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顺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呼出来。她的眼角有些潮湿,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太好。
田顺花原本觉得,自己给儿子做考斯腾,不过是省钱之举。做母亲的捡起旧时技艺全力以赴,尽量不让孩子在穿着上输了气势。哪里想到,居然这么多人都喜欢自己做的衣服。田顺花少年时好好跑步,为了不挨骂不挨打;青年是走街串巷卖炒货,为了吃饱肚子;中年时听儿子的话卖减脂健康餐,是为了撑起一个家。但是她做考斯腾,不但是因为母爱,还是真的喜欢,现在还有了赞赏和满足。
田顺花,有人真心为你的手艺喝彩,有人因你而来。
吃饱喝足的几个年轻人,瘫在沙发的两端,听着电视里面放着《一年又一年》的特别节目谁都不想动弹。
帕西提出一定要领略C国国粹——麻将。傅笙思忖片刻,抬头问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帕西翻出钱包,骄傲地举起绿油油一百刀。
“算了,斗地主好了。”傅笙说道。“这点钱不够你一下午输的。”
“玩地主一定亮牌的那种,翻倍翻得少点。孟琪,你先帮帕西看牌,一会不行就叫我妈过来助阵。”任柯道。
帕西表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侮辱,叫嚣着要把欠下的伙食住宿费通通赢回来。
任柯顿了一下,没忍心告诉帕西,傅笙当年在Q大差点去了数学系。
四个人围成一圈,帕西和孟琪一直在叽叽咕咕商量对策,一个人要出顺子,一个人要出对子。任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真不是他不讲牌品,随便听一耳朵,就把帕西手里的牌猜出来了。
每次出牌出到帕西,都是堪比围棋长考的征程。傅笙出了三个8带一个4,两个人面色如临大敌,唧唧喳喳地把牌抽出一点又放回去。
任柯愁的手扶额“你那个四个7,到底炸不炸。炸的话输赢都翻倍,手里34567的顺子出不去,不炸的话傅笙接着出牌,大概率赢了。”
“你怎么知道啊!”帕西大为惊恐。
“我是现在才知道,傅笙早知道了,小顺子一直没人出,肯定是因为7或者8在一个人手里。他一直给我放小牌,让我走的叫一个舒服。你手里有顺子还心疼炸弹,纠结来纠结去。”任柯道。
帕西瘫倒,摊牌认输了。
孟琪愤愤不平道“下次不能让他们两个人一队,跟有心电感应似的。一唱一和琴瑟和谐”
“孟琪回去抓紧补习语文,成语都乱用。”傅笙急道。
“哪有乱用。”孟琪小声嘟嘟哝哝。
田顺霞把院子里的冻梨冻柿子微微化冻,招呼着几个孩子来吃。果肉经过了速冻和化冻,柔软得用嘴唇一嘬就可以吸进口腔。香甜的汁水混着小冰碴顺着嗓子流下,冰凉的蜜意从天灵盖通到尾巴骨,冬季室内的燥热顿时无影无踪。
任柯盼着这口美味盼了一年了,一大口下去,冰的牙齿打颤。他仗着年轻牙口好,也受不住了,歪在傅笙身上张着嘴晾着梨,含混不清地直呼“哎呦”。傅笙挑出一颗冻梨,用手略捂了捂,小心地用牙齿磕破一点梨皮,递给任柯。“慢慢吸着吃。”
“得嘞!”任柯就等着这句话。
孟琪她妈不放心给来了电话,怕闺女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不习惯。孟琪兴奋地在家族群里发了视频,展示中午吃到的豪华一餐。她豪迈地拍着胸脯承诺大年初一一定回家给老爹老娘拜年,麻烦给各路亲戚朋友带好云云。孟琪妈妈笑着抱怨道,还是一团孩子气,说什么在教练家帮忙,没给人添乱就不错了,还是回家嗑瓜子领红包吧。
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飞快,刚拾掇完就该准备包饺子了。傅笙特地买了点新鲜的韭菜。韭菜讲究一个鲜灵劲儿,速冻饺子做不出感觉来,平时就吃得少,过年了格外想这口。他一遍调馅一遍看着剥虾仁的任柯,觉得一年的跌宕起伏、家里赛场的烦心事也不过如此了。
从万人称赞英雄,变成万人唾骂的国耻又如何?
吃口饺子,重新出发。
电视上放着变着花样让自己更难看的春晚,戴教练擀面皮孟琪包饺子,帕西被赶去当扒蒜小哥。任柯打开老旧的储钱罐,挑出两个最黄澄澄的五毛硬币,仔细洗干净。别家包饺子,图个好包,都用的是一毛的。偏偏他们就喜欢用金灿灿的五毛硬币。这是最好的兆头,运动员最喜欢金饼饼了。
“歌是真够难听,唱得比任柯他爸差多了。”田顺花毫不留情地吐槽。
“还是假唱的。”任柯补刀。
“可是,他们跳的也真的有点丑。”田顺花道。
“长得还照小柯差远了呢。”
“跟我们小柯怎么能比?”田顺花睁大了眼睛。
孟琪用胳膊肘怼了怼任柯悄声说“诶,阿姨夸你呢。”
任柯一边烧水一边哼起了歌。
傅笙用胳膊肘碰了碰任柯。“等等,我刚刚看见孟琪把包了硬币的饺子放在哪了。我掐一下给你留个印。”他压低了声音。
“你当我还是小孩子,要这么哄的!”任柯臊得脸都红了。这种戏法过十岁的孩子都糊弄不过了好吗?
上次任柯吃到钱还是爸爸在的时候,三口人就包了一个钱,被爸爸吃到。小任柯委屈的要掉金豆豆了,抬眼一看,老爸把沾着口水的钱,正从新饺子底部暴力地塞进去。老妈一副没看见,不关我事的表情。气得小任柯发现了这么多年他年年都有钱的真实原因,闹着不吃不吃。
后来,爸爸走了。任柯和田顺花煮年夜饭饺子,两个人抢着吃钱实在没意思,就没包过了。
临近零点,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戴家的饺子也上了桌。
戴教练用得好面粉,擀的面特别劲道,饺子皮薄而不透,被煮饺子的任柯一阵折腾愣是一个没破。饺子馅更是调的鲜亮,透着饺子皮能看见碧绿的韭菜,里面的虾仁用料舍得,Q弹爽滑饱满大粒,都是现剥的鲜虾。
帕西刚吃一个就被鲜掉眉毛,含糊着竖起大拇指冒出一串英文。孟琪笑着给田顺花做翻译。田顺花烧菜做饭一辈子,满足地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任柯一口一个停不下来“饺子确实太绝了,三鲜馅饺子做出龙肝凤胆的味来了。”
帕西罪恶地抱着一个盘子,艰难地用勺子塞进嘴。“要是每天可以吃这个饺子,我的编舞费可以考虑不要了。”
“唔。”傅笙的牙被硌了一下。吐出来一看,是一个背刻莲花的金饼饼。
众人不知傅笙的复出计划,却也喜得纷纷起哄,帕西响亮地吹起口哨,孟琪拿着筷子敲桌子助阵。田顺花拿起苏打水,给大家倒满。热热闹闹喝过一轮才作罢。
“好兆头好兆头啊。”戴文怀的小声絮叨着。傅笙的左手轻轻地安抚着老教练的后背。
“我也夹他这盘。”任柯不服气,站起来把筷子伸到傅笙面前的盘子里。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猛地捂住腮帮子。
吃到金饼饼了。
“咻——砰——”一朵硕大的礼花在窗外炸开,后面跟着各式各样的礼花纷纷上天,火树银花五彩斑斓,郊下凌晨的夜空恍若白昼。“爆竹声声辞旧岁”,这才叫过年嘛!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请跟我们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过年啦!大家过年好!”电视里的春晚的主持人满面喜庆笑容地播报道。忍了一晚上不合口味的节目,就是为了听到这句喜庆的“过年啦”。
“过年啦!”帕西用浓重的口音喊道。
“新的一年,所有人都健健康康。我要拿冠军,我们都要拿冠军!”任柯双手做成喇叭装,趴在窗户边冲外喊道。
“我要找到男伴,今年我一定要登上一回真正的赛场!所有人顺顺顺!!!”孟琪被爆竹吵得听不见,捂着耳朵大喊道。
田顺花和戴文怀看着几个孩子乐不可支,心里都在感慨,好久没过过这么好的年了。
傅笙从不觉得春节有什么可向往的。傅笙幼时和妈妈在一起,那时的春晚还很好看,可是电视里越喜庆,就显得现实中的母子俩越寂寥。春节就是只能吃两顿饭,夜里被炮竹声吵得睡不着觉的一天。长大了他回到傅家老宅过年,规矩大过天,人人话里藏着机锋。应付这一天,比参加一场大赛还累。
如果这才叫过年,他大概理解了C国人为什么会那么盼着过年,在这个节日里寄托那么多情感。
田顺花去院子里取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说道“里面都是一些小呲花,安全得很。你们用手拿着拍拍照,应个景。过年了,就要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几人可是撒了欢,一手拿着一支烟花,在院子里疯跑。帕西一边狼嚎一边凹造型,让孟琪跟着抓拍,拍照不算还要求录小视频,兴奋得险些当场返祖。任柯仿佛被解开了基因锁,双手拿着小礼花来了一个路上三周。被出门透气的戴教练当场呵止。
“咔嚓”傅笙收起了单反,抓拍效果非常完美。任柯身型飘逸,跳跃颜半点没崩。
任柯挨完骂跑过来看成果。一向直男审美的他,也被惊到失语。“有点,有点太好看了。你怎么把我拍的这么好看的。”相机小小的预览框中,延迟摄影下的烟火流光四射,少年眼中有火光有银河,恍若神仙。
“发微博,发微博。”孟琪鼓动着。微博上嗷嗷待哺的姐妹有那么多,这么好看的小柯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能看到,也太可惜了。
“行吧。”任柯打开微博直接把原图发送。
“新年快乐,祝大家平平安安万事如意。”他写到。
第029章
上高中的孩子没有没有放大假的权利, 正月十五已过就开学了。对任柯来讲,意味着补考要来了。
任柯提前两天返校,一口气考完九科, 回家倒地不起。大约是老师们也很好奇这位新出炉的世青赛冠军的成绩如何,任柯的卷子当晚就改出来了。
班主任特地打了一个电话。“任柯同学虽然不经常在学校上课, 但是成绩一点没落下。这次模考稳稳的在全年级的中上游。尤其是数学和理综表现突出,位列年级前五十。这孩子的优点在于,知识点融会贯通,只是明显能看出来做题量不够, 对题型没有条件反射。”
任柯心中叹了一口气, 高中的知识点在傅笙的指点之下恢复的七七八八,但是用题海战术磨练出来的题感再也回不去了。“老师, 这学期是花样滑冰的休赛季,我会花更多的时间在文化课上的。”
“不用着急,看得出来你悟性不错, 很能吃苦。用一个寒假补习别人一学期的成果可是不容易。你偏科比较明显, 将来文理分科,成绩会更往上走一些。”班主任笑着安慰他。
任柯两世高中都遇到这一位班主任。前世任柯是真正的底子薄弱的体育生,一个人的成绩把班级排名都拉低了。放到别的班, 老师可能会劝说学生弃考。可她从未嫌弃过任柯拉低班里平均分, 鼓励任柯课下多找老师问问题,抓大放小夯实基础。这一世任柯打算更努力一点,不能再给班级拖后腿了。
第二天开学, 任柯坐到班里, 就享受到了前后左右的注目礼。各种同学, 装作打水啦, 发作业啦, 来来回回地从他桌前走过。任柯把校服帽子兜起来,还是挡不住如有实质的目光。
有一个同学踱过来,他十分钟内已经倒了三回水了。天知道他为了观察任柯,有没有把自己的肚皮撑爆。
任柯噌的一下站起来说道“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我就打个水。”
“500毫升的水杯,你打了三回了,大象也没这么喝水的。你想问什么就问。”任柯一脸无语。
“那个,这个人是你吧,就是站得最高的那个人。”男同学犹豫了一下,划开手机。
手机上正是任柯世青赛颁奖仪式的照片。一身莹蓝色考斯腾的任柯,胸前挂着闪闪发光的金牌,目光注视着高高升起的国旗。
“还有这个。我嘴很严的,不会告诉别人。”男同学滑动屏幕。这一张是出自世青赛表演滑的神图。在高速燕式滑行中,少年衣袍猎猎,身姿流风回雪,是天上云,是月中仙。
这张照片是真的好看,无数冰迷都下载了原图,立即更换屏保,包括傅笙的屏保都是这个。可是看到同学指出来,任柯还是觉得社死得可以。
“是我。”他承认道。
全班顿时爆发出震翻天花板的“哇——”。几个八卦小能手,立即溜去外班,和八卦伙伴分享最新消息。整层楼的走廊跟煮沸的开水一样,炸了锅了。
果然……就不该对春节期间保守秘密有什么指望。
任柯生无可恋地趴回了座位。“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每节课上课前,老师说,任柯来一段,活跃活跃气氛。大家都清醒一点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晚上,傅笙混在家长大军里来接放学。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上拎着刚出炉的营养餐,完美与周围融为一体。
今天晚上做的是麻辣鸡丝拌魔芋面,配两个水波蛋和一大杯蔬果汁。任柯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吨吨吨地往下喝,节省时间到了冰场就训练。吃饭快是在运动队长大的小运动员的传统艺能。任柯一边快速的咀嚼一边吐槽,嘴巴鼓的和仓鼠一样,丝毫不影响说话的发音。
“好可爱。”傅笙的面上毫无波澜,但是他好想掏出手机拍照。
“对了,傅哥。”任柯说道“我决定好了,下个赛季升入成年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