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不以为意的样子让家庭医生颇感头痛,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捞进卧室。
孟居从沙发移进床铺,烦躁地蒙上头只留一条胳膊在被子外面,闷声说:“好,你扎吧。”
感冒坚持了两天,最后到底是挂水收场。
孟居仰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输液器的橡胶管,看里面的液体一滴滴掉落下来。
发够了呆后摸出手机随意翻看,这才发现未读列表中躺着一条来自慕昀的短信。
[最近有事要忙,可能没办法及时回微信消息,不要担心。]
短短的两行字,孟居看了好几遍,手指在九宫格输入法上游移许久,还是只回复了一个“好”字过去。
自己的事本来是想先瞒一阵子,等合适的时机再和家里说,不料竟然是被意外发现,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现在除了父亲的暴怒之外,一切都还是未知。
从下午时昀哥的表情来猜,他应该是遇到了非常棘手又不想说出来的事情,还是不要再给他添烦了。
孟居是真的疲惫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子里越发沉重,躺在床上渐渐睡过去,连拔针时都浑然不觉。
旭日东升,晨光绚烂。
一觉到天亮后,孟居被家里的阿姨叫下楼吃早餐。
明朗安静的餐厅里,孟父孟母都已经在椅上就坐。米白色的长桌台上摆着阔别半月的中式早点,酥饼锅贴、蟹肉汤包、米粥小菜都散着诱人的鲜香。
“爸妈早。”明知不会有回应,孟居还是立在父亲身畔道了问候。
“坐下吃东西吧。”孟母亲自盛了一碗瘦肉粥递到儿子手边,顺便瞥了眼他还算不错的精神状态,没有多说别的。
从昨天下飞机后就没有吃过东西,孟居的腹中空荡,顾不得身侧另一人的脸色有多阴沉,坐下静静地吃早饭。
一餐过半,孟靖程率先放下手中的碗筷,边用餐布擦着手指,边头也不抬地沉声开口:“吃完回去收拾一下,跟我出门。”
孟居伸筷夹酱黄瓜的动作略顿。
是在说自己吧?
敏感时期,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引起双倍注意,更何况他从来不会用这种生硬的语气和母亲说话。
但未等青年应答,孟母已经疑惑地抬起了眸子,询问说:“你要带他去哪里?”
坐在餐桌最前端的男人敛了敛锐利的眉峰,停顿几秒钟后如实回答:“我有一个朋友是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专家,今天上午刚好有空。”
母子两人闻声,眸色皆有变化,只是孟母的情绪更不易察觉,孟居的抗拒却溢出了眼眶。
當的一声轻响,青年把没喝光的粥碗放回了餐台上,嗓音虽低哑,却坚定异常地拒绝:“我不去。我没有心理问题。”
孟父凌厉眼波落过来的同时,洁白的餐巾被他扔在了桌面上,问句尖利:“正常人会和乱七八糟的对象搞那些?”
这一次,孟居没有再容许父亲随意扣来的帽子。
“我是正常恋爱,对方性格人品样样都不逊色。他也是父母引以为傲的儿子,没有乱七八糟。”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一旁的管家阿姨挥手屏退了收整餐具的住家保姆们。
果然,孟父的声调陡然提高,两人就在餐桌前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
“他是儿子,你也是!那种丢人现眼不堪入耳的事,你想都别想。”
孟居仍在重感冒中,激动的情绪会更加难以控制,被人用言语一棒子打死,只觉得胸间有无名火在噌噌上窜,猛的站起身反驳。
“孟总,你能不能好好斟酌自己的用词?我哪里不堪,又为什么不堪?就因为我做的事情不合你心意,会让你觉得脸上无光吗?为什么别的父亲可以理解支持的事情在你这里就只剩丢人现眼!”
对于儿子如此反应,孟夫人怔了怔,然后才回过神来劝解:“你们别吵。小居,爸爸是因为知道你一直优秀,所以才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孟居冷嗤:“得了吧。”
他推回餐椅的时候忽然一阵头晕,脚下蹒跚两步,扶住身边的架子才站稳,心烦意乱间只想缓解胸口的压抑,出口的话也带刺。
“关于他儿子身上所有的事情,他真正了解几件、管过几件啊?特长、成绩、学校、一柜子奖状,一个省状元的头衔,这些和我优秀与否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他在应酬桌上随口的谈资。我不可以做任何有损他名誉的事情,否则就是丢人现眼。”
“我只有一个家,一个儿子!”
孟靖程极少被如此顶撞,震惊的同时怒火自然也升腾至了极点,毫不客气地斥责回来。
“既然你想算算账,好啊,那你告诉我,从小到大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却没有得到的吗?我给了你最好的教育,最优的环境,最贵的供养,孟居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对峙?”
“我是你养大的,可是我也是个独立的成年人,有自己的喜恶和选择,你不可以独裁到随意置喙贬低。”
“你是疯了是吗?”
“小居。”孟夫人不想让两人再对吼下去,一向温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虑,“你还太年轻了,有很多事情可能一时没有想明白。”
孟居觉得崩溃,但是依旧保持语气坚定,一字一顿地应答:“妈,我没有冲动。”
听着儿子哑到不行的嗓音中充满着委屈和难过,孟母实在心疼:“好,那有什么话你和我说,别把难受憋在心里。”
“妈你别劝我了。”孟居苦恼地扶住嗡嗡作响的额头,泄愤似的表态:“是你老公,是孟靖程他在迫害我,我不看心理医生!”
“我看你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不看医生治好疯病,你就别想给我出门……”
“你们都冷静一下。孩子病着,早上还在发高烧,你一定要把他逼得晕厥过去才罢休吗?”
孟父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孟母硬拉着离开餐厅,调解不起作用,她只能先把这两人分开,各自劝说。
早餐不欢而散。
精力消耗达到极限的孟居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整天都没有再下楼。
时间静静推移,直到傍晚火红的余霞从天边蔓延的时候,孟夫人亲自送饭和感冒药上来。
听到套间外的门响,孟居也躺在床上没动。
“连我也不想理了?”
熟悉而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孟居依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要抬步离开时,青年才叹息着开口。
“妈,对不起。”
孟夫人放下托盘,徐徐道:“为什么道歉呢?”
床铺中的青年再次陷入沉默,孟母便接着说下去。
“因为你觉得让我伤心难过,心里很愧疚。可是你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了,就只能和我说对不起,对吗?”
“我……”
自己的母亲实在是个温柔的人,孟居不忍让她有分毫煎熬,唇瓣颤抖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刚才听你和爸爸吵架,我有点被吓到。你从小那么怕他,但在这件事上却分毫不让,炸毛得像只小狮子,我就知道你有多认真了。”
“妈,那您呢?”床上的被褥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孟居坐起身,顶着有些凌乱的黑发仰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身影,“您也觉得我是个精神病吗?”
孟母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缓缓迈步走近,坐到了儿子的床边,语调轻柔。
“小居,爸妈和你之间有的不只是年龄差距,还有经历、观念很多很多的不同。你要知道,这件事我们的确很难很难接受。最亲近的人尚且如此,在社会上又将是怎么样的寸步难行?”
孟居看到母亲眼里婆娑朦胧,内心碎裂般难过:“妈,你别哭。”
“但是,人生是你自己的。”孟母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接着开口,“就算是父母也会有不在的一天,所以,你不用受任何人摆布。我的儿子没有病。”
她的语气低而和缓,带给人莫大的勇气,可眼中分明还是难过。
“至于你爸,你也知道他是个很固执的人,我现在劝不住他。或者说,我都还没说服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所以我们最好都先冷静一下。”
她带着金色腕环的右手伸向床头,把装着感冒药的小碟子递向孟居,深呼吸着缓和情绪:“刚好,我有重要的工作要出差几天。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把你爸也带走,让你在家里休息得清净一点。”
孟居细密的睫毛轻颤,垂着眼睛点点头:“恩,谢谢妈。”
第78章
孟夫人带着丈夫离开家的第一日,孟居安然地睡到了自然醒。
二楼套间里站着一位住家保姆,似乎是一直在等着他睡醒,见人睁开眼睛才犹犹豫豫地迈步走进卧室区域。
“先生临行前吩咐,收走这个房间里全部的通讯设备,让你好好反省,我刚才看你睡着,就没敢擅自动……”
“哈?”
孟居用手肘撑起身体,缓缓晃动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脖颈,脑子里只闪现出“不可理喻”四个大字。
“还搞这一套,孟靖程他是复辟了吗?”
卧室寂静片刻,青年不愿意为难听吩咐做事的帮佣,掀开被子下床,把手机递出去,不料阿姨顺带收走平板和笔记本,最后把台式机也做了断网处理。
这一通谨慎操作看得孟居瞠目结舌,但很快他又无所谓起来。反正昀哥那边已经通过气,再没谁值得他费神联系。一个人待在家里,反而清净。
除了举办宴会的日子,孟家是极少有客人造访的。而此时,从宽阔的二楼视野可以看到正对中庭的客厅沙发上多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也是为我准备的?”
孟居驻足观察片刻,认出他们都是自家公司里雇佣的安保人员,脸上自嘲的神色一闪而逝。
一群人正衣着整齐地端坐在小厅里,并没有特别的工作可做。看来,只要自己老实地待在楼梯上,不试图跑出去败坏门风,双方就能相安无事。
保姆阿姨没有回答他的上一句话,只轻声询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身体最重要。”
“随便吧。”孟居搓了搓头顶的额头,情绪不分明道:“我胃口好,怎么样都吃得下。”说完,他又回到房间里去。
就这样,孟居在家里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待了几天。他的手头没有电子设备,房间内不挂钟,只佛系地用每天的三顿饭来参考时间。
即便休息充足,顽固的感冒也一直缠着好不利索。
七月北方入雨季。
风市乌云连绵几日,午后窗外飘着冰凉细碎的雨珠,滴滴答答的打在玻璃上吵得人睡不安稳。
孟居难得没有缩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趴到二层楼梯窗口,看家里的花匠冒雨给名贵的花种移盆。
“我刚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剧情宣传呢,原来是真出事了。”
“世事无常啊。”
“卫明淮那么有名气的人……”
雨水敲窗的清脆声响中,孟居隐约听到廊下年轻的保姆们在聊天。他被谈话内容中熟悉的名字吸引注意力,倚着楼梯扶手向下俯身。
“你们在说什么?”潲雨的小窗被关合后,楼梯口明显安静了两分,孟居接着开口:“卫导出什么事了?”
帮佣们站在高低交错的视觉盲区里,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听到声音明显都被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刚30岁出头的姐姐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孟居是卫明淮的影迷,一时间支支吾吾,话不达意。
想到最近处于失联状态的男朋友,孟居敏锐地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处于消息闭塞之中的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他两道阔步上前,伸手出去:“把手机借给我看看。”
“这……”
帮佣为难间,耳畔的声音已明显变得焦急不耐烦,音量也加大几分:“快点给我。”
双方僵持不下,守在楼下的安保人员尽职地踏上来查看。楼梯间突然吵闹起来,引得住在一楼保姆房的管家也现身出来。
孟居一双炯黑的眼睛落在女管家身上,语气恳求中带着坚定:“白姨,让我看看关于卫导的消息。”
对于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白管家深知孟居骨子里的执拗,不满足他的要求是没有办法罢休的。
她并不直接应答,只是以平息事态的举措朝围在这里的保姆们摆摆手,让大家各自散去。
“白姨。”
孟居迫不及待地再次叫了女管家的名字,这才看到她沉默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递送过来。
热度词条已经爆在各大引擎的首页,不必刻意搜索便跃然于目。
【国外xx片场发生意外爆炸,卫明淮身受重伤。
经过四日的消息封锁,已于前夜证实其不治身亡。今日影帝遗体回国,众报记者……】
今日遗体回国。
细密的黑色小字落在孟居眼中,只觉无比刺目,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充斥进无数消息,而后陷入崩溃状态。
“今天……不是愚人节啊,传播网络谣言是违法的吧……”
青年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因为没有办法相信,执拗地把关键人名字键入在搜索栏中,得到的全部是相差无几的报道。
他的脑中忽的闪过一道清冷阴郁的影子,切换屏幕,焦急而狼狈地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然而,无人接听。
正如那人之前发来的消息中所说,他暂时没办法被联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