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还纳闷,大雪天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原来你们俩去梅园了。瞧这颜色,今年的花儿开得很好,如果喜欢看的话,回头我让花匠扦插几盆送过来。”
“不用麻烦了,南叔。”慕昀掸了掸身上没化尽的雪,回应说:“我们心血来潮闹着玩的。”
管家会意地点点头,又接着忙去。
听着主仆两个人的对话,孟居回过味来,冲着身侧人摇摇梅枝,挑着尾音诘问:“你家种的?”
慕昀敛了敛眉梢,脸色不青不白道:“你偏要拉着我跑。”
“是你先翻院墙……”孟居正要细细梳理此事,被手机来电的声音打断,只好先用眼神讨伐。
刚刚在墙头上拂了冰凉的雪,他的手指还僵硬着,刚颤颤巍巍地按向接听键,手机却被慕昀接过去。
“哎,这是我妈……”孟居连忙阻止。
“知道。”慕昀说话时已经帮他把听筒举到了耳边。
孟居还没来得及讶异于此种待遇,电话另一端就传出了母亲的声音。
“小居。”
“啊妈,我在听呢。”孟居把双手重新插回棉衣口袋里,就着慕昀举电话的动作交谈起来。
温和的女性声线再次响起:“你现在还在江市忙工作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呢?”
“您和我爸回国了?”
“是啊,我们刚到家。”
“好,知道了。我的工作已经都做完了,最近还待在朋友家里,这一两天就会回去。”
孟居接着又和母亲聊了几句,才挂断通话,然后从慕昀手里接回手机,和他一起走进厅门。
慕昀脱掉外套,顺势递给身边的阿姨挂好,坐到沙发上,轻声问:“要回去了?”
眼看着一月走向结尾,距离过年也没剩下几天了。
孟居点头“恩”了一声,打开网络购票平台,输入两地查询铁路班次。
慕昀稍稍投来目光,看向他的手机屏幕,“打算坐高铁?”
“是,临近春运嘛,机票太难买了,短途在时间花费上不划算,而且我其实不太喜欢自己一个人坐飞机。”
孟居答话时,已经选中一班Gxxx的列车,选择乘客信息,在线支付车费。
看到面前这人故意把班次列表拉到最末一趟,慕昀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买天黑以后的?等你到家的时候都很晚了。”
因为明天是爸妈结婚20周年的纪念日,回去太早也是做他们的电灯泡。拿捏好火车到站时间,到家就能睡觉才最完美的安排。
脑子里虽然如此盘算,孟居张口却变成了胡说,还顺带揶揄刚才没了下文的折枝事件:“晚上的便宜呀,花钱要精打细算嘛。毕竟家境贫寒,没有梅园。”
慕昀没说话,只挑了挑眼稍,略显冷漠的神色分明在表达:你倒也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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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市的小雪又断断续续地飘了半夜,到第二日才完全放晴。
下午时分,孟居才开始不慌不忙地收拾自己的物品,零零散散的东西虽多,装在一起却只有半个行李箱。
“我就不把昀弟带走了,留下陪昀哥过年。到时候你别忘了去人偶店里接他。”孟居把自己的旅行箱拎下楼,搁置在厅门边,朝着飘窗上看书的人叮嘱。
“知道,不会忘。”慕昀把怀里的英语国家地理图册贴上书签,然后合拢塞回壁柜里,起身走到孟居身边询问:“东西都装好了?有没有忘掉什么?”
孟居满不在乎地回应:“忘掉的话就先放在你这里嘛,又不是见不到,最多一个月,我就要滚回来上课了。”
慕昀板着脸,语气严肃且认真:“2月,一共有28天。”
“这已经是一年中最短的一个月了好么!”孟居嗤了一声,笑着安抚小魔王看似无由来的黯然。
一位住家阿姨踩着轻缓的步子走过来,向厅中两人告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孟居瞥向壁钟。
今天的餐时比以往明显早了许多,看来是特地为自己赶车而准备的送别餐。
果然,刚迈进餐厅就能闻到勾人食欲的香气。矩形的欧式餐桌上摆满了一大桌子的丰盛菜式。
蟹黄焗鸡翅,南瓜排骨盅,黑椒土豆泥,山药百合饼,京酱鸭片,果仁菠菜……孟居扫了一眼,发现今晚的菜式是完全按照自己口味来的。这样吃下去还得了?
“嚯,都是我喜欢吃的,喧宾夺主,这不好吧。”
慕昀帮忙盛了一小碗玉米排骨汤递过来,扬着唇角说:“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你就这一顿了。”
断头饭啊?还最后一顿。
孟居埋头吃饭前也不忘腹诽室友的用词,嘴上也碎碎吐槽:“感觉我蹭饭的样子就像是参加了变形计的山里小孩儿,富豪体验卡到期了,要回家继续拼命读书,想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你给我打住。”慕昀用指尖轻敲饭桌,让对面人好好吃东西。
“我怎么了?这多励志啊。”青年小声嘟囔了句,然后也安静下来,开始用餐。
一顿饭毕,孟居坐到客厅里刷动手机。活泼好动的Seven也跑过来,蹦到沙发顶端,揣着爪子,用圆溜溜的蓝色眼睛盯着他。
“你也知道我要走了,舍不得我啊?”
孟居回身,想把西森抱下来,却不料性格古怪的大猫又翻脸不认人,拼命推拒着,一下也不给碰。
“嘶,闹脾气是不是?我还偏要……”
吱啦——
Seven被撩得烦了,对着面前的大胆狂徒一顿暴躁喵喵拳,硬生生用爪子抓烂了他的T恤袖口。
孟居只好骂声“臭脾气”作罢。
从餐厅走出来的慕昀拿着两盒洗好的水果,还有一瓶鲜榨的桑葚汁。
“这些你带去车上,无聊的时候可以吃喝着打发时间。”
“不用等上车了。”孟居接过果汁,坐在沙发边就直接拧开喝了,抬臂动作间,被扯坏的衣袖也露了出来。
慕昀看到破损的衣服皱了皱眉,“怎么搞的?”
孟居咕咚一声咽下果汁,瞥了眼还蹲坐在原地的猫中战斗机,随口答:“没脸呗,总想rua它。”
慕昀微愠的视线落到Seven身上,瞧着它一副“老子没错”的样子,只好无奈叹气:“你去换一件。”
“衣服都在箱子里装好了。”孟居胡乱扯弄两下被刮坏的布料,有些懒得动。
“回去被你爸妈看见了,还以为你在外面受多少欺负呢。”慕昀两步迈过来,在茶几边蹲下。
他看到从袖子处垂下的线头,下意识想帮忙扯断,刚上手却不小心又刮坏一片。原本短短的线头被扯出了相当长,这下衣服主人的半条胳膊都要露出来了。
噗——
孟居刚把桑葚果汁的瓶口凑到嘴边,就被这一幕惊得“飞流直下”,喷了慕昀满身的紫色小点。
“别扯啊哥,你再使点劲,我半边身子就剩一条线了。”
慕昀愣了几秒,才噙唇开口:“我给你拿件我的衣服吧。”
“别。”孟居扯出两张纸,轻轻擦拭室友身上的果汁印迹。“你的我穿着不合身,我妈更以为我买不起衣服了呢,一会我到家就把它扔了。不过你这件估计也不行了,桑葚汁很难洗掉的。”
“没事。”慕昀止住在自己胸前胡乱点动的手,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别错过火车。”
孟居扭头看向窗外。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刚刚还只是有些昏暗的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下来。
“还真是,你不说我就得晚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去车站。”
慕昀从蹲身的姿势站起来,刚要朝门口迈步,就被人从背后扶住了双臂。
孟居把他推回去,按坐在沙发上,拉长声音开口:“不用~”
“火车站门口不好停车,而且路上有积雪开车不方便,你别送了。我在线上约了车,箱子不沉,可以自己拎出去。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吧。”
见他态度坚决,慕昀只好点头嘱咐:“看好东西。”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孟居边回答,边穿上衣服,独自拖着行李箱出门。
冬日天黑得早,还是傍晚时分,从花园中穿行出去,便已经暗得完全看不到路。孟居正准备点亮手机手电筒,却看到屏幕上亮起一通陌生来电。
“喂?您好。”
“对,是我叫的车,您已经到了是吧?那我马上出去。”
青年挂掉电话,想继续刚才的动作。忽然,他脚边的一颗蘑菇灯闪动两下,亮起微弱的光。
随即周身所有的灯都像是受到召唤一样,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来。很快,整个别墅区内成百上千的光源把这里照得璀璨通明,宛如不夜之城。
银白或亮黄的灯光一路蔓延到落雪的园林深处,在结着薄冰的湖面上映出整片华彩。
夜路独行的人转身回望,视线循向小径尽头,在别墅二层的落地窗边看到了慕昀目送自己的身影。修长挺拔,孑孑清绝,还仿佛带着拥抱整个世界的安全感。
新学期再见,昀哥。
孟居迎着为自己一人而亮的灯火,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坐上了门口的车。
“到高铁站对吗?”司机师傅扭头过来确认目的地。
孟居思索几秒:“麻烦您先开到商厦大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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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慕昀家里打扰许久,一直让孟居有些过意不去。就着到商场的机会,给南叔还有家里其他帮佣都准备了份新年礼物,还预约了除夕夜配送上门的服务。
一番折腾下来,差点错过火车。
三个多小时的高铁行程后,终于抵达风市。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孟居没再耽搁,直接在站前打出租回家。
车子开向城区,停在某高档园区前。孟居扫码下车,一边走上空旷寂静的人行路,一边翻看口袋。几分钟后,他终于确定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怀疑的事情:自己真的没有带门卡和钥匙。
他在外套衣兜里胡乱翻找的手指触到了震动的手机。
是慕昀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时间掐算还真准。
孟居打字回复过去。
[快啦,但是很悲惨,没带钥匙。]
对话框中,昀哥备注下的输入字样一闪而过。
[家里没人吗?]
[谁知道呢。]
[没人的话就蹲在门口挨饿受冻,露宿街头,翻拍现代版卖火柴的小男孩。]
孟居一边单手打字,连发两条消息,一边拉着行李走到一栋新中式别墅庭院的高墙外。四扇华丽的黑色鎏金大门向外敞开,横在他的面前。
院子里面和大门前都停着各种豪华私家车,庄园别墅内灯火辉煌。从窗外远远处也能看到攒动的人影,像是在举办什么宴会。
得,还是回来早了。
孟居心中了然,就知道孟靖程那个宠妻狂魔,纪念日肯定是要搞出点活动的。
自己坐晚班车回来原本就是想躲避热闹,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反倒撞上了更大的场面。这会儿进门,妥妥的全场焦点。
手机震动,慕昀的消息再次发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孟居的视线正落在屏幕上,余光瞥见庭院中似是有提前离席的宾客上了车。
好机会。
连忙打字发送。
[昀哥,我先去想办法,过20分钟再和你说。]
青年收起手机,用臂力提起行李箱,快步走到围墙边,趁着两辆宾客车开出,门卫视线被阻挡的间隙,一溜小跑混进大门。做贼一样猫着腰绕过前厅,按指纹锁打开了车库转角处一道不起眼的小侧门。
孟居轻手轻脚地从负一层踩楼梯上去,昏暗中已经能隐约听到头顶上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声。可无论从哪里进门,一楼都是必经之路,他只能硬着头皮沿旋转楼梯往上走。
宴会场四周被巨幅的米金色帷幕和淡色玫瑰花束装点,明亮的大理石铺砖倒映着从架空中庭处垂下的水晶吊灯。绚丽的灯珠盯久了,会让人觉得有些头晕。
厅堂内到处都是举止优雅、三两交谈的宾客。众多穿着黑白色制服的侍者端着酒水或者糕点,穿梭于其间。
而刚风尘仆仆下高铁的人,身穿御寒棉衣,手提行李箱,无论是从衣着还是从气质,都与这里的西装礼裙格格不入。
“哎……”一位站在窗前的安保人员率先发现了扒在雕花扶手边的“闯入者”。
“嘘!”孟居连忙示意他不要声张,用人群做遮掩,踮着脚快速穿过宽阔的正厅。
路过高高的香槟塔边,他还顺手摸了块带着榛子仁的点心塞进嘴里,然后直奔墙角的室内电梯。
唯一能带他逃离“是非之地”的电梯厢刚好停留在一层。
就在指尖按到按钮的瞬间,一位气质出众的中年女士突然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孟居见状慌忙转身。
然而,身后这位对他却有着要命的熟悉,只凭一个衣角也能认出。
“小少爷?”
听到唤声,孟居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实接受命运安排,面向管家叫了声:“白姨。”
管家阿姨身后还跟随着几个熟面孔的女性侍应生,见到面前人皆礼貌性地道句:“小少爷晚上好。”
异口同声的问候引得宴会厅中不少宾客好奇地看过来。
被当场按住的青年还在懊恼,女管家已经接过行李箱,还帮他脱了外套。
孟居想起自己被猫抓烂的衣服,连忙小声婉拒:“白姨,我不热,手机还在衣服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