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扫他一眼。
这孙子在憋什么坏水?
“好吧。”她沉吟片刻,又轻描淡写改口道:“那就2和8隔着卫生纸接吻,然后A坐在Q背上,Q坐二十个俯卧撑。”
话音刚落,略显萎靡的气氛登时被炒热。
“我草!牛啊姐!”
“刺激,挺刺激哈!”
“靠,没想到,真来这么大的啊!”
……
孙汀洲伸手打个响指,手腕上带着两串银质手链。他很瘦,抬起来就会顺着小臂下滑。
“愿赌服输。来吧,哪位是8,要和我隔着纸接吻?”
他亮出底牌,方片二。
话音刚落,裴雁来右手一抬。
我心脏差点停跳,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生怕日夜圈住的黑心白菜被满肚坏水的搔猪拱了。
所幸他只是把胳膊撑在身后的沙发上,侧头靠在手上,换了个坐姿。
我松了口气,但和他在混乱中对视一秒,就很难再把视线移开。
公狐狸精。
没耽搁太久,孙汀洲和位一米九的男同学,隔着折叠了的三张卫生纸亲了一口。
孙汀洲倒是面不改色,就是苦了大高个被臊得一脸通红。旁边的哥们儿还安慰他说,没事儿,孙哥以后和影后视后也会亲嘴儿,你这波间接接吻一点不亏。
大高个摸了把脸,骂了个滚。
我抽到的是黑桃Q,要坐在我身上的就是国王本人,属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身材匀亭,但个子高,怕我为难,还说做不来喝酒也行。
完成不了命令的惩罚是一整杯二百五十毫升的纯生。她喝得来,我未必。
“我可以。”我撑在空地上做好准备,说:“你来。”
她红着脸,在五花八门的起哄声中轻轻坐在我背上。
我体力很好,运动规律,从小擅长逞凶斗殴,除了换季容易生病以外没有素质缺口。背着她做二十个俯卧撑不是难事。
大臂和核心发力很耗心神。我心率上升后听力会下降,隐约听见有人在低级玩笑,说“林总艳福不浅”。
什么艳福……
我不乐意听,心想,如果让裴雁来坐我身上一回,我分分钟能表演倒立围场三圈不骂一个脏字。
第一轮游戏结束,众人亮牌。
我刻意看了裴雁来的牌面,是草花K。
棱角分明的长方形上,亚历山大大帝右手举地球仪,统治世界的野心昭然若揭。不得不说,扑克大概真有什么用以占卜的神奇能力。
第二轮的国王是另一个姑娘。
她脸皮比上一位更薄,只说第一让Q给大家唱首歌。第二让J对K深情表个白。
我翻开牌,像是把我锁定了一样,手里还是黑桃Q。
体委眼尖,看到后抢着说:“林总,你先歇着,等看完表白再唱。”
我耸肩,没有疑义。
体委继续问:“哪位幸运儿抽到J和K了啊?亮个相!别害羞!”
很古怪,我突如其来涌上一阵胸闷,不祥的预感悄然漫开。
果然。
“我今天是不是点儿背。”孙汀洲言笑晏晏掀开一个方片J,“打扰了,又是我。”
草。
裴雁来最好别有什么抽卡只抽大帝Buff,不然我现在就一头撞……
轻到几不可闻的翻牌声后——
“糟了。”
裴雁来半垂着眼,似乎在看我,似乎又没有,笑说:“草花K,是我。”
第41章 于此刻坍塌(下)
我一头撞死算了。
或许我表情过于狰狞,体委悚然一惊,在众人起哄告白的时候,一把拽着一步三回头的我跑去驻唱台,让我为浪漫情景伴唱。
好在《暗涌》伴奏刚响,我就远远看见裴雁来——然后是孙汀洲——一个接一个喝下满杯纯生。
我猛地松了一口气,动静有点大,麦克风都收了音。
这是拒绝命令的惩罚。
万幸,告白环节没能进行下去。
裴雁来仰着脖子,喉结滚动,眯着的眼前被睫毛沉出一滩阴影。空杯子被随意撂在身侧,他微侧着头,昏暗的灯光并不垂怜,我看不太清面孔。
但酒精给的刺激显然并没让他愉悦,他腰背依旧挺直,舒展又好看。
他惫懒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有我见过。
我心里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压抑太久的冲动在此刻突然且毫无预兆企图破卵。
万一……
万一我没能考到首都,只靠手机联络,异地也有诸多不便,今天告白是不是也不错?哪怕被拒绝。
如果他接受我呢?如果他不对我说“不”呢?
欲念刚起就燎原之势蔓生,最终烧成一把熊熊烈火。一时“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都差点被我脱口唱成“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心不在焉地唱到一半,却看见裴雁来起身出门。
三秒后……孙汀洲也跟过去了。
心脏像被猛地攥了一把,胸闷感十分强烈。
我想到运动会被铺满夕阳的教室,想到刚刚游戏里没开始的告白,又想到些别的,乱七八糟,嘴巴只会机械地吐出歌词。
从这里之后,我的记忆就变得十分混乱。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糊弄完最后一句,然后莽撞跑出门去,后来是如何形容呆滞地踱步回来,被还算相熟的体委拉着天南地北。更记不清,裴雁来又是什么时候在我身侧落座。
只记得体委醉醺醺起身,说,都拉着你聊一刻钟多了,不聊了,不聊了。我麻木地点头,侧过脸去看裴雁来,他漫不经心地喝并不喜欢的啤酒。
差不多是晚上十点,玩游戏的三三两两散了。
团支书一人抱着两个麦克风在唱《想你的365天》,撕心裂肺,双倍被扩大的魔音,比我此刻心情还要夸张。
打断“泪,总是一不小心翻涌微笑的脸”的是一声“我草”。
平时一起打篮球的几个同学围着手机凑在一起。好像是在议论,听说隔壁班想考警校那男的,两天骗了三个小男孩的炮,被人挂上表白墙追着狂骂。
“妈的死给。服了真是。”
“我都没看出来这几把人是同性恋。”
“还骗未成年,恶心不恶心,我要吐。”
“死给变态诚不我欺……”
左侧议论声清晰可闻。
裴雁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哼笑紧接着传进我的右耳,我有点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和裴雁来都穿着白色球鞋,但他的那双洁净如初,我的这双脚底沾泥,鞋面还散布葡萄酒渍。
我沉默地注视着如同霉斑的脏污,圆点在我的视野中无限扩大。
在这一刻,驳杂的声道突然变得刺耳骇人,逼不得已,我放弃了思考。如果可以,我想,我宁愿刚才做俯卧撑的时候把自己腿压断。
无知是幸福的本源,我不该去偷听。
跑出门时看到的景象再次倒带般回放。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安全出口,孙汀洲扒着裴雁来的肩膀,那是一个亲吻的预备动作。
紧接着是“轰”的一声。
他没能靠近,就被裴雁来按着头猛掼到铁门上,痛叫一声后软坐在地。
安全出口杂音很大,我躲在拐角,只听见裴雁来语气极度冷淡,似是事不关己——
……
耳边骂骗炮基佬的议论声仍旧滔滔不绝。
明明掌心被我掐得发痛,我却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松而平静。正常得不像话——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在他面前演戏演得最好的一次。
我不能做第二个孙汀洲,我输不起。
“裴雁来。”
我扭头看他。
……
“……喜欢搞男人?”安全出口铁门的阴影中,裴雁来意味不明笑了声,“我嫌脏。”
……
“同性恋。”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是挺变态的。”
甚至犯贱地怀揣半点沾沾自喜,为自己站对了阵营。
只是话音落下,我却觉得冷。像是有道雷当头劈下,身体变得冰凉之余还能感受到麻痛。
裴雁来从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也不是,他曾经用过,我明明该感到熟悉——不过那是在我和他走近之前的事了。但那一眼转瞬即消,细看时已经找不到踪迹。
我疲惫地想,今晚的打击让我的CPU过载,这大概是吊诡的错觉。
是很短的沉默,短到我来不及找回理智。
裴雁来先错开视线,他骨形优越的手摩挲几下玻璃杯壁,琥珀色的酒液还剩三厘米的高度,顶层边缘仍有不清晰的白色泡沫。
“大概吧。”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差点被湮没在背景音乐中。
他云淡风轻,对我笑了笑,前所未有的温和,像初日投映的湖面,没有丝毫阴霾。
我本能地想说点儿什么,但他的手机开始震动,我猜那是来电提示。
“铛”一声。
他放下酒杯,酒液摇晃,却逃不出容器。他起身推门离开,屏幕光侧照在脸上,轮廓深邃好看。
我僵坐在原地等他。
但那晚包厢的门一开一合,他没再回来。
我天真地以为,等到过分灼热的朝阳从天的边际显形,这晚的一切都会翻篇,生活不会因为谁的一次转身发生巨变,我还可以跟在裴雁来身后,就像过去近千个日夜一样。
——直到某天下午,我间隔十分钟转发给他两条小狗视频,第二条却收获一个红色感叹号。
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孙汀洲的再三骚扰或许不是毫无作用,我的演技也差得一如既往。大抵是他让裴雁来明白,让我靠近是个错误。
我明明是个神经触感很敏锐的人。我得寸进尺,闻到纵容的味道就会向前迈出一步。但对裴雁来这个人,我第一次觉得,是不是因为太喜欢,我终于变得疯癫不清醒。
自始至终,错把疏懒当作暧昧,错把直行当转弯,错把黄灯当绿灯,心思走岔几步,满盘皆输。
从那天起,我身体的某些部分被强制割离。
妈的,很痛。
日日如此,昼夜不息。
太阳东升西落是二十三小时五十六分,每一秒都面目苍白,我莽撞沿着地球的公转轨道蹒跚而行,混沌的迷雾让我看不清潮汐和月亮。
在之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见过裴雁来。
多久呢?
九年零一百四十七天。
第42章 “你见没见过你爸?”
在陵城的最后一天,我有些想念以前常去的那家日式酒吧。
快十年,城市变化并不小,我记不清具体路径,只能打车报一个模糊的地址。
冬天黄昏都短,太阳刚落下,天就变得黢黑。车载电台质量不佳,滋滋啦啦正在放歌。
“起风啦,该回去啦”
“……”
“大世界,它耀眼吗”
“只是,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把车窗手动降下来一道缝,潮湿的冷空气钻进来。
难得做个刻薄的乘客,我平静地挑起刺:“师傅,能麻烦您换个频道吗?”
司机没说什么,调完频,女主唱的哼唱下一秒切成主播直播的本地路况。
我本来担心自己这趟来得莽撞。毕竟这么多年,人都要褪一层皮,何况街角常来常新的商铺,酒吧早变成足疗馆也不是没可能。
但摸索着走到记忆里的原址时,我发现这里变了,也没变。还是酒吧,可门脸重装过,名字被改了,现在叫“半斤废铁”。不伦不类不洋气。
依旧是安静喝酒的地方。人不多所以不吵闹,地方比较小,给人宾至如归的错觉。
今晚主要目的是故地重游不是喝酒。我坐到吧台,只点了杯海盐柠檬水,外加一份小食拼盘。
饮料送来的很快。我抬头,却看见一副盖了半张脸的墨镜,但调酒师下巴上很干净,没有胡子。
我心想,这酒吧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只能招戴墨镜的酒保。
“您的海盐柠檬,请搅拌均匀后再饮用。”
“谢谢。”
我伸手要拿杯子,酒保的手却不肯松:“老朋友见面,就这么冷淡吗?”
我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半信半疑地叫他:“……老歪?”
他装模作样地甩甩毛巾,语气轻柔地行了个绅士礼。
“还记得我啊。”
说不惊喜是假的。
在这间酒吧里、在他面前,我确实也经历了几件不太寻常的事,难怪这么多年,他还能记得住我。我和他实在算不上熟悉,但我始终记得和林辉打架那时候,他帮了我,这份善意我不会忘。
“你胡子……”我朝自己下巴比划比划:“剃了?”
“对象不喜欢。”
老歪这人我摸不清年纪,可能三十多,可能已经四十,乍一听他定下来了还有点意外。
但紧接着,他又补充一句:“这一任。”
“……”我接不上话,只转移话题:“你一直在这儿工作?”
“以前是打工,现在是老板。”
“店你盘下来了?”
“是啊。”他轻声吹了个口哨:“原来的店是六年前垮的,我手里正好有点闲钱,就接盘了。”
我挺诧异:“没想到,你还是个二代?”
老歪听了这话笑得停不下来,半天才捂着嘴嗨嗨两声:“我芳龄五十,钱是我半辈子存款,你见过这么大年纪的富二代?”
还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