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是为什么。”
话音刚落,任明尧就看见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只好沉沉地叹了口气,将他环腰拥进怀里,语调和心跳声同样沉稳,“怎么能叫闲事。我不仅管了,还要把它带回家养一辈子。”
程识闭着眼听,话音落地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他胸前,瘦弱的肩膀抖得更厉害。
“那它一定,很想有人能去,救它吧。”
“嗯。是我到得太晚了。”
“冬天,巷子里,很冷的。幸好现在,是春天了。”
任明尧的手覆在他单薄的背脊上下抚摸,帮他顺气,能想象到他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憋红了脸的样子,仍旧像往常一样担心他哭得太凶会昏厥过去。
“嗯。幸好现在是春天了。”
隔着一道门,宋子扬在外面哄着孩子一起吃宵夜,成功阻止了程晓君想进来找小叔叔的脚步。
他因此得到一些宣泄的时间,却也只是头抵着任明尧尽力吞下溢到喉咙的呜咽,不想让更多人听见,身体微微晃动,低声呢喃,“……我脚好疼啊。”
任明尧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把握他的脚踝,温暖的掌心下触碰的皮肤却是冰凉的,“这里疼?”
“嗯。”他也不太清楚,骨缝里渗出的疼痛到底是来自身体还是心理作用。他看着任明尧拿毛巾去用热水浸烫,帮他敷在脚踝上徐徐按揉,自己连穿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也并不在意,只是对他说,“这样呢?会不会好一点?待会睡觉还是灌个热水袋吧。”
程识鼻子发酸,胸口涨疼几乎透不过气,却轻轻喊了一声,“明尧。”
他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数年前他就对再见不抱期望。数周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数小时前他还在想,即使无法不伤害任何人,至少及时止损。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想那么多根本都没用的。只要任明尧想,他哪儿都去不了。
很多年之前,任明尧给了他一件校服外套,他就把整个少年时期的暗恋拿出来回报。他以为是那时候年纪小,以为自己现在算是长大了成熟了,能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周到。可是考虑再多又能怎么样?在真实的,热乎乎的任明尧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
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的好。
任明尧嗯了一声,停下动作看着他。浴室里的灯光柔和,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反射着亮晶晶的影子。一张红透了的脸,皮肤薄得好像浅浅啄一口就能咬破。
“我不跟别人走的。你放心。”他不敢看任明尧,却妥协般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走。”
任明尧的目光正落在他锁骨上方零落的吻痕上。
白天那些遮瑕膏都在洗澡时被冲洗干净了。过了一天,原本鲜艳的颜色变成暗红,被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血色好像逐渐又充盈回来,红得很暧昧。
程识破了大防才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说得出来。说完却没有立刻听见回应,不安地荡着脚尖踢了踢他的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任明尧郑重道,“我在想是该先道歉,还是该亲你然后再一块儿道歉。”
“……”
脖颈部被抚摸的意味有些变质。程识连忙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又听见他接着说,“不是为我说过的话道歉。昨天晚上我没喝到人事不清的程度,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
程识被他严肃的语气感染,“那是为什么?”
“你还没有同意做我男朋友。”任明尧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昨天晚上我干过的事,现在我正在干的事以及脑子里想干的事,严格来说可以判猥亵罪。光道歉都不够。”
“……”
顶着一张高冷的脸这么正经地说“我有罪”。程识语塞了一阵,心里居然有点惶惑,结结巴巴地说,“那我,我不举报你。就,没事吧?”
任明尧抿了抿嘴角,实在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空出手结结实实地双手抱个满怀,“你怎么这么可爱。”
“……”
“我听到了。我很高兴,程识。”他说,“特别特别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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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扬一个人搞不定小孩子,很快就没辙跑过来敲门催促了。
“他们还在外面。你穿上衣服快点出来。”
程识拿开热毛巾跳到地板上,听见他问,“脚能使劲儿吗?”
“没事的。刚才就疼了一阵。”
快得好像一阵幻觉。程识原地踩了两下才推门出去,心情莫名松快,连门都变轻了,没怎么用力就差点连着外头的宋子扬推一跟头。
“嚯……你这……劲够红的,不是,你这脸够大的……呸。”宋子扬嘴瓢得话都说不清,“你快去哄哄你那小侄子吧,我是搞不定了。”
他跟程晓君没打过几次照面,到底不算是个熟面孔,本来也不会伺候小孩。程晓君属于一边吃得满脸都是一边还爱干净那种小孩,平时都吃一阵子就要程识帮他擦一擦再继续吃。
这会儿没人伺候了吃得很不舒服,他对脏兮兮的自己感到不满意,心情烦躁地抓起炸春卷丢进粥里,溅得茶几上星星点点到处都是。
程识平复心情,板起了脸,“小君不可以这样发脾气。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平时可以无限宠爱,但犯了错就要严肃地讲道理。每到这时候程晓君甚至有点怕他,就真的像纸箱里那只小奶狗似的,可怜兮兮地垂着头挨训。倒也真能听得进去,听完还能反省,“小叔,叔,错了。不对,我。”
“是小叔叔做错了吗?”
程识耐心地引导他,“好好说。”
“是我。我是小君。错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垂头丧气地说完整的句子,“是小君做错了。小君不对。”
“宝贝乖。”
程识带着他亲手收拾茶几上的车祸现场,行动里反省自己的错误。之后又一起吃饭,恢复到往日亲密的态度里,宠爱不减。
任明尧平时很少看到他教育孩子,主要程晓君也不怎么犯错,可能还是因为到陌生环境有些不安。宋子扬更是第一次,看得叹为观止,佩服地竖大拇指,“男妈妈yyds。”
“……”
把他赶回自己房间去睡觉,任明尧去接了盆热水,给脏兮兮的小奶狗洗澡。
程晓君在发现箱子里装着什么动物之后整个人兴奋得不行,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用小奶音模仿汪汪叫。但小孩子本身抵抗力就不强,刚从外面抱回来的流浪狗身上不知道有什么细菌,程识不许他摸还闹了点情绪。
“等一下宝贝,等汪汪洗完澡澡就可以摸了。”
程识一只手拿手机点外卖,找最近的宠物店下单了幼犬奶粉,一只手把他抱到洗手台上,看任明尧干活,“过来先看看,还不能摸哦宝贝,小心一点,胳膊别碰水。”
一句话里任明尧认领了自己的那部分,暗戳戳的还往前捎带着多连两个字满足私心。
洗完澡到吹干,被抱回来的这只小奶狗都很乖的没怎么挣扎。只是眼神中偶尔流露出无助的神采,有种被命运支配的悲壮感。
它不是什么被遗弃的名贵品种,就是普通的田园犬。背上大部分是棕黄色的毛,腹部是白色,也没有什么条纹。可能混了些别的品种,耳朵有点像拉布拉多,软软地垂挂在头两边特别可爱。
程晓君终于被允许触碰小狗,两只小手左右开弓轮流摸,一下又一下。几分钟之后小狗跟他熟了,朝着他嘤嘤叫,被摸一下就抬抬爪子,仿佛在菜鸡互啄的边缘试探。
“马上就要回茂华了,临时办托运有点麻烦。”
任明尧和程识蹲在旁边看两个幼崽迅速混熟,作为真正的命运支配者在商量,“明天还得去打疫苗什么的。我是想先把它留在这,找个朋友带它,过几天开车去茂华再顺路帮我们带回家。你说呢?”
“都听你的吧。”
程识点点头,语气尚有疑虑,“我真的能养它吗?”
以前在网上看到可爱的猫猫狗狗,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养一只崽。但总觉得那可是一条小生命,担心自己养不好,想着等手头更宽裕点的时候再去领养。既然要养,就给崽一个条件好点的家。
后来接到了程晓君,人类幼崽的养殖难度和成就感都超级加倍,他就没心思再想养宠物这回事了,这会儿听任明尧说“抱回来送给你”,忽然感受到一个老父亲的责任也在超级加倍。
两只幼崽注意不到的地方,任明尧悄悄牵他的手握了握,“能养好的。我们一起养。”
他私心里还希望能靠着这小东西,给程识多一份牵绊——小侄子是程识自己的亲人,狗子总能算是两个人的了吧。
程识心情很好,被他牵住时无意识地反握,手指交缠第一次没有挣脱,积极地设想,“那是不是还要起个名字?得给它起个好听又好看,又有意义的名字吧。”
“当然要。”任明尧配合地说。
“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这块儿还以为一章写不完
能放得下就不用双更啦
以后就是一家四口了
大家晚安了嘿
mua!
第45章 我们试试。
小奶狗毛还很短, 一直在发抖。程识把程晓君的衣服都拿出来,让他自己挑一件送给新朋友。
宠物店的外卖送来,小狗喝了奶又有衣服穿, 趴在地毯上又饱又暖地睡了。程晓君也不舍地回到床上, 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眨着眼睛睡不着,隔两分钟就翻腾着坐起来看看小狗,好一阵子才消停。
程识轻手轻脚地翻身, 看见任明尧也还没睡,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玩手机,总觉得刚才回来路上忘了点什么事, 就是这会儿还想不起来。对余光里的动静倒是很关注, 用口型加气音问了句, “睡着了吗?”
“嗯, 没关系的。”衣橱里还有一床被子。程识回到自己被窝躺下, 把被子拉到下巴舒服地裹着, 脚边暖烘烘地发热, 不由得笑了, “你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啊。”
“你带小君去刷牙的时候。”任明尧声音放开了些,关上手机也躺进被子里, 说话间仿佛第一天发觉,“他居然长牙了。”
“……”人家小乳牙都长齐了好吗。
“我想到狗狗可以叫什么名字了。”程识小声征求意见, “你觉得, 叫彩铅怎么样?”
“行啊。”任明尧其实没听清是哪个彩哪个铅, 但横竖先表示支持, 然后也对暗号似的小声地问, “为什么叫这个?”
程识说, “因为都是你送给我的。”
他又往被子底下缩了缩,遮住半张脸,似乎说这句话都不太好意思。然后才想起这会儿房间里没开灯,任明尧应该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他能听到任明尧的笑声,很轻,似有若无的,仍旧感到脸上发热。任明尧反应过来了,对于自己也有份参与表示受宠若惊,“这是不是就你们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梦幻联动?”
“嗯……算是吧。”
程识说完这句,忽然词穷了。他面对任明尧侧躺着,任明尧也面朝着他。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知道任明尧看不到什么,可还是望着他应该在的位置没有闭上眼睛,没由来地为这想象中的对视内心悸动。
任明尧一直不转头睡觉,他也不舍得动,就这么隔着两张床之间的走道互相看了好一阵子,程识才期期艾艾地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说那么多话啊。”
孩子们睡着,终于可以聊点夜间成人话题了。很难说任明尧一直不睡是不是就在等这个,听到就答得飞快,“那还叫突然?我要是好好的没喝酒正常跟你说,是不是更得吓着你。趁着喝了点酒再说还显得顺理成章。”
老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酒壮怂人胆”。只不过在他俩这儿,不是给喝醉酒的人壮胆,而是给听的那位。
程识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他昨晚再受冲击,好歹是坐在沙发边听完了。
要是任明尧又平白无故地告白,估计他会像在家里那天一样,脑子一懵就只想着快点把人赶走,什么也听不进去,“我以为你喝多了才乱说的。你认真谈心的样子真的很像镇子上喝醉酒说胡话的大叔。”
“……”
虽然但是,说到后来确实酒劲上头晕晕乎乎地睡着了。任明尧好像能反驳又不完全有底气反驳,梗了好一阵没说出话来,听见他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轻笑出声,便也妥协道,“行吧,你高兴了就行。”
程识好奇道,“那你真的喝多了是什么样子?”
“不太清楚,得问宋子扬。我喝多了会断片,酒醒以后自己想不起来。”
“哦……”他看见任明尧动了动,把放在外面的手臂收进被子里,变成跟他一样裹着的姿势,又担心地问,“胳膊还疼不疼。”
任明尧说,“你别再哭了我就不疼。”
“……”程识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形象担忧,“你别告诉别人啊。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以前一年都哭不了一回的,除非是看到很感人的情节。”
“嗯,”任明尧接道,“那现在怎么忽然变这样了?”
程识抿了抿嘴唇,又不说话了。
“我总觉得你跟我住一块儿之后不开心。”任明尧说,“不是说你哭这事,就是平时也不怎么开心。”
他记得程识上学的时候总是会腼腆地笑。虽然都笑得很淡,但总看得人心里痒,说不上是为什么。好像崭新的毛笔蘸了水,湿润后的软毛微微散开,触在心尖一下下地轻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