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渺乖乖地坐着,席斯言打开手机放《卑鄙的我》第二部 给他看,轻轻捏他后颈:“坐直,不要离那么近。”
陈天若看的目瞪口呆。
她出国时席斯言身边还没有这么个人,这也是她回国第一回 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他们以前的朋友圈子,提到席斯言就是个唉声叹气,提到井渺就是个算了不说了。
她十二岁认识他,如今都十多年过去了,她是真没见过这样温柔细致的席斯言。
“斯言哥毕业以后,想做什么呀?”她问。
这个问题倒是让所有人都感兴趣了。
不想回家继承母亲家业,也不想跟父亲进政界,整天醉心学术的公子哥,会做什么?
一个发小说:“斯言嘛,肯定是继续冲击知识高峰咯,他学的那个材料学,研究起来永无止境啊。”
“咱们几个还是斯言最成器,27岁博士,国家级人才,各种专利拿到手软!”
“是啊,关键还帅,还有钱!”
陈天若听着这些夸赞,也在心里认同。
是啊,没有比席斯言更好的人了。
席斯言只是笑笑,看他们说的热烈,也没有应答。
“哥哥,想吃橙子,像小黄人。”井渺忽然伸手指着不远处果盘里一整个的橙子。
席斯言半站起身拿过来:“要吃一整个吗?”
井渺又犹豫:“吃不下一整个。”
“好,那我们一人一半。”席斯言就开始剥橙子。
王淞他们已经见惯不惯,陈天若她们却惊的下巴快掉了。
“他啊,切,做什么人才精英,我看他毕业回家当全职爹还差不多。”王淞冷哼,看到井渺坐着坐着就凑近手机的样子,也是下意识就提醒,“井渺,你再凑近点,眼睛就要进手机里了。”
席斯言回头,小孩已经瞬间坐直了。
王淞忽然为自己这条件反射羞耻,他直想打自己嘴巴,看多了席斯言怎么带孩子,他已经被污染了。
“做大学老师,过段时间就提交申请。”席斯言淡淡道。
陈天若大惊:“啊?为、为什么?”
不是老师不好,只是她觉得,太可惜,太浪费。
王淞没好气地替他解释:“他这能力走走关系做个单科目讲师,钱少但是休息时间多啊,方便他回家带孩子。”
“嗯。”席斯言坦然承认,就着沾满橙汁的手一块一块喂给井渺吃。
陈天若脸上笑容僵了一瞬,她又很理解地接话:“当老师也很好呀,斯言哥哥做什么都很厉害。”
“唔!酸!”井渺漂亮的五官皱在一起,浑身打颤。
席斯言赶紧摊开手到他嘴边:“吐出来。”
井渺微微张口,把没嚼完的的橙子吐在席斯言掌心,席斯言快速换手掏一颗糖出来:“自己剥开吃,甜的。”
陈天若这回彻底挂不住假笑。
王淞持续没眼看,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陈天若的朋友也不敢多问,一场聚餐几乎是在欣赏席斯言如何带孩子。
吃完饭大家提议换个地方嗨一下,陈天若说她想起看看现在网上很红的顶楼夜店,旁的人自然没有不应的。
她眼尖的看见井渺后缩的动作,先一步站在井渺面前,笑嘻嘻地说:“渺渺?是吗,跟姐姐去玩吗?”
井渺摇头,往席斯言身后站。
她也不恼,笑的还是很甜:“听说那里的小哥哥唱歌很好听呢,也有很好吃的小吃,渺渺不去试试吗?”
他露出半张脸拒绝:“我不能吃宵夜,会不舒服,不舒服,哥哥要带我去医院,我不爱去医院。”
他的表述很寻常,语气也有大人的感觉,只是断句很别扭,像表达困难。
井渺在和席斯言交流的时候很顺畅,能说很多很长的话,但是一对着除他以外的人,就会陷入奇怪的卡顿和叙述。
陈天若一时反驳不了这样正经的理由,好像强行带着他去,就是在逼一个刚吃过头孢的人喝酒。
“你们去,我先带渺渺回去了。”
果然,这个傻子不去,席斯言也不去。
陈天若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买最早的班机回国,落地了不回家,就奔着他来。结果一整天见不到人不说,吃一顿饭也说不上几句话,席斯言眼里根本没有她,他真的像带小孩出来的父亲,要陪他聊动画片,井渺碗里的菜每一片都是他夹,擦嘴、递水......现在她主动提出第二场,席斯言也要陪着井渺回去。
“斯言哥,我们好不容易见面,要这么扫兴吗?”她脸色已经很难看,说出来的话有些冷。
王淞眼看不好,出来打圆场:“不然带着渺渺一起去,不吃东西,你就在旁边陪着他。”
没想到席斯言脸色也冷了两分:“他说了他不去。”
陈天若还想说话,王淞一把拉住,脸色笑着:“好,那你开车开慢点,下回再带渺渺出来。”
席斯言这才脸色好了一些:“嗯,玩得开心,记在我账上。”
第5章 往事(1)
“小天,你非不死心,要回来触这一着,咱们从小认识,我也劝你句真心实意的,井渺和席斯言这辈子是绑了,人现在是过了明面的,叔叔阿姨都认下来的席家小少爷。你大好年纪,上赶着做一个大男人的后妈,没必要。”王淞开着车送陈天若回家,想尽量把话说的明白又不那么明白。
席斯言走了以后,大家都觉得没意思,就四散了。现在都已经不是二十来岁爱玩爱闹的年纪,大部分都有了家庭事业,每回出来就是赶个新鲜。席斯言和井渺,只要这两个人在,哪怕是习惯如王淞,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
有些东西,看得七七八八,说得破也说不破,总之这是正常的人生里,脱离轨道的部分。
陈天若冷哼:“他傻一辈子,席斯言养他一辈子?”
王淞叹气:“你走了三年,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微信上和你说的都是大概。反正哥就给你一句话,别说养他一辈子,井渺要是没了......”王淞侧头,他们的车正路过跨江大桥,“喏,你席哥,分分钟跳江,把自己也送走。”
陈天若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井渺没了,席斯言活不成。”王淞说这话的时候没了吊儿郎当也没了怨气,他严肃又悲伤。
一开始,是井渺一条命拴在席斯言身上,没了席斯言,井渺不知道怎么活。
那个时候,席斯言每天抽一包烟,酒是不知节制的喝,云里雾里,叹气叹的仿佛死了老婆。提起井渺,他能砸了视线范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那时他也才二十四岁,正是大好的年纪,被一个死里逃生的傻子用道德枷锁绊着,甩不开又没办法心平气和的接受。
席家这么有钱,却解决不了一个脑子坏了的人。
他们家里很多人从政,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为了救自家独生子终身完蛋的年轻人,既能做让人褒奖的政绩,也能变成一把扎在心上的刀子。他们不能随便解决他,不能往最贵的疗养院送、往省外送、往国外送......辗转了几个中产条件的亲戚收养照顾,都不行,无论怎么做,井渺都能一身狼狈地找回来。
他只认席斯言,别的一概不认。
如此反复几次,被对手拍到了井渺穿着单薄,大雨里抱着膝盖蹲在席家大门口的图片四处发散。
席家没了办法,只好对外说收养了做干儿子。
可是这个干儿子不认养父母,只认哥哥。
那段时间席斯言恨透了井渺,恶语相向,也时常会动手甩开他、推开他,最绝望的一次,他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掐到满脸通红翻白眼,白皙的脖颈上留下骇人的指印。
他那时真想杀了他。
他是欠了井渺一条命,可是他不是故意的,是井渺扑上来推开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席斯言松开井渺,蹲着哭,说要把一条命赔给井渺。
差点被暴怒的席斯言送走的井渺,挣扎着爬到他身边说“哥哥别哭,我以后会乖,不会惹哥哥生气”。
他说哥哥你打我吧,哥哥你骂我吧。
席斯言眼睛都是红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井渺。
井渺吓得身子发抖,他说哥哥我去外面蹲着,不要生气了。
他的衣服被他扯的七零八落,在零下几度的数九寒天,井渺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没有赌气,没有故意,他七岁的逻辑思维里只是不想让席斯言再生气。
井渺打开席家里宅的门,风雪就吹进来,他就轻轻关了门,蹲在门口一遍遍说哥哥不要生气。
他记得上次蹲在外面的门口,席斯言发了很大的火,说他是故意的,故意要给别人看。
这回他就轻轻地,躲在没人看得见的石柱后,整个人坐在已经落了一拳头深的雪上。
席斯言就与他一门之隔。
井渺在门外说希望雪爷爷保佑哥哥不要生气了,席斯言就在门内靠着门板哭。
席斯言绝望地想,他的人生毁了,他被吊死了。
那次以后,席斯言放弃了挣扎。
井渺在外面坐了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烧的滚烫,席斯言抱着他深夜开车去自家私人医院看病。
医生说他烧到快39度,本来就脑子里一块东西压着人是傻的,这样烧下去......
“算了,大不了彻底变成个只知道流口水的傻子。”医生没好气地说,装作没看见井渺脖子上已经变紫的掐痕。
席斯言就坐在他的病床旁边,握着他另一只手说对不起。
就算是病中的井渺,也只会翻来覆去地喊哥哥。
井渺好了以后,席斯言彻底改了以前的态度,开始真的像个哥哥。这是井渺来席家的第二年,席家金尊玉贵的少爷学会了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学会了怎么事无巨细的照顾小孩。
开始席家父母还觉得欣慰。
第一年席斯言的反抗本来还让他们很失望,这个男孩子为了救他变成这副鬼样子,大好的人生倒回了七岁,席斯言和席家给他什么补偿都是应该的。席家的条件,多养十个都不成问题,不过是雇人照顾一个傻子一辈子到死罢了。只是现实和预想有一点偏差,就是这个傻子对自己的儿子有种过分的依赖,从他醒来那一刻就是如此,这样的行为给席斯言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他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不怎么受管束,最不喜欢被绑着,这样突如其来的累赘,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苏皖和席玉城也是能理解的。
但是也不能对救命恩人太过分。
所以席斯言变了以后,他们还觉得挺开心的,觉得席斯言终于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样的欣慰没持续多久,苏皖开始发现一些端倪。
她原来也不是很重视这个名义上的养子,逢场作秀,保井渺吃穿不愁,别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就行。
割裂点就是某天突然转性不发疯的席斯言对井渺很好,好的太过头了。
她脑子价值一个亿的儿子,忽然就成了某种家政服务爱好者,关于井渺的事巴不得连洗澡都亲力亲为。井渺也莫名其妙被他养的娇贵起来。
席斯言不陪着,就不动筷子吃饭;席斯言不回家,就不吃药不睡觉;席斯言去上学,他就一个人偷偷躲房间里一哭一整天,不吃不喝不沟通。
起初苏皖不让人告诉席斯言这种情况,那段时间他有个很重要的研讨会,苏皖不想儿子分心。一个星期后,席斯言忽然质问家里的煮饭阿姨,为什么井渺瘦了,说他腰围掉了至少四公分。
他生气的样子骇人,那个阿姨只能哆嗦着说实话,其实白天席斯言不在家的时候,井渺根本不出房间。
他和苏皖生了很大一通气。
苏皖本是为了自己儿子好,反而被气笑:“他是被饿死了吗?我不是怕分你的心吗?你那个研讨会那么重要!”
“妈,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天没好好吃饭瘦一大圈,再过段时间,饿死也不是没可能。”席斯言冷冷说。
苏皖跟他吵:“那傻子和你告的状?”
席斯言冷笑:“他要告状第一天就告了,是我疏忽了,没有每天问他吃了什么,我以为家里人挺让我放心的。”
他不欲和苏皖多讲道理,没过几天,趁她出去做美容的时候,席斯言就收拾了东西带着井渺住去了学校附近。
他在这几天里,置办了一套公寓,什么生活用具监控安保都准备了个齐全,就这样带着井渺离开席家老宅。
苏皖盛怒之余开始发觉不对,她作为席斯言的母亲,也作为一个敏感的女性,觉得可能会有一些令她毛骨悚然的事发生。
那时席玉城安慰她,孩子大了总要一些个人空间,他不住校,住在学校附近也没什么不好。
苏皖无法反驳,席斯言打小主意大,从来不是他们能轻易左右的。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踏实,席斯言生气的样子,他说井渺腰围掉了四公分的样子。
他为什么知道井渺的腰围?是不是每天都在量?
果不其然,苏皖担心的事成了真。
席斯言搬走的第三个月,她实在忍不住,估摸着席斯言上课的时间,搞了他公寓的钥匙想悄悄摸到他们的住处看看。
结果那天很不凑巧,因为井渺着了凉,有点感冒发烧,生病的井渺黏人的紧,一会见不到席斯言就开始哭。席斯言就请了假在家陪他。苏皖做贼似的开门,看到的就是自家儿子抱着那个傻子在客厅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