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膝盖自然地弯下,跪在易闲君的“尸体”跟前。
易闲君的脸上虽无血色,却状甚美丽,每一根头发丝都闪耀着打过蜡一般的光泽。
关初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在易闲君“死”后,他都没见过他的尸体,连最后一面也不曾看见。
或许是烟雾里的药物迷惑了他的心智,他无暇去想为什么面前会凭空出现一具可疑的尸体。他脑袋混混沌沌的一片,身体仿佛浮在时间的长河上,有幸往前回溯,回到易闲君在他面前和着毒药吞下拉环的那一个时刻。
他扶起易闲君,做了当时他应该做的事——当他听到《白雪公主》这个童话故事的时候,他认为王子应该对吃下毒苹果的公主做的事——那就是立即进行海姆里克腹部冲击法。
关初这力气甚大,对易闲君柔软的腹部进行好不客气的施压,那力度简直就像是往他肺部直接来了一拳一样。
这神来一拳果然神了!
易闲君一下醒了。
他睁开那双大眼睛,忧伤又痛苦地望着关初。
关初也忧伤地看着他。
易闲君从喉咙里发出略带嘶哑的声音:“关初,你要杀我……”
听到这句话,关初立即摇头。
他露出惶恐之色:“没有。我没有。”
易闲君扯了扯紫绀的嘴唇,道:“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关初听到疑问句,下意识就会思考,倒是多了几分理智地答:“那可不少。首先,太子会提拔我;第二,太子妃会承诺保护我……”
易闲君似乎也没想到关初还能数出一个一二三四,略带恼恨地说:“重要吗?这些重要吗?”
关初定定望着易闲君那张带着恼恨的脸:“你恨我吗?”
易闲君答:“不至于。”
关初便道:“那你怨我。”
易闲君答道:“我本来就怨你。和你杀不杀我无关。”
关初眼神变得迷糊:“你怨我什么?”
“怨你不爱我。”易闲君答道,“怨你总在乎别人多一些。”
关初笑了笑:“你怨我,很好,继续怨吧。”
“你以为我不能吗?”易闲君发紫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十分诡异,“你真的以为我说怨你,只是玩笑话吗?”
关初却只是笑了,不知是不是药物影响了他的神志,还是易闲君的话真的那么好笑,他只是笑着看着易闲君。
易闲君却似被激怒一般,突然被伸手,扼住了关初的脖子。
正文 第10章节2
关初却竟然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甚至昂起细长的脖子,任由自己脆弱的颈项落入对方的掌握。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易闲君,感受着易闲君掌心的冷:“你的手很凉,这就是鬼的温度吗?”
关初的顺从又如一盆水般浇灭了易闲君突如其来的怒意。易闲君的眼神变得温柔,但双手却依旧没松开关初的脖子,他问:“我要杀你,你真的不反抗吗?”
关初道:“我杀了你,你索我的命,合情合理。”
易闲君一瞬间眼神里点燃起雀跃的光,青色的脸都好像要染上兴奋的热意。这份热情似乎也感染了关初,关初的眉眼都染上了温度。
关初的脖子传来了紧迫的压力——随着易闲君娴熟的按压,关初的心跳渐渐减弱,呼吸加重。
眼看着他即将窒息,易闲君却放开了手。
压力消失,关初下意识地张嘴,用力呼吸,本能地想吸入更多的空气。却在这个时候,易闲君的嘴唇压了下来。
呼吸,呼吸,呼吸。
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火热的,滚烫的。
在窒息死亡的边缘走了一遭,关初是混沌的,几近无知的。
他在易闲君的怀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热度,心像是鼓点一样跳动,而嘴唇里则是香甜的气味。
关初没有力气地往后倒,正巧被易闲君压在密林里的一棵树的树干上。
他的背抵着坚硬的树木,身体被困在有力的手臂间,他浑身似被锁在这里了,充斥着智齿的信息素的那么一个地方里。
谁也不知道这个吻该在什么时候结束,包括不远处的一个刺客。他蹑手蹑脚地匍匐着,手里握着枪,在隐秘的丛林里移动。
刺客慢慢地往这对拥吻的人挪动,脚下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相信,任何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注意到自己。
易闲君一手撑在粗壮的树干上,一手环着关初的腰。唯有此时,关初才显出OMEGA特有的一股软弱感,犹如被烈火融化的玻璃。
易闲君的眼映着关初的脸,这时候,易闲君的眼就像是春天里最温柔的一汪湖水。
而下一刻,易闲君的眼却又抬起,里头不再映着关初,而是直直地、犹如一把飞刀一般射向匍匐窥视的刺客。
眼里的湖水立即结冰。
玫瑰的香味
在亦梦亦醒之间,关初眼前慢慢跌入一片漆黑之中……
再睁开眼,就是在医院了。
所有人都告诉关初,根本没什么“鬼”,只有幻觉。
关初却仍感到安慰,幻觉也不错。
起码再不是“唯梦闲人不梦君”了。
经过检查和观察,关初被确认并无大碍,可以出院。
出院的时候,太子派幕僚来探视了关初一回。大约是看关初精神状态恢复了,幕僚又问了一次:“你还能记清楚那天晚上你在松林里发现了什么吗?”
关初摇摇头。
幕僚露出遗憾的表情。
关初却又说:“是松林的刺客身上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关初很清楚太子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真心关心自己?之前亲自来了一趟,之后又派幕僚来问,恐怕是事出有因。
而这个原因,幕僚看着不太方便说,便尴尬笑笑。
关初却又说:“可能是因为那些迷烟的缘故,我的记忆还是比较混乱的。你们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可以提醒我一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幕僚便道:“你只看到一个刺客,对吗?”
“对。”关初斩钉截铁地说,“就是那个‘红衣女鬼’。”
幕僚顿了顿,说:“按照您的说法,他头上的伤是您造成的?”
“是。”关初回答,“我把他的头往树上‘稍微敲击’了几下。”
“之后呢?他是不是昏迷了?”幕僚问。
“我忘了。”关初很确定,那个“女鬼”被自己打昏了,但出于某种不确定的考虑,他没有说实话:“我看到他的脸,是易闲君的脸,这让我感觉很慌乱。也许迷烟也有影响,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太清醒,也记不得很多事了。”
“按照您的记忆,”幕僚道,“您很慌,然后把他打到脑震荡了,是吧?”
“嗯。”关初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幕僚打量关初:“按照医生的鉴定和您的记忆,他根本没伤到你,是吧?”
“是的。”关初皱了皱眉,“您该不会是想暗示我‘防卫过当’吧?”
“不,不,当然不是。”幕僚立即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您能够很轻易地制服他,那么说来,他的武力不强。这样的话,他是怎么以一己之力把其他几个同伙给撂倒的呢?”
关初道:“不是说他手里握着枪吗?”
“如果他有枪,为什么在被你打的时候不用呢?”幕僚疑惑地分析道,“再说了,根据检查报告,他的同伙是先被撂倒了,再遭枪击的。”
关初心下疑窦更盛,脸上却很镇定,跟着分析说:“那真的很奇怪,您是怀疑在场还有其他人吗?”
幕僚叹了口气:“可是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简直就像是……撞鬼了一样。”
“撞鬼吗?”关初呢喃了一句。
这时候,帮关初办好出院手续的小秘书拎着大包小包小碎步地跑过来,跟幕僚打了个招呼,就陪着关初一起离开医院了。
正文 第11章节2
一边走下医院外的台阶,小秘书一边好奇地问道:“刚刚他和您说什么呢?”
关初便答道:“他问我松林的事。”
“还问呢?”小秘书两条毛茸茸的眉皱得跟蚯蚓似的。
关初便道:“他说太可疑了,简直像是那儿闹鬼了一样。”
听到个“鬼”字,小秘书就心有戚戚,耸了耸肩膀,轻声问道:“您不是说,看到一个‘红衣女鬼’长着易闲君的脸吗?但他们说那个女鬼根本不长那样。会不会您真的看到了……易闲君?”
小秘书好像很害怕,尾音都是颤着的:“那天,老大师说您印堂发黑,容易撞鬼。您同一天就撞了鬼了,这不是……会不会是真的撞鬼呀?”
关初眼神动了动,说:“或许。”
小秘书嘴里念了一声佛,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黄符,说:“这是我特地从山寺那儿求来的,您要不要戴上啊?”
关初嘴角微微一动:“你倒是有心,还特地为我求一道符。”
“其实吧……我也为自己求了一道。”小秘书实诚地回答,“这个是买一赠一的。”
关初听到“买一赠一”就天然觉得不太靠谱。
小秘书似乎也看到了关初眼里的怀疑,忙说道:“这个寺庙很灵的。而且那个老方丈说了,这个是对症下药的,专门能治冤魂恶鬼。”
关初把这折成三角的黄色的符纸拿到手上掂了掂:“就这玩意儿能治易闲君?”
待关初回到东宫不过半个小时,太子又急召了关初问话。
关初原以为这又跟“撞鬼事件”有关,没想到,太子说的却是别的事情:“太子妃被易天凡劫走了。”
关初感到非常意外:“太子妃怎么会被劫走?您不是安排了一队人保护他吗?”
太子便道:“原本是的,但今天易天凡突然带人去疗养院,说有事要请走太子妃。他带的人够多,所以能强行带走他。”
关初深感意外:“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您可是储君啊,易天凡这么做岂不是大不敬?”
这一会儿“储君”一会儿“大不敬”的,也算是说到太子心坎上了。可太子仍然保持表面上的谦逊,只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儿还有这个?我也是百姓的仆人而已。”
关初只想:这话好恶心啊。
但关初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太子又说:“父皇把彻查反叛党的事情交给了易天凡,赐予他钦差的权力。这是父皇信任他,他却有些以此为傲了,经常拿着钦差大臣的特权干些先斩后奏的事情。这次也是,他借口要问话,强行把太子妃带走。”
关初想了想,说:“那殿下为什么不请陛下主持公道?”
“我也跟父皇说了,谁知道易天凡已现在父皇跟前挂了号。父皇也不太在意,竟说易天凡算起来是太子妃的叔叔,这回就当是太子妃回一回娘家,过几天就回来了,叫我不要紧张。”太子叹了口气,说。
关初心想:看来这个易天凡确实很得皇帝的宠信。外头说易天凡权势大到可以不给太子面子,竟然不是夸大其词。
关初又道:“那太子跟我说这件事,是有什么打算?”
太子亲切地拍拍关初的肩膀,说道:“听说你和易天凡有些交情,太子妃也愿意和你说话,不如你去问问他,最好能让他把太子妃放回来调理身体。如果他不肯,或是太子妃不愿意回来,也起码问个确切的归期。”
听到什么“太子妃也愿意和你说话”、“或是太子妃不愿意回来”的话,关初算是会意了。太子妃不是被“劫走”的,而是自愿跟易天凡跑的。连皇帝都说太子妃不过是回娘家,那情况就很明了了。
易天凡肯定知道太子妃是被软禁,而不是真的在养病。而这个易天凡也不知怎么发了善心,先去皇帝面前说了两句,好让太子堵嘴,然后又拿着问话的由头,去疗养院把太子妃给救出来,带了回去。尊贵如太子,一时间也拿他没有办法。
而此时此刻,太子妃也确实在易天凡家中。
易天凡的家仍然如“钢铁城堡”一般守卫森严,进门前还得安检。关初把身上带的通讯设备、金属制品都拿了下来过安检,唯独不肯放下手里的花。
易天凡笑着迎接他,说:“怎么还带了花?”
但见关初手捧一束玫瑰,一半是红的传奇玫瑰,一半是白的北极星玫瑰,看着富有格调,煞是好看。
易天凡却说:“不过,我不从收客人的礼物。你别带花进来了。”
关初奇怪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这是送你的吧?”
易天凡噎了一下。
关初又道:“这是我路上买的,打算拿回家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