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遇的话音落下,众人便开启了关于两校竞争的新话题。
吵吵闹闹的谈话声中,倚在高脚凳边一直没开口的孟骁忽然抬起黑眸,用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
孟居会意地再次端起自己的白开水,朝着他举了举:“回去好好练练,小古板,保研面试现场见。”
对面的青年脸色未变,眼神疏离浅淡却似隐隐有所期待。片刻后,他端起手边的高脚杯抿了一口,应许式应答:“恩,下次见。”
夜色渐暗,觥筹交错,乐曲悠扬。轻松愉快的氛围里,众人度过了在异国的最后一晚。
第二日清晨,同传小组全体学员统一从伦敦直飞回国。
因为身份证件马上就要过期,需要回去办理临时的应急,所以孟居与慕昀在江市分道,转机回家。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孟居再次体验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走出航站楼的时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好一会儿才在前来接机的众多身影中找到了自家司机。
看到熟悉的人走出来,等候的司机也明显愣了一下,因为青年身上除了一个背包之外再没有其他行李,轻松得完全不像个刚出远门的人。
下午时分,孟居终于乘车回到了家。
盛夏季节,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别墅庭院内百花竟艳,舒旷的假山绿地与清雅的石亭流水交相辉映。
“小居回来了。”
女管家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因为许久没见面,忍不住关切地上下打量起面前人的细小变化。
“白姨。”孟居微笑着应承,顺便问一嘴:“我妈在家吗?”
白姨忙点头:“先生和夫人都在,快进去吧。”
孟居闻声,把乱七八糟的随身物品塞给她,边阔步向里去,边用依然有些哑的嗓音喊着:“孟夫人,您儿子回来了。”
青年刚走进厅门,便见一道笔直脊背端坐在沙发上。
男人穿着妥帖归整的浅灰色衬衫,两条长腿上的西裤虽是休闲的款式,剪裁却高端而精致。
他从布满文字的书页上略抬起幽邃的双眸,语气淡然间带着少许的数落:“吵什么?”
“爸……”听此身影发声,孟居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刚刚中气十足的音量也小了些:“我妈呢?”
孟父轮廓分明的下颌往回收了收,捻过一页书纸继续捧读,随口应答:“知道你回家,她会下来的。”
客厅内寂静几秒钟后,中庭的楼梯处果然传来款款的脚步声。孟母穿着一身米色的居家长裙,温柔的颜色配上高挑曼妙的身材,端庄又有气质。
“还没下楼就听到你的声音了,看来夏令营的旅途很愉快,心情不错。”
孟居两个跨步向前,挽着母亲的手臂坐到沙发上,笑得像小孩一样灿烂:“也就一般般吧,主要是回家见您比较开心。”
孟夫人隔着衣服在自家儿子的肩膀上捏了捏:“你只有嘴甜,这么久不回来都要把家里忘了吧。”
“怎么可能?我还给您带纪念品了呢。”孟居的目光在周围流转一圈,然后转身抱着沙发椅背,对厅内喊,“白姨,我的书包呢?”
只简单聊了几句,孟母就发觉了儿子的异样,略显严肃地询问:“小居你是感冒了吗?怎么听起来声音不太对?”
“啊,本来是有些,现在都好多了,就是喉咙和鼻子还有点难受。”
孟居怕母亲担心,没有说自己刚进过医院的事情,刚好白姨拎着书包送过来,他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来试试给您的礼物。”
青年拉开书包拉链,拎着布艺底部把里面全部东西都倒在沙发上,随后从中翻找出个手掌大的烫金礼盒。
盒子中是一只工艺手镯,纯手工制作,不算太贵重,但样式新颖独特,戴在孟母素白的手腕上异常好看。
“正合适,我很喜欢。”孟母笑意温婉地晃动着自己手上的精致饰物,片刻后疑惑地抬了抬眸,“你就只带了这一件礼物回来?”
“啊……”孟居有些茫然,“你还想再要一个?”
孟母笑着摇摇头,不经意地落目向沙发另一端,先生依旧专注地看书,那张平日里就刻板不苟言笑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深沉。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看向立身在沙发后的私人管家,温和地嘱咐:“约一下家庭医生,麻烦他上门来给小居看看,我总觉得这孩子的感冒还没好。”
“好的,知道了。”白姨点头应下,立即转身去照做。
孟居又坐在沙发上和母亲闲聊了会儿,直到揣在怀中的手机轻轻振动,摸出来偷瞄一眼,是慕昀发来的视频通话。
青年的眸光闪动一瞬,而后向父母做出副疲于奔波的样子,含糊道:“妈,我有点困了,想先上去睡会儿。”
孟夫人疑惑:“还没吃饭呢,你不饿吗?”
“我在飞机上吃过了。”孟居把沙发上散落的物件都胡乱地塞回书包里,随口答了句便起身溜走。
但因为他收拾得动作过于匆忙,身后落下了一个小册子也浑然不觉。
孟母弯身捡起掉落的东西,欲把人叫住,却发现那小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家用电梯的入口,只好笑着责怪了句:“丢三落四。”
沉静坐在一旁的孟父头也不抬,冷淡道:“你让他自己收拾。”
不起眼的一个册子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孟夫人有些好奇便随手翻动几下,率先展开的一页上刚好就标注着[恋爱篇]几个字。
打印的黑色方框里贴满各种小巧的照片,有艳丽似火的玫瑰、两人牵手的动作抓拍、还有一些情侣小物件的合影。
孟母观摩片刻,眼神中泛起柔柔的光亮,最后了然般笑笑:“我就说这孩子一定是在谈恋爱。从照片上看已经有一阵子了,而且对方也参加了夏令营。”
一旁看书的人这才挑起漆黑的眸子,就着妻子翻动的动作侧目看去,噙唇低沉道:“谁知道他是去培训,还是去……”
孟父的声音陡然止住,他身旁夫人的笑容也凝固在唇角。
就在刚刚翻过的一页,竟然是两个男生拥吻在一起的身影。
*
回到房间的孟居按下手机屏幕上的接听键。手机卡顿半秒后,视频画面上出现了慕昀的脸孔。
他正穿着薄衫躺在自家花园的吊椅上,下午的阳光从身后斜斜地投射过来,在镜头里留下一片明亮灿烂的光影。
“到家了吗?”
孟居倚进自己的懒人沙发里,点点头:“恩,刚在和我妈聊天。”
听到男朋友的声音还有些哑,慕昀开口叮嘱:“嗓子还不舒服吗?记得让家里人炖些润喉汤给你喝。”
“知道啦。你呢?怎么感觉刚睡醒的样子?”孟居问话时,把视频画面凑近到眼前,仔细观察对方的发型。
慕昀抬手揉了揉自己蓬松的黑发,哼笑道:“可能因为冲了澡。我刚去了趟学校,顺便把纪念品带给丛哥和童泽。”
经他提醒,孟居才想起目前江大正值考试周。而他和慕昀作为实验班的推免生是不用参加本次期末考试的。
思考到这里,青年痞气地扬起唇角:“有替我慰问一下考试周内辛苦的朋友们吗?”
慕昀笑笑,嗓音磁性而撩人,点头称:“有。”
两人正聊天间,从慕家别墅的花园小路边疾步走来一个人,因为步伐过大,他的衣角都晃荡得有些凌乱。
在孟居的印象中,管家南叔是个举止绅士的小老头,之前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步履匆匆的失态样子。
南叔很快凑身到雇主面前,极轻声地对其耳语几句,慕昀的神色瞬间有了变化,从不可置信变为凛厉,清澈的眸底瞬间升起的冷意,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即便隔着屏幕,孟居都明显看到昀哥的手指在颤抖。身后的阳光依旧明艳刺目,却驱不散他眼中的晦暗光影。
“昀哥……”
“慕昀?”
他被连叫两声才回过神来,轻薄的唇瓣合动几次后堪堪发出声音,嗓子在短短的十几秒内就低哑了许多:“阿孟,我这边有些急事要去处理,你好好照顾自己。”
“恩……”孟居被他的神色吓到,甚至没敢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想说话时,通话已经被对方挂断。
手机陷入黑屏后,孟居愣了很久,诸番思忖皆不得头绪。
忽然,门板外响起敲门声,虽礼貌规律却还是把他吓了一跳,血液骤凉一瞬才开口:“什么事?”
门外佣人低声通知:“先生让您立刻去书房一趟。”
孟居的脑子里装着其他的事情,一时没有察觉不妥,深呼吸着应答:“我马上就下去。”
他有些失神地爬身起来,走出自己的房间,停步在父亲的书房前才开始思索,为什么会突然被叫过来。
青年用指关节在实木板上轻叩两声然后推门进去。
“爸,你找我?”
书桌前坐着的人脸色森肃不见半分笑意,即便是从小就被父亲严加管教的孟居也未经历过几次,再抬眸看到母亲也坐在旁侧,心中便越发疑惑。
父母感情恩爱和谐,但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们从来是一个温和一个严厉的角色,很少会有事情让他们像这样进行三方会谈。
氛围过于阴沉压抑,孟居向前迈步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而犹豫,直到他看到大理石桌台上那个熟悉的小册子,脑中瞬时轰隆雷响。
照片书摊放的姿态,还有父亲沉郁复杂的眼神都让人心上颤栗难安。
忽然座上身影一闪。
孟居来不及反应,孟母亦阻拦不及,那本照片书就被人狠狠地扔掷了出来。
极致安静的环境中哗啦一声响,孟居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径直飞过来,把自己的脸颊抽打得生疼,而后头顶传来威严沉厉的质问声。
“是谁给你的胆子?”
第77章
眼见着丈夫的怒气涨起,孟夫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劝解:“靖程,有话好好说。”
“没事。”孟居低声安抚母亲,用掌根抵住被书脊打到发酸的鼻梁,缓和片刻后才抬起头唤声“爸”,等待即将降下的雷霆怒火。
灰色衬衫的男人眼神阴沉,板着脸孔从宽敞的实木桌案后走出来。
他的身姿笔直挺拔,不重不疾的踏步声掩盖着复杂的情绪,除了愤怒外还有几分仓促无措。
隔壁世交家的儿子就搞同性恋,他作为旁观者尚且无法接受,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也会如此。
走过短短几米的距离后,孟父停步在青年面前,瞥着落到他脚下的照片书,冷冷道:“捡起来。”
简单的三个字仿佛带着威严压迫。
孟居敛唇照做。
“上面的人是你吗?”孟父抬手接过书册顺势抖在他面前。
被翻开的一页上刚好是整片的颈间吻痕,星星点点的绯红颜色暴露着激烈的欲望。
孟居咬了咬自己的牙根,硬按下内心深处的恐惧仓惶,决绝道出一字:“是。”
他已经做好了会被再次甩到脸上的准备,然而没有。
大概是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的画面,真的让孟靖程鄙夷不齿。面前人半晌未动,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怒火混着失望决堤。
“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多久。”
低沉的回话声刚刚落下,书房内便骤然响起提高音量的质问:“你难道不清楚我对这种事的态度吗?是明知故犯的挑衅,还是说在标新立异,有样学样?”
孟居听出父亲的责难中牵扯着自己早出柜的发小,觉得甚是无理,出言反驳:“这是我自愿的,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对,没有关系。”孟父自嘲般重复了一遍,挥动臂弯的力气几乎要把手中的相册甩烂,“我管不了别人的儿子,只能怪自己没有教育好你!如果我家里生了一个女儿,一定会教她什么是廉耻自爱,难不成你也要我教吗?”
原来自己是不知廉耻。
狂躁蛮横的定义让孟居怔然在原地,原本想说的百十句话都卡在嗓间,他的喉咙又痛起来,吞咽唾沫也觉得胀涩难受,便只是木讷地站着,任由责骂。
可他一个从小能言善辩的人,越是沉默寡言时,落在父母眼中大概就越是违逆反叛。
局势僵持许久,书房外传来白管家敲门的声音。
“夫人,刘医生上门来了。”
事发突然,孟母也一时错愕,还没来得及与丈夫商量,更不知道该在这场父子博弈中扮演何种角色。
她只能抬臂轻攥爱人的衣袖,温婉染愁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劝止,转头看向儿子,轻声开口说:“小居,你先出去吧。”
父亲对于这件事的怒火还远不会消退,孟居立在原地迟疑几秒钟,低低地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
迈下楼梯时,孟居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脚步更加虚浮无力,回到自己的房间会见家庭医生,答他的话也都是恹恹的毫无精神。
“你病得明明还很重,不打针又不好好休息,连药也吃得断断续续,怎么可能会好呢?”
刘医生把体温计的屏幕凑到孟居的面前。大概因为旅途劳顿,原本降下去的体温又烧起来了一点。
“不就是感冒嘛。”孟居觉得身心俱疲,懒得合拢听诊时散起的衣襟,直接瘫倒进沙发里。
“你这可不是普通伤风睡一觉就能好,明显是瞎折腾得更严重了。我让助手送一些消炎退烧还有抗病毒的药剂过来,你老老实实躺下准备补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