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在通话那一边,轻轻说:“小叔叔,我那时候是说谎的……”
“……我知道。”宁晃说。
宁晃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说:“陆老板,你年轻时候的那点小九九,也没有那么难猜。”
陆忱就在电话那边,声音闷闷地问:“真的吗?”
宁晃盯着窗外,半晌,还是装不下去,嗤笑了一声:“能猜到,但也还是会没底。”
他那时是能猜到陆忱那一句不喜欢的原因。
但谁也不能保证,那不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幻觉。
世界上最大的幻觉,无非就是自己暗暗有好感的人,也在无声无息喜欢着自己。
他在沙发上抽了许久的烟,那天的黄昏很黯淡,坐在那儿,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留守孤寡老人。
他一直在想,陆忱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又想,他如果直接跟陆忱表达什么,陆忱会不会被他吓走。
宁晃的手不自觉在煎蛋上戳来戳去,慢慢说:“陆忱,我年纪比你大,让你住在我家,还给你生活费。”
“如果我让你别搬走……是不是格外像单身老男人对你图谋不轨?”
他只怕陆忱对他没有想法,连夜拎着行李箱逃跑。
连他给的生活费都不肯再用。
陆忱在电话另一边,半晌轻声问:“那,小叔叔,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你那时候喜欢我吗?”
宁晃不自觉抱紧了手里的煎蛋。
默然不语许久。
久到陆忱笑着说:“你那时候要是不喜欢我,其实也挺好。”
“我那时太傻逼了,还不会说话。”
他甚至是有几分庆幸的。
别扭、自卑、笨拙,甚至连一句喜欢,都不能坦诚地表达出来。
宁晃那时喜欢任何一个人,都比喜欢他要好。
他听见雨珠急促的啪嗒啪嗒声。
一跤比一跤跌得更痛。
却又听见宁晃低声说:
“喜欢。”
通话结束。
陆忱沉默了许久。
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欢喜又难过的答案。
138.
深夜。
宁晃终于还是推开了主卧的门,轻手轻脚走进来。
床上的陆忱已经睡了,抱着手机,盖了两层被子,漆黑的鬓发被汗湿,黏在脸颊鬓角,眼眸紧闭,淡色的嘴唇微张,呼吸均匀又平静。
他伸手摸了摸陆忱的额头。
还好,烧已经退了。
宁晃终于松了口气,拿起床头已经喝了大半的保温杯,又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床头桌上。
却忽得被捉住手腕。
陆忱自己都不知道是睡着醒着,迷迷糊糊呓语。
“小叔叔,对不起。”
被宁晃在额头上按了一下。
就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傻蛋。”
宁晃嘀咕了一句,终究忍不住勾起嘴角,俯下身,发丝落在陆忱的脸颊。
嘴唇也跟着轻轻盖了个章。
轻声低语:“忱忱,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陆忱梦中皱起的眉宇,终于慢慢展开。
宁晃轻轻掀起被子的一角,自己钻了进去。
被子很软。
雨声停了。
137.
太阳照进房间时。
陆忱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
嗓子还是不大舒服,但似乎已经不烧了。
翻身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侧躺在旁边。
他愣了愣,神色无奈,却又露出坏笑,懒洋洋压过去,不敢抱得太实,靠的太近,就轻轻用手臂把人圈住。
说:“小叔叔,怎么还带偷偷爬床的啊。”
“全家就两个人,到时候传染给你怎么办?”
却见他家小叔叔无声无息迅速烧成粉色的耳朵尖尖。
陆忱差点没忍住,想偷偷尝一口。
“……你……”
“嗯?”
“不是说不喜欢我么。”
宁晃忽得嘀咕了一句。
陆忱愣了一下。
仔细看小叔叔的眉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是缩水之后的,青涩的面孔。
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宁晃按着头坐起来,皱着眉,嘀嘀咕咕:“………程忻然……玲珑八面……不对,这些是前阵子的事。”
“……陆忱,你妈妈来过?”
陆忱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昨晚跟你聊起来了。”
他有些头痛,便轻轻叩了叩脑袋:“那就是我又想起许多事来。”
心酸的,温柔的,欢喜的,许许多多,都跟眼前的人有关。
第一次这样大量的记忆涌入,让原本只有十八岁的小刺猬晕头转向,恨得牙根痒痒,却又狠不下心来。
陆忱问:“小叔叔,你现在记忆到什么时候?”
宁晃抿了抿嘴唇,抬眼看他。
“到你说不喜欢我。”
哪怕他知道那也许不是真话,但在听到他不喜欢的一瞬间。
心脏还是剧烈而清晰地皱缩了一瞬。
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攥了一把。
小刺猬看了他半天,终于凶巴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
下了十成的力气在牙齿上,陆忱便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刺猬口气凶狠委屈,说陆忱,你凭什么。
却是抬头又想要亲他。
“啪。”轻轻一声。
被陆忱预判,用手掌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
陆忱捂着他嘴巴,一本正经说:“咬可以,不许亲。”
“都说了,”陆忱眼睛笑得弯弯,声音温柔说,“怕感冒传染给你。”
138.
34岁笔记:
大侄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18岁批复:
听话?
你说谁?【张牙舞爪迷惑小人】
第43章
139.
最后宁晃凶神恶煞咬了他手一口,冷着脸冲出屋去的。
过了一会儿。
又裹着风、“蹬蹬蹬”冲回来。
就撞上陆忱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条柔软的睡裤。
是昨晚睡前换的,跟他身上睡衣是一套,白底棉质的布料,浅蓝和灰色交织的小几何图案,远处看,像清淡柔软的碎花。
陆沉坐在床边,眼眸含笑,地瞧着他。
对……他睡觉不穿裤子。
所以是光着腿冲出去的。
他又劈手把裤子夺过来,低着头骂骂咧咧穿上,抬腿要走,又被陆忱拉住手腕,慢悠悠说:“拖鞋穿上,地上凉。”
他嘟嘟囔囔把拖鞋踩上,抬腿又要走,被一把拉了回去,撞到陆忱面前。
他站在陆忱的膝盖之间,居高临下瞪着他,冷着脸轻哼:“又干什么?”
陆忱说:“别动。”
说着,指尖儿就攀上他睡衣的纽扣,不见怎么动作,纽扣就从扣眼里松脱。
宁晃耳根迅速就烧了起来,猛地按住他的手,龇牙咧嘴说:“你他妈要干嘛?”
陆忱眉眼弯了弯,说:“扣子扣错了。”
……还真是。
宁晃低头一看,扣串了一排。
估计是他记忆正常时,睡前随便扣的,也没管串没串,或者说,串了也懒得管,就这样了。
但让失忆后的十八岁,尴尬得头顶冒烟,强撑着那股子气势,冷哼一声拍开他的手,说:“我难道没长手么?”
跟别人说不喜欢他,他亲他一口都不让,自己倒是说上手就上手。
……而且,自己之前还打电话说想他。
小刺猬越想越觉得自己丢脸。
哪有这么不公平的。
陆忱就松开手,笑着说:“你自己来。”
他便自己低头把扣子重新扣上。
从最上头开始,解开两颗,对齐,重新扣上一颗。
再解开……
正对上陆忱平静含笑的眸子。
他跟陆忱离得这样近,手背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儿,他发觉自己第三颗扣子下面,有一颗小小淡淡的棕色痣点,正对着陆忱焦糖色的眼珠。
忽得手就停了下来。
阳光、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温热有实质的液体,将他这只笨蛋青蛙煮的一阵阵发烫。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笑个屁。”宁晃说。
可喉结动了动,却又不肯在他面前露怯,指尖儿的动作,却又无可避免走向笨拙。
一颗。
又一颗。
每次都从弯曲的布料间,露出一小节皮肤来,陆忱却只盯着他的眼睛。
“……好了。”他的底气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陆忱问他:“想吃什么?”
他说:“随便。”
陆忱说:“冰箱里应该还有一点蟹柳,你想拿来煮面,还是夹三明治?”
宁晃小声说,三明治。
陆忱就说,“好”,慢腾腾踩上拖鞋,盘算着他不在的时候,有让阿姨准备食材。
简单的鸡蛋番茄黄瓜应该是都有的。
小叔叔昨晚的鸡胸肉也没有用完。
宁晃却忽地想起什么,皱着眉问:“你不是病了么?”
陆忱揉了揉他头发,说:“没事,烧已经退了,吃完了正好带你去医院复查。”
宁晃就跟在他屁股后头。
皱着眉。
张了张嘴。
闭上了。
又张了张嘴。
又闭上了。
最后踢了一脚陆忱的脚后跟。
说:“出去吃吧。”
陆忱就禁不住笑了一声。
半晌说,好。
140.
最后是去医院路上,找了个流动小摊吃的。
煎饼果子,不要葱不要香菜,打了两个鸡蛋,还加了个完全不健康的油炸淀粉肠。
陆忱看了就想叹气。
被宁晃瞪了一眼,把话咽下去,自己也买了一个,边吃边回车。
路上倒让人给认出来了。
有歌迷小声问他,说:“是宁荒老师吗?”
小刺猬一慌,却忽然想起,好像掉面具那期节目,应该是在昨天就播了的。
陆忱出差那段时间,程忻然的事儿也是接连闹了好几天,起初还是节目和歌曲版权,后来已经扯到了偷税漏税,以及程忻然这些年私下打压新人、找枪手写歌的事情上去了。
紧跟着的,是宁晃的病情曝光。
节目播出。
他三十四岁的时候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失忆了却又猝不及防,被人喊了一声宁老师,就不好意思得厉害,装得拽了吧唧说:“是。”
歌迷比他激动得多,眼巴巴从包里摸出纸笔,说,“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小酷哥耳朵更是发烧,皱着眉在纸上写狗爬字,宁荒。
后面那个字,还差点给人家写错了。
发现陆忱在旁边偷笑。
耳根就更红。
歌迷说:“你的歌我都听过,我列表循环了好几遍……”
宁晃一个激动,还在人家签名后面加了个小星星。
那歌迷又说:“玲珑八面我也听了,我特别喜欢,节目刚放出来,我就把那个版本放了六七八|九遍,我相信您……”
宁晃开始给她的签名后面画小人。
歌迷说:“您真的病了以后会变小啊,太可爱了……”
宁晃的笔一顿。
给小人画了一个臭脸。
说:“拿着吧,签完了。”
歌迷高高兴兴走了,旁边已经聚上来好几个了。
宁晃嘴角上扬得按都按不住,站在原地给人家高高兴兴签名。
签了四五个,才觉得情况不对,人越来越多,都开始互相问他是谁,按手机准备拍他。
他抬头看陆忱,陆忱就在他身边儿静静站着。
他匆匆忙忙放下笔,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留下一群唉声叹气的声音,拉起陆忱的手腕就走,跑回车上去。
陆忱开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坐在驾驶座,笑吟吟地看他。
他没好气说:“你就看着啊。”
陆忱笑着说:“我是看你挺开心的。”
当然开心了。
多年籍籍无名的虚荣心,一下就被满足了。
走在大街上都被认出来,从小刺猬一下就变成吹涨了气的气球刺猬,飘飘然起来。
宁晃耳根的红还没退,撇头看向窗外,嘀咕说:“我不是说这个。”
“……你还感冒呢。”
就傻站在那看着,也不跟他说。
他要高兴在那签一下午,他就在身后站一下午?
陆忱轻轻“嗯”了一声,轻声说,你又不是不回来。
宁晃没话了。
半晌说:“大傻子。”
陆忱就笑了一声。
说,这话你说过。
二十几岁。
小叔叔最红火的时候,
一模一样的话。
141
宁晃在第一次演唱会后不久,便红火了起来。
他样子漂亮,事业渐起,又有了几首火起来的歌,走哪儿都被认出来。
低头去酒局的时候没有了,街上开始有宁晃的照片,他的同学嘴里也经常冒出宁晃的名字,大街小巷,总能冒出他熟悉的旋律来。
而小叔叔还是那样,只是忙碌了许多,大部分时候都在做歌作曲,也时常去做些与音乐无关但是赚钱的工作,回来让他把收入记在账上,抱着小账本数钱,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