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提出创作构想时,正好是立夏前几天。今天刚带程晓君回家时,他刚画完“惊蛰”,接下来只剩“春分”“清明”“谷雨”,然后就又到“立夏”。一年二十四节气就全部画完了。
最初只是次一时兴起的尝试,后来期待和追看这个系列的粉丝越来越多,还在微博上有了自己的话题度。粉丝们希望他出一套画卡买来收藏的呼声很高。
程识心里也有过这样的念头。自己的作品被制成画册和周边收藏,对创作者而言具有非凡的意义。潼关关说还可以去漫展上申请一个小摊位试售。
今年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准备,以后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两人聊了一阵子工作,程晓君还乖乖的睡着。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试着把烦恼和潼关关分享。
毕竟除了网友,他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乘十:关关,我有个事想问你】
【乘十:我有个很久没见的同学,前几天忽然遇见了,加了微信】
【乘十:我要是跟他聊天,开场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潼关关:……】
【潼关关:……?!】
【潼关关:很久没见的同学是什么设定】
【潼关关:前男友还是喜欢过的人?】
【乘十:……】
【乘十:……?!】
【乘十:你太可怕了】
【乘十:为什么能想到这里啊】
【潼关关:女人的直觉(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
【潼关关:哈哈哈哈你太明显了好吧,很久没见为什么还会想要跟他聊天?要么是他欠你钱要么是这里头有一段情】
【潼关关:以你的性格,就算他欠了你钱,隔这么久估计也不好意思追着人家要了吧】
【潼关关:要是他欠了你一段情,那可就不一样了[doge]】
【乘十:没有……】
【乘十:他什么都没有欠我】
程识一字字输入对话框,那种想要跟任明尧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头的纠结忽然消失了。
他根本就不应该开这个头。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跟人家聊天。
该叙的旧都在那天晚上叙完了。成年人后大家各自都要忙于生计,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不想学习了随随便便就在课堂上分心传小纸条。
再没话找话,就是种打扰。
潼关关兴奋地发了许多版本的开场白,说他可以从中挑选一个氛围合适的。他说自己会再想想,但心里已经不打算再点开那个微信了。
或许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告白。
他退出了聊天界面,觉得今天房间里比以往都要阴冷。拎起小被子给程晓君盖盖好,正想抱着崽躺下emo一会儿,闭上眼睛之前,蓦地瞥见天花板角落里在渗水。
豆大的雨滴被风卷着砸上窗户。整面玻璃全是水痕,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屋外又传来剧烈急切的拍门声。
房东大声地叫他,“小识!程识!在不在家,快开门!”
“大雨漫进来了,快!快走!”
**
任明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方便。医院里吊完了水,姜乐乐开车送他回家,路上少不了好奇那个带孩子的朋友是什么来头。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她任老师拖着吊瓶赶过去聊天?
“我高中同学。”任明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换点别的听,太吵了。”
“哦哦。”
姜乐乐关了自己的歌单切换频道,找到个当地的音乐电台,bgm变成了深夜女主播娓娓道来的嗓音,温柔似水。
她还想再打听几句,可转头看任明尧闭起眼像是累了要休息,就没好意思再张口。
任明尧闭着眼在想,他那句话到底说的是什么。
程识脾气好,一年半载都不见生一回气。偶尔有点小情绪也不发火,就是说起话来嘟嘟哝哝的,尾音都黏在一起,自顾自地嘀咕。
虽然听不清,但是可以猜到,应该是在仗着声音小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他坏话。
怎么还像个高中生一样。
姜乐乐调小了电台音量,余光里看见他压不住的嘴角:“……”
大半夜的跑医院还挺开心。
她的任老师没有太多开心的时间,上一部戏的工作正在收尾的最后阶段,工作起来无休无止昼夜不分,差最后几天就能交活了,主创团队全体都吊着一口气,想熬过这阵再好好休息。
任明尧也不例外,从医院里出来就立刻被工作淹没。意识到程识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已经是三天后。
今春茂华市的降雨量历年罕见,甚至上了微博热搜。他是在新闻里看见这事的,暴雨淹了旧城区,航班受气候影响取消。
彼时他刚结束出差,原定隔天上午的飞机回家。宋子扬也给他打了电话,说在路上开车都快赶上开船了,回来也不方便,让他在酒店多住几天。
任明尧问:“雨还在下吗?”
“一直下着。”宋子扬说,“今天好点儿了。昨天才刺激呢,旧城区河堤都涨满了,那跟发大水似的……”
程识就住在旧城区。他连发了几条微信,没有得到回应也没耐心等,直接拨了语音通话,没有人接。
程识的微信号不是手机号码。他迅速地拨了一串数字,对面响起的还是数年如一日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宋子扬还在线,听着他那边动静不对,“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在旧城区。”
任明尧报了串身份证号。想起程识脚踝的旧伤,心情比看见新闻时更加烦躁,“帮我查查他住在哪,最好还有消费记录和……”
他停顿一瞬,语气冷静地说,“和开房记录。”
宋子扬被他冷得一哆嗦,“哥,醒醒哥,属于侵犯人家隐私了这是。”
“你查不查?”
“……”
宋子扬:“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任老师:我把他电话号码删了(我早就会背
没想到吧
连身份证号都会背
呜
晚上还有两更
第07章 跟我走。
大雨漫进了一楼的店面,只一瞬间就没过脚踝。程识只来得及收拾一只旅行包,抱着孩子跟房东一起拼车,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旧城区。
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上遇到过这样的天气,以至于转移到安全的酒店里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景象都会感到后怕。
汽车轮胎几乎被浑浊湍急的水流淹没,发动机无法正常工作,熄了火停在路边像台报废的玩具。路边有半大孩子跟着父母往高处迁移,一个踉跄差点被水流冲走。
程晓君抱着他的脖子,睁大眼睛跟着他往下看,不明白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程识沉默着抬手拉上窗帘,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君乖,别怕,我们没事的。”
他们在酒店里住了两天。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到第三天旧城区的水还没有消退的迹象,程识有点坐不住了。
出门太急,也没想到形势会这么严重,他没能带上太多东西,工作用的设备都还在出租屋里,程晓君需要的纸尿裤和奶粉也只带了三天的量,眼看就要断粮了。总不能让小孩子跟着他一起吃外卖。
好在昨天刚画完了这周的更新。看新闻里转播的实况,那边水位已经淹没了一楼的店铺。他的房间在三楼,不知道里面的电脑和数位板会不会遭殃。
小孩子没什么烦恼,换个地方还是照样玩。程识坐在床边发愁,想着支付宝里的余额叹了口气。
他没有现实朋友,亲戚吝啬又都在小镇里,一时都找不出什么能帮衬的人。要是跟网友借钱……会不会被当成诈骗?况且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才能退下去,借钱的话,借多少合适?
潼关关还在上大学,自己的收入都是平时画约稿一点点攒起来的。借多了太难开口,借少了万一很快就用完了又回不去家,还得再借第二次,怎么张得开口……
程识酝酿了半天,斟酌措辞去拿手机,决定还是先坦诚相告,跟她商量一下再考虑需要多少钱来救急。
他是仓促找到的栖身之所,因为天气,周围稍微好点的酒店都被抢完了。这间小酒店里走廊尽头的房间还是捡漏得来的。价格比平时高了两倍,设施却还是优惠半价时的那样。空间狭小阴暗,有股发霉的味道,连床头的插座都是坏的,只能把电视机的插座拔了插手机充电器。
当他拿起满电的手机时,距离任明尧发微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屏幕上“你在家吗”“雨势怎么样”“还好吗”关怀三连,甚至还有个未接通话,却都因为他把手机调成静音而错过了。
程识连忙回复消息报平安。对面反应迅速,又问他在哪。
他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住的酒店位置。
短短半个小时后,任明尧就过来敲门了。
开门时程识一脸不可思议:“你家也被淹了吗?!”
“……”
任明尧轻咳一声,“没有。我出差路过这里,上来看看你。”
他手里还拖着行李箱,看起来可信度高了不止一层。可程识仔细想想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房号。”
“我问了楼下前台。程晓君呢?”
任明尧不着痕迹地跳过这个话题,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看见房间内过分凑合的环境,他的神情不太轻松,沉声问,“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
“两天了。”
程识关上门,想招呼他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房间里没有饮料,热水壶是公用的,估计他也不会愿意喝那里面煮出的热水,只能局促地指指床,“坐。”
程晓君刚爬到床尾,感觉到床垫下陷,抬头望去,从他的视角看,身穿黑色风衣的任明尧像一座黑色的山靠近压了过来。
“小君。”程识有意提醒,“看,任叔叔。”
黑色的山转动半周,露出一张人脸。程晓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胳膊,伸出两只圆手。
短小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给他比了个心。
任明尧:“……”
程识略松了口气。
这回就还行吧?起码比吐口水强。
面对这小孩突如其来的示好,任明尧显得很不适应,但还是端着大人的架子,放轻力度勉强揉了揉他的头发,“很乖。”
程晓君完成任务,又往床头爬去玩靠枕了。
程识看着“顺路”登门拜访的老同学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打量房间,心里兀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是……他跟任明尧借钱呢?
编剧应该比大学生更有富余吧,他班长又是善良的人……
但这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他狠狠地否决。
他才刚和潼关关说过,任明尧不欠他什么。那他也不该倒欠人家的。
借朋友钱以后还了就行,可借任明尧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清。
在他走神的功夫里,眼前这位终于结束了环境考察,得出结论,“我家应该比这地方住起来更舒服。”
“……”
这不废话吗。程识心里嘀咕。
连他那间四十平的出租屋都比这里住着舒服多了。
“晚饭吃了吗?”任明尧问。
“还没呢。”
“会不会做饭?”
“……”
程识说,“会。”
“别的家务会做吗?”
“……会。”
“那就好。”任明尧说,“我不会。”
“……”
程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哦。”
他们是怎么聊到这儿来的?
不对,他们俩聊这种话题干什么?
“我自己住,平时都要请钟点工打扫卫生,总有外人进出我也不放心。如果你过来住,可以用做家务抵房租。”
任明尧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摆明条件,“我查了本地住家家政的月薪,也查了景悦华庭的平均月租金。你每个月的房租直接从月薪里扣除,我还要额外付给你两千块。”
“……啊。”
查什么?什么时候查的?
程识听得一脸懵。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刚刚只是想了一下要不要跟任明尧借钱,然后任明尧就说……要给他两千块?
“啊什么啊。听明白了没有。”
看他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任明尧叹了口气。下一秒,用那种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给自己的行为做了个注释。
“程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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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会反感这样霸道的语气。好像不准人有自己的意见,什么都得听他的安排。
程识偏偏很吃这一套。
抱着孩子和任明尧坐上出租车时,他还处于那种云里雾里的状态里,也不记得自己是说了行还是不行,反正是跟着走就对了。
直到走进高档小区,刷卡乘了电梯按密码进了门,他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任明尧的家。
“门锁可以同时存几套密码,明天给你输一套自己习惯用的。或者直接录你的指纹也行。”
进门玄关处的灯二十四小时亮着。任明尧拿了两双拖鞋给他,“我这儿拖鞋全是一样大小,明天再买小号的。”
“那先一双就行了。”程识连忙道。太大了程晓君穿不了,还会增加把自己绊倒的风险。
“行。”任明尧放回一双,自己换鞋先进去,把客厅的灯打开,“去洗个澡驱驱寒气,我点外卖。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