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
陆妈妈显然也没想到,会撞上宁晃十八岁的模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
陆妈妈退了一步。
宁晃也退了一步。
中间空出好大一块地方,只剩下入门垫上一只笨蛋大狗傻乎乎地笑,写着四个大字:你回来啦?
……
最后还是宁晃硬着头皮,找了拖鞋放在地上,说:“陆忱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您……进来坐坐?”
陆妈妈双手都拎着东西,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谢谢。”
陆妈妈把东西放在地上,说:“我没事什么事情,就是来这边办点事,顺路送点吃的……来看看你们。”
他“嗯”了一声,又觉得这样敷衍式的回答不大礼貌。
想说陆忱买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却又想起陆忱上次跟陆妈妈见面,曾经矢口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他说买菜去了,口气会不会有点太亲近了?
他是不是还得掩盖他跟陆忱之间的亲密关系?
救命。
他能不能现在就恢复记忆啊!!!
小刺猬的cpu都快烧干了,努力维持着面子上的平静,去倒了杯水。
陆妈妈接过来,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从电视上看见关于你病情的报道了……居然是真的。”
宁晃本来已经对这个谈腻了。
这一刻却感谢起这个该死的病症来了。
至少能让这一刻不那么尴尬。
他说:“嗯,是啊。”
陆妈妈慢慢说:“我看报道上说不影响健康,就没多问。”
“……是不影响。”
“跟家里说了么?”
“打过电话了。”
陆妈妈说:“那就好。”
……
空气又一次凝固了。
宁晃面色沉重,想他还是太乐观了。
他生来似乎就不具备跟长辈交谈的能力,这种事情是陆忱的专长才对。
宁晃给陆妈妈又添了一次水。
陆妈妈勉为其难又喝了半杯,眼神儿飘到了茶几上插的香槟玫瑰上面。
宁晃现在见不得这玩意,一看见就想起刚才在白色绒毯上发生的事情来,耳根也跟着瞬间爆红。
慌忙转移开目光,咳嗽了一声,说:“那个,歌迷送的,插着玩。”
陆妈妈点了点头,又看到了桌上情侣款的水杯。
一蓝一黄,画着小怪物的表情,矮胖矮胖的一对儿可爱精。
宁晃赶紧掩饰说:“参加活动送的。”
陆妈妈干巴巴地夸奖:“挺好看的。”
宁晃努力调整自己冷淡的面部表情,说:“是挺好看。”
陆妈妈的目光又转回到他身上。
宁晃小心翼翼把自己倚在墙上、没骨头似的站姿调整了一下。
却心里也清楚,现在考虑自己在陆妈妈心目中的形象,有点为时过晚。
他十几岁父母离婚,他改姓,跟他父亲翻脸的时候,几乎以一己之力,把陆家的人全都得罪光了。
尽管因为亲戚关系太远,应该跟陆妈妈沾不上边儿,但自打他真正进了娱乐圈、能出现在电视上,陆家那边的闲话就没有停下过,他想也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在陆家那种枝繁叶茂的老式大家庭里,他估计连脊梁骨都要被戳烂了。
六亲不认,忤逆不孝。
他向来不在乎这些,但陆忱的妈妈……
他心里住着的小刺猬球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在角落里抱着头疯狂哀嚎。
只是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小酷哥样子。
仿佛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陆妈妈养优等生陆忱养了十几年,也没跟这样的小孩打过交道,也只能继续没话找话。
说:“这房子也住了这么久了,打扫得真干净。”
宁晃说:“陆忱打理的。”
说完了,又怕这句话显得太过暧昧,又找补,说:“他……挺爱好这个的。”
陆妈妈说:“他是喜欢摆弄家里的那点东西。”
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他爸就爱训他,骂他总弄些没用的。”
没说下去。
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是难免说到过去,意识到不是恰当的人,又收了回去。
宁晃的眼皮低了低,不自觉地想,陆妈妈的神色有些让人难过。
他的指尖儿在自己的裤缝抠了抠,不知想到了什么,闷声说:“我再给您倒杯水。”
陆妈妈显然喝不下了。
似乎也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说:“要不我改天再来……”
宁晃刚想回答,冷不防听见门外按密码的声音。
嘀嘀嘀响着的不是按密码的电子音,是拯救他的福音。
——他可能从来没有这么期望过陆老板赶紧回来。
结束他尴尬又煎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几十分钟。
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他心想总算解放了。
他已经快瞒不下去了。
门开了。
陆忱颀长的身影出现,将手里的菜肉食材放在一边。
宁晃喜色外露,站在门口说:“陆忱,你……”
他想说,陆忱,你妈来看你了。
冷不防被按住肩,轻轻亲了一下额头。
他听见陆老板声音轻快地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等我还是等你的盐焗鸡?”
宁晃木然站在原地。
面前是陆老板。
右边是目光殷殷的陆妈妈。
完了。全完了。
陆忱,等死吧你。
第55章
173.
宁晃辛辛苦苦遮掩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真相,就在陆忱这个笨蛋一个轻吻之下荡然无存。
他凶巴巴扯了陆忱一把。
陆忱一怔,抬眼,终于看到了客厅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看到了吧。
宁晃心底嘀咕,傻蛋,你妈都来了,还亲呢。
但一联想到陆妈妈的目光,却又顿时心虚没底起来,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出现的家庭大战。
那场面已经能在他脑海中描摹出轮廓了。
不亚于火星撞地球,核武器大战。
天崩地裂水倒流。
却不想,陆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妈,你来了。”
陆妈妈说:“嗯,顺路来看看。”
……嗯?没有吵架?
小刺猬又把眼睛睁开了。
眼神儿在陆忱和陆妈妈之间飘了好几个来回,头顶几乎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来。
简而言之就是——
他记忆不会真是盗版的吧?
陆忱闷笑着看了宁晃一眼,把地上的东西拿起来,是小城老店的腊肉鸭蛋,还有些高价的补养品,塞了好几大袋子,拎起来都有些沉。
笑了笑说:“谢谢妈,下次不用带东西来。”
“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陆妈妈却说:“难得能过来看看你们,也总不好空手来。”
宁晃头顶的问号越来越大。
陆老板说话的口吻态度,客气中透着疏离,却没有过分冷淡,以至于他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个怎样的状况。
这是……知道了,还是没知道?
陆忱看出了小朋友的局促和无所适从,勾了勾嘴角,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带一点哄小孩似的口气,轻声说:“安助理说有个合同今天要用,我记得在书房,你帮我找一找,她晚点要过来拿。”
宁晃抬眼看了看他,挑起眉毛。
陆忱又含着笑挠了挠他的手心儿。
宁晃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还当着他妈的面儿呢!!!
这人要不要脸了?
宁晃想要骂骂咧咧,眼神儿余光瞟见了陆妈妈,又给咽了下去,低低“嗯”了一声。
就进屋去找那个压根儿不存在的文件去了。
反正陆忱既然还记得耍流氓,应该也不需要他帮忙。
宁晃确定了这个消息,终于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场景。
关门前,看到陆忱坐在了沙发另一端,跟陆妈妈隔开了好几个身位的距离,客气地询问:“家里还好吗?”
陆妈妈低着眼皮,说:“我跟你爸都这把年纪了,退休都退休了,没什么不好的。”
气氛迟滞而冷淡。
刺刺地扎人,让人不大舒服。
宁晃的手顿了顿。
还是把门关上了。
174
陆妈妈呆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宁晃在房间里找了本漫画书看,还没看到一半,就要去送客。
探出头去,瞧见陆妈妈已经拿起了来时的手包,已经站在了门口,而陆忱也立在旁边。
不去送一送似乎不大好。
但真站过去送客,宁晃又一个词儿都憋不出来。
半天说:“……不吃晚饭吗?”
陆妈妈愣了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陆忱一眼,摇了摇头,说:“不了,晚上还有其他安排。”
他说:“哦。”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再客气一下。
宁晃苦思冥想,最后憋出了一句,说:“今晚吃盐焗鸡。”
……
空气竟然就这样安静了。
宁晃开始怀疑自己,在跟长辈聊天的时候,他是能把天聊到死的一个奇才。
就这样,听见陆忱闷笑了一声。
宁晃恨恨剜了他一眼,暗骂这家伙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幸灾乐祸。
剜过了,又想起这人的妈妈还在面前,又赶紧收回目光。
陆忱一直只停留在嘴角的笑意,终于还是扩散开来,揉碎沉淀到了眼底。
终于还是没忍心看着他一直傻乎乎的尴尬,接过话题,问:“现在住酒店么,用不用我送您?”
陆妈妈摇了摇头,说:“……租了车,明天就回去了。”
陆忱问:“家里钱还够用吗?”
陆妈妈的神色隐约闪现过一丝局促,说:“够用的。”
陆忱笑了笑,说:“不够就跟我说。”
陆妈妈点了点头。
半晌又问:“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陆忱摇了摇头,说:“不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说着,不顾小刺猬慌里慌张挣扎,若无其事抓住了宁晃的手。
陆妈妈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宁晃一眼,点了点头,就这样转身走了。
175.
一直到门关上,宁晃才把自己的手从陆忱的手里挣了出来。
骂骂咧咧说:“陆忱,你会不会看眼色。”
陆老板没心没肺似的,伸了个懒腰,说:“好了,可以给你搞盐焗鸡和盐焗虾了。”
宁晃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惴惴不安地跑去露台,从楼上看陆妈妈离开的背影。
其实能看出,陆妈妈的衣着打扮,跟记忆里的几年前相比,都上了不止一个层次,连背影都有底气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陆老板为家里带来的变化。
宁晃撑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儿。
发现远处走过来一个高大一点的身影,是六十几岁的男人,两鬓有些斑白,眯着眼睛看过去,总觉得轮廓有些熟悉。
跟陆妈妈肩并肩站在一起。
宁晃马上就认出来了,应该是陆忱的爸爸,从身型打扮上来看,就是老派而固执的类型。
这么严肃寡言的一对儿父母,怎么会生出好脾气又一肚子坏水的陆忱的?
过了一会儿又想,陆爸爸既然来了,人没有上来么?
宁晃看着看着,皱起眉来,扭头“喂”了一声。
却发现陆老板已经系上了奶黄色的围裙,正在厨房认认真真地处理食材。
宁晃又踩着拖鞋,“蹬蹬蹬”跑过去。
鸡是超市买了处理好的。
虾在黑色的塑料袋子里活蹦乱跳。
陆老板把陆妈妈送来的食材一一取出来,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怀念,轻声说:“我妈送来的腊肉是以前老东街那家腊肉店的,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宁晃被一打岔,就跟着走了,说:“可能吃过,但我记不得哪家店。”
不这么说,宁晃差点忘了,他俩都是在长海市读书长大的。
只是他当时中学普普通通,陆忱这家伙,八成念的是最好的高中。
陆老板就说:“那我今晚切一点,你尝尝。”
说着,又塞给他一把剪刀,一钢盆的虾,说:“你帮我把虾须子剪短一点。”
宁晃“哦”了一声,握住剪刀,说:“剪到多短。”
陆老板剪刀“咔嚓咔嚓”,给他剪了一个示范案例,又笑着说:“你小心点,别伤到手了。”
“我哪有那么笨。”宁晃嗤之以鼻,拎起一只虾来。
还没来得及下手。
虾身剧烈地弹跳了一下。
宁晃手头一个哆嗦,虾子“啪哒”一声就扔到一边。
宁晃拧巴着眉毛嫌弃说:“它怎么还跳呢?
陆老板笑了半天,捡起地上的虾,用水冲了冲,扔回盆里,说:“你都要剪它了,它当然要跳了。”
宁晃想,好家伙,他真就这么笨。
他耳根红了红,皱着眉认认真真剪了三两只,拿去给陆老板展示,得到了认可,才继续剪下去。
剪刀咔嚓咔嚓地响。
陆老板在旁边切配菜。菜刀和砧板也咚咚地响。
厨房的窗户开着,不知道是哪家飘来了烟火的气息,宁晃嗅了嗅。似乎是隔壁家在做红烧肉,甜香四溢,忍不住又多闻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