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什么东西?"
"牛粪。"
"啊?!"提尔连忙闪开,表情恶心得像被牛粪砸到,哦不,确切地说,他的确是被牛粪砸中了。
巴尔萨克回答:"已经煮熟了。"
"不是这个问题吧......"提尔摇头甩手,"别把这些脏东西涂在我的伤口上!"
"你之前也用过。"
提尔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之前被掳劫而来的路上,不提还好,一说起来拔剑砍人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你们这群家伙凶神恶煞地把他抓到这种不毛之地,还得遭遇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恶灵,他此刻应该舒服地坐在苏格兰的海岸边,享受美味的红酒和温暖的阳光!而不是在这里一头是血的还被涂上熟牛粪!!
他龇牙咧嘴地瞪着罪魁祸首:"那是不得已。"
"好。那现在也是不得已。"巴尔萨克不容反驳地将他的脑袋按下,继续用牛粪涂他的脑袋,完全不管对方的抗议和挣扎。
一旁的卡茨哈哈大笑,待巴尔萨克弄完了放开提尔走开,才对提尔说:"王子殿下,我们的君主相当重视你啊!"
"重视?!哦,上帝!谁相信用熟牛粪涂在比别人头上表示的重视?!"
"哈哈......可不能这么说,"卡茨拍拍提尔的肩膀,"你看到没有,巴尔萨克的肩膀也受了伤,可他还没为自己涂药。"
提尔抬眼看去,果然看到巴尔萨克肩膀上的衣服裂开了,一个已经凝结的细长刀痕隐隐挂在坚厚的肌肉上。
"哧,那是因为他的伤口比我小得多。"他嘴上是不以为然,但心里却流过一丝淡淡的感动。"用牛粪也太恶心了吧?"
"要不用的话明天你就会发烧了。"
是啦!他该感谢那位海盗首领的......牛粪,也应该知道,在这种北方的荒蛮之地,绝对不可能有洒了香水的高贵药物。
晨光终于降临大地,驱除了一夜的阴霾。
众人收拾了屋里的杂乱,将不知是谁砍断的断木头丢了出去。国王闻讯赶来,对他们于昨夜勇敢迎战恶灵的行为表示赞赏。
而这时,提尔看到艾杜踏着晨光回来了。
"血迹在海边消失了。"艾杜有些疲累,"他们很聪明,大海为他们隐去了行踪。我找过附近的海岸,但一点踪迹也没有。"
尽管一无所获,巴尔萨克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去睡一觉。"
卡茨看着艾杜疲惫的背影,摸着下巴的胡子:"艾杜应该把附近十里都找了一遍了......难道说他们都潜到海底去了吗?"
提尔说:"或许是直接从海上逃走了。"他瞥了卡茨一眼,"这不是你们海盗最拿手的么?"
"也有可能。"
"昨晚的袭击不过是恶灵的试探,来的大概有三十多只吧?"
一旁的巴尔萨克忽然说:"三十五。"
提尔说:"好,来试探的人就比我们多,那么很明显,他们的数量绝对是我们的多倍。光这一战就折损了我们三个人,对方可能也有损伤,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但我们就不好说了。我们一共只来了二十五人,要从数量上来说绝对处于劣势。"
他回头看向巴尔萨克,这个男人冰蓝的眼睛里有着毫不退缩的坚定。
这是来自远方,一位他故去父亲的朋友,一位年老衰弱的国王的求助,他毫不迟疑地带领着自己的部属踏上未知的旅程。而现在,即使面对邪恶而强大的恶灵,即使双方实力悬殊,他没有逃走,没有退缩,更没有半分恐惧。
提尔从心里佩服这个沉稳的男人,也第一次由衷地想帮助他。
"我觉得,是时候找国王谈谈了。"
年迈的国王仍旧坐在他的高背椅上,但昨夜的一战已让他心惊胆战。
这群战士的到来,令本来隐藏着的恶灵离开了海雾。
巴尔萨克承诺会保护他的王国,让他镇定下来。
"陛下,你是否有所隐瞒。"
国王猛地抬起头,眼神充满复杂的情绪,过了许久,他颓靡地叹了口气:"恶灵......是我引来的......"
他的话让众人一震,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事实。
"那个恶灵......是波尔斯,沙丽亚的丈夫......他总是觉得,在我死后这个皇位应该属于他。而我的大儿子凯恩才是皇位的继承人......他们经常争执,彼此对抗......最后一次,他们甚至在海盗船的跳板上进行决斗......波尔斯被凯恩杀死了,尸体被丢进大海......但凯恩也受了重伤,过了几天就死了......"
老人忽然激动起来,他抓住巴尔萨克,惊慌失措:"他是在报复我,报复我的儿子将他杀死了!可、可他也杀死了我的大儿子!!为什么他不肯放过我们?!"
"陛下,请冷静。"巴尔萨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量使他安静下来,"你是否确定波尔斯已经死了?"
"死了。是死了......"国王有点发抖,眼睛里出现恍惚的神情,"我亲眼看见凯恩的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的尸体呢?"y
"被海水冲走了......"
众人一片沉默,对于夺取王权这种事也没少听说,流血一直是争夺的附属品,只有最后的胜利者能够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但看来,波尔斯和凯恩并未被幸运之神所眷顾。
过了许久,国王终于冷静下来:"对于沙丽亚......我一直觉得很愧疚,我无法保护她的幸福......"
巴尔萨克无意去议论着些毫无帮助的东西,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说:"陛下,恶灵的数量远远多于我们,现在必须加强防御工事,请陛下下令,允许我调度这里的人手。"
"好......"国王颓靡地瘫坐在椅子上。现在,他只是一名失去了亲人,被过去的幽灵所纠缠的老者。
得到了国王的首肯,巴尔萨克等人马上叫起了村庄里的年轻男人以及健壮的农妇,在他们的指挥下,开始防御工事的建造。
他们运用村子的地利,用木桩和破旧的马车围住村子四周,形成一道防御墙壁,然后在墙壁的四周再埋下头部尖锐的木桩。人们汗流浃背的工作,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谁都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抵挡那些来自海上的恶灵的入侵。
这会儿,提尔正拿着一个大锤子,不着要领地瞪着一个木桩。
一开始卡茨把锤子交给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情况,而当他挥动锤子企图将站在地面上的木桩砸入泥地时,就总是砸不准。不是砸偏了就是完全砸不中,有次险些砸到自己的脚......
开玩笑吧?
提尔看了看身边,不禁有点看愣了眼。
在他身旁,脱掉了上衣的巴尔萨克正抡起大铁锤,"咚!""咚!""咚!",利落地将木桩砸入地面。结实的手臂在运力时纠集着充满力量的肌肉,汗水在身体激烈的动作下飞散。
够男人啊!
提尔不禁有点较劲,他脱掉上衣丢到一边,搓了搓手,猛力抡起大锤就要往木桩上砸去,谁知道他真是太猛了,大铁锤"呼--"地一下脱手,呼啸着风声往身边的人砸了过去。
"铿!"
巴尔萨克匆忙间举起手里的锤子挡下,凶器大铁锤直直掉在地上,把泥地砸出一个坑。
要不是他反应快,只怕脑袋就要开花。巴尔萨克的脸色不能说是好看,冰蓝的眼睛沉得像黑夜的深海,在迟钝的人也感觉出这绝对是发怒的前兆。
他的手动了一下。
提尔马上往后缩了两步。
巴尔萨克的手指向提尔身后的木桩,声音冰冷:"你的目标,在那里。"
"是、是......我当然知道......"又缩了半步。
巴尔萨克又低下头,指了指脚下的凶器--铁锤:"那为什么,砸在这里?"
"......那、那是一时失手......"再退了一步。
"......"
青筋出现在巴尔萨克的脑门上。
"提尔∙萨菲斯!!!"
提尔像只灵活的兔子撒腿就跑,将巴尔萨克愤怒的咆哮抛诸脑后。在狂奔之中,忽然有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巴尔萨克......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全名!
在这样一个防御能力极低的村庄建起防御工事,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巴尔萨克他们这些外来者看来相当有经验,在正面可容多人同行的路口以装满了木桩的沉重马车为栏,设起最坚固的防御,而围绕着村庄的地方都已埋入利口向外的坚硬木桩,就连村庄一些薄弱的环节都顾及到了,虽然时间相当仓促,而匆忙建起的防御还比较简陋,但多少弥补了之前完全任人宰割的状况。
在离村庄几里路外的山头,也架起了瞭望塔,海盗们轮流在那里守望,只要海面上一有什么动静,马上就会有人敲响铜锣,警报村里的战士。
本以为恶灵会再度袭来,但在这几天里,海面上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巴尔萨克等人虽然不明就里,但能争取到时间总是好的。
没有恶灵的骚扰,却不代表这个王国平静。
提尔敏锐地感觉到总有不怀好意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但巴尔萨克跟卡茨等人忙于工事,他也不好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去打扰。但这天夜里,提尔却听到了一些不该他听的对话。
晚餐后,他正打算去为小马驹弄些好料,在粮仓后抱来一捆干草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偷听别人的话不是骑士所为,所以他打算走开,可偏偏听到"巴尔萨克"这个名字,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两个陌生的声音。
其中一个稍嫌粗鲁的声音正在说话:"巴夫,里安殿下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另一个声音有些尖锐刺耳:"知道了。但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粗鲁的声音不屑地冷哼:"那个巴尔萨克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居然要国王陛下将权力交给他,这摆明了是要篡位!里安殿下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多尔,那些外来者是在帮我们......"
"哼,你要弄清楚了,里安殿下才是未来的国王!你若是不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小心以后将你放逐到更北的荒地。"
"是、是......"尖锐的声音卑微的答应下来,然后两人悄悄地走入了夜色。
提尔从阴影处走出来,看到其中一个男人的背影,他异常的高大壮实,提尔想起在最后那个没有死的王子身边,跟随着一个相貌凶狠,高大非常的男子。而另外一个人,就背影来看应该是个贫民。
虽然只是几句对话,但提尔以可以猜测到他们的打算。想必是那位王子担心外来的强者巴尔萨克会借机从那位颓靡的老人手上篡夺王位,而他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辛苦等待、眼看就要到手了的东西落到别人手上,自然得想办法清除障碍......而看来,这位真正的王子殿下想出来的办法,却是些不入流的,到处散布谣言的法子。
提尔摸摸身上的剑,现在过去将他们两个身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应该会减少不少麻烦吧?......转念一想,如果他这样做的话,那里安王子说不定会将责任推到恶灵身上,反而扰乱了巴尔萨克他们。
算了,还是先跟他们说清楚吧。
提尔打定主意,将干草送到马槽后,往村口方向走去。
断头者的决斗
每晚都会有一个巴尔萨克手下的海盗与两名村人组成的巡逻小组负责守夜。
今晚并不是巴尔萨克守夜,但提尔知道,每天晚上他都会在村口附近检查防御工事。提尔向走过的巡逻队询问巴尔萨克的所在,那名海盗告诉首领正在木栅栏旁。
提尔走过去,远远就看见巴尔萨克健壮的背影,那把杀戮无数的剑就放在他的身边,巴尔萨克并没有在做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栅栏上,眺望大海的方向。
实际上,提尔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人。
跳板上血腥的一战,那是一个浑身浴血毫不惧死的战士。
但在这里,他带领属下为这条任人宰割的村子加强防御,带领所有的人抵抗恶灵的侵袭。这样的巴尔萨克,俨然是个令人尊敬的领导者。
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下,这个人相当有趣。
比如说,他任由属下发表自己的意见,从中采纳可取的部分,再下决定。
比如说,他总是信任地将是事情交给手下去办,即使不能完成,他也没有呵责和为难。
比如说,他与手下有着别人无法逾越的羁绊,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意思。
提尔所知道的君王和领主,都是刚愎自用,对属下的建议不屑一顾,轻则叱喝,重则责打,更别说是彼此信任......
巴尔萨克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了看:"阿提?"
"......"提尔回过神来,跳上栅栏,站到巴尔萨克身边,"你记得我的名字。"
巴尔萨克皱了皱眉:"提尔∙萨菲斯∙D∙塞缪尔?"
"好记性。"
出发的那天距今已久,那日红头发的威尔达曾经问过自己的名字,而自己说了两遍,想不到站在远处的巴尔萨克居然记下了。提尔初次感觉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居然能这样震撼,除了已逝的双亲,他以为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呼唤自己。
对巴尔萨克,他再多了一个认知。
"你在看什么?"他可不认为巴尔萨克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看风景。
巴尔萨克抬手指向远方:"海岸。"
提尔顺眼看过去,海岸线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峭壁阻挡,在风与浪的雕琢中,形成刀削一样的悬崖。
"是一个不错的隐蔽处。"
巴尔萨克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丝赞赏。
"或许那些恶灵已经在那里,遥远地监视我们。"
"嗯。艾杜说那里留下了痕迹。"
提尔有些担心地说:"这么多天,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未免太不寻常。"
巴尔萨克不语。
在海上过活的人都知道,狂烈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平静得吓人。而那些恶灵在试探后即沉寂下去,绝对不是因为他们这一小股人的原因而放弃攻击,相反,他们可能会纠集更多的恶灵,准备一场更大规模的攻击,届时,必有一场足可想象其惨烈的恶战。
于是两人沉默了。
直到后面传来卡茨的叫声。
提尔回过头,看见卡茨爬上栅栏,将手里拿着的火把插在旁边,大大咧咧的问:"你们两个在干嘛?"
"随便聊聊。"
"呵呵,王子殿下还真有情调!"
巴尔萨克没有理会他,忽然问提尔:"你有事找我?"
提尔愣了一下,想起之前的事情。
"是的。真正的王子看来比我更有情调。"于是原原本本地将所听到的对话告诉了巴尔萨克。
意外的,巴尔萨克没有暴跳如雷,只是安静的坐在原处,眼神深邃。反而是卡茨愤愤不平,破口大骂:"杂种!就知道那家伙不是好东西!"
也不怪他愤恼,他们为保护这条遥远北方的村子耗尽心血,甚至死伤了自己的兄弟,如今面对的是那些陌生而令人恐惧的恶灵,说不定还会客死异乡。那个王子居然还为了自己的权力在暗地里捣乱,甚至视他们的首领巴尔萨克为敌。
"可恶的家伙,我们真要想做什么,还有留到现在!?他以为凭那几副嘴皮子就能掀掉我们?!"
相比卡茨的愤怒,巴尔萨克很冷静,他说:"恶灵随时会袭击这里,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内讧。"
提尔点头,然后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有错过巴尔萨克眼中闪过的杀气。
"给个榜样他看看。"巴尔萨克站起身来,魁梧的身躯挡住了月光,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提尔跟卡茨明显地感受到强大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