具有强刺激性,对其他器官的负担很大,尤其是肾和肝,秦寒山常年服药,刚才在路上我才得知,从半年起到如今,秦寒山已然发展出了严重的内脏衰竭症状,这回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如今我见到秦寒山才知所言不虚,空气中除了浓郁呛人的消毒水气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这个老人大半边身子都像是已经埋进土里,马上就要彻底腐烂掉了。
任谁见到秦寒山这副模样,都不会怀疑这是个不久于世的人。
人的面相是很奇怪的,随境遇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寒山那张苍老的脸在干瘪的皮肤包裹下凹陷得很明显,骨头突出,头发也几乎全部掉光,贵态早已不在,相反,一眼便知,这人应当是受尽了生活磨难和困苦,因此变成了这副更加刻薄寒酸的容颜。
我下意识地紧紧攥着秦烬的手,瘦骨嶙峋的秦寒山阴冷的目光射过来,就盯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上。
“你们……”像一堆柴火碰擦,费力才发出几个用力至极却依然含糊不清的字,“……孽障……”
秦烬只平静地扫了病床上的老人一眼,就当着秦寒山的面,牢牢与我十指相扣。
秦烬不咸不淡道:“我们还在一起,您很意外么。”
我心里猛突了一下。
秦寒山看起来被秦烬一句话就激怒得目眦欲裂,铁质的病床都咣咣地响了响,可惜,这位已然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就算再怎么生气,再怎么骂儿子“不孝”,也连坐起来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了。
“我对你给予厚望,可你居然非要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和女人联姻都做不到,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怪胎!孽种!丝毫不顾及体面,我们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都是因为你,你竟敢……!”
要不是顾念着杀人犯法,我光听这几句话都想上去把这个老东西给原地弄死。
我当然记得,当年突然凭空传出秦烬多了个未婚妻的新闻,我知道是秦寒山故意设计,但说心里不膈应绝对是假的。
男的怎样,女的又怎样,难道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存在的价值就只在于“联姻”,和“顾及体面”吗?
实在很难想象,他当年曾听过秦寒山多少如此类似的责怪或者辱骂的话语。
很可惜,一切尘埃落定,兜兜转转,我和秦烬还是没有分开,秦寒山注定是要失望了。
倒不如说,叫他临死前刻在他视线下的还是我和秦烬并肩而立这一幕,就足以对他是最大的讽刺。
而秦烬只是坚定地握着我的手,我看向他,却发现他脸上早已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找不到,平静无比,就好像只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在他面前撒泼,而他都根本不屑多说任何一个字。
可越是这样,秦寒山看起来却反而更加恼怒。
秦寒山紫涨着脸,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冲着秦航川道:“该死的,你!扶我起来……”
而一边的秦航川却无动于衷,吊儿郎当地抱着臂,冷眼旁观。
“爸爸。我就在等这一刻。”
秦航川用那种他平时惯用的欢脱的语气道,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爸爸,你就要死啦。”秦航川的表情充满了愉快,“你替所有人,你替我们,做了一辈子决定,前半生风光无限,大权在握,到最后,想过这个下场吗?”
“众叛亲离,穷酸潦倒,没有尊严地死去。”
“全部是因为你,全部是你的错啊。”秦航川咯咯地笑起来。“你要杀了我哥,你还能杀了我吗。来啊,有本事你把一切忤逆你心意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抹掉,就像把我妈妈的骨灰在我面前撒到池子里一样。”
“但你没想到吧,把你们所有人搞到破产,送进牢里的人,就是你最信任对你无微不至的儿子,那个你不要的女人为你生下的孩子。”
“我只是在替她讨回公道而已。”
秦寒山顿时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瞪着秦航川,面色青紫,浑身的骨头发出一种瘆人的咯咯声响。
“怎么了?没想到?”秦航川说,“你仅剩的两个亲子,你最喜欢最好掌控的‘川川’,每天都在诅咒你不得好死,到地狱去受尽折磨呢。”
“这全部……”他轻缓地一个字一个字说,“爸爸……全部都是你的失败呀。”
医院外的护士医生来来往往,每天在这里都有很多生命离开,去到另一个地方,也有很多生命诞生,开启一场全新的旅途。
“真可怜,死不瞑目呢。”
“对啊,我进去的时候那眼睛睁得老大,蛮吓人的。”
“脸都涨起来了,你不要多看,晚上会做噩梦的,听说还是个罪犯,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这种人哦……”
“有家属认领吗?”
“问过了,说直接送去烧了就行。”
“估计是生前做了太多恶事,才搞成这样,连亲儿子都嫌弃……”
“嘘,那赶紧拉走处理了吧,晦气。”
“……”
这场闹剧终于被划上了一个句号,尘埃落定,剩下的,冤有头债有主,到地下再去清算吧,反正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回家吧。”秦烬牵着我的手道。
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搀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人来人往的医院。
我们谁都没有再回头。
把这块重物哼哧哼哧地弄进家门后,我忽得想,他临走前说的是——
“回家”。
客厅暖黄的灯光亮起,到处都是我们两个人生活的痕迹,我转向秦烬,对他道:“我们到家了。”
秦烬完全靠在我身上,嘴唇轻轻地亲了亲我的脸。
我感觉自己的脸蛋好像被果冻蹭过,眼前简直生动形象地浮现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狗摇着尾巴抱着我在对我舔来舔去。
这是一种身体力行的表达开心的方式。
真是很奇怪,这人明明在外边看着这么硬冷,嘴唇却这么软。
我瞥了秦烬一眼,他看起来果然心情很好,就像一个还没有脱离少年时期永远沉迷恶作剧和捣蛋的男孩子。
可他不是男孩了,我也不是,我们已经是成熟体面的成年人很久了。
这让我觉得有一点点遗憾,因为每个人都应该被好好地陪伴着度过那么值得灿烂和调皮的少年时代,而不是被压抑被控制,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还没有长大。
秦烬腿脚不便,我却把他按在墙上,更加用力地回吻了过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个一直无法开口的秘密。
那个我们都还年少的时候,我大概也算是他信众的一员,可以把源源不断,无数的喜爱、崇拜、敬仰给他,丢在他身上,作为无关痛痒,华美的装点。
我相信我不是那唯一一个,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我们仰望头顶,“秦烬”便应该高高在上,活成所有人梦想中那个完美男神的样子——
英俊帅气,桀骜冷酷,聪明而多金。
曾经看书的时候读到过一句话:“他们所爱的,常常不是一个人,而是爱情本身。那天晚上,月光才是他真正的情人。(*)”
也许有时我自己也没注意到,那个时候,我在把秦烬奉为“神”,他是我对生活的终极幻想,是我内心所有美好和渴望的代名词。
我喜欢他什么呢?
或许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未真正的喜欢过他,他叫什么名字都并不重要,他只是恰好出现在了那个对的时机,又恰好满足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想象。
可他其实也并不是个神。
他也不过是个,像我们所有其他人一样,需要应付乱七八糟的家庭,克服无可避免的痛苦,努力让自己活下来,活得像模像样的……平凡的人。
他也会犯错,也会有不好的习惯,让人生气让人恨不得想打他骂他的那一面,这一切似乎看起来都不那么美好,完全不像最初那样光芒万丈。
我记得之前他跟我说,很多时候,他也只是想在我面前保持一点好的形象。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头至尾意识到这一点,但鉴于多次经验表明当年还年少轻狂的我着实不是个擅长掩饰的人,他大概也察觉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