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晃有些好奇:“这是我买什么了?”
陆忱正经八百地答:“这是你作为好心人士,资助失学儿童读书。”
宁晃点了点头,有些好奇:“那我资助了几个?”
“就一个。”陆忱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鼻子。“我。”
宁晃:……
他要早知道,他就多余问他。
那时候还是他跟家里决裂不久,小叔叔真的包揽了他读研究生的费用。
只不过宁晃这个给钱的,倒像是个做贼的,趁他不注意,偷偷把银行卡塞进他的包里,被发现之后就装满不在乎,说:“是我的副卡,拿去买菜吧。”
他就依言拿去买菜。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回家时,就见小叔叔国王似的窝在沙发里,撑着下巴,居高临下让他过来。
他过去了。
宁晃眯起眼睛质问:“钱怎么没动?”
“之前的菜钱还没花完。”他说。
“陆忱?你是猪吗?”宁晃面无表情。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钱可能不是买菜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只是还是规规矩矩说:“小叔叔,我有奖学金,老板给发钱,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话音没落,迎头就被宁晃砸了一个抱枕。
“傻么?惦记着给银行送利息?”宁晃眉毛挑得老高,“你怎么不给我送?”
他这才笑起来。
说好,以后利息都送给小叔叔。
后来这张卡每个月都会有四千块,对于省吃俭用的陆忱来说,是用都用不完的巨款。
逢年过节过生日,还会莫名其妙多出钱来,小叔叔自己连提都不会提一句。
那时候他都早上给小叔叔留了早饭再走,他套上自己的外套,拎起背包准备出门时,宁晃才会懒洋洋从屋里走出来。
伸头看一眼早饭,视菜色决定回去睡回笼觉还是洗漱吃饭。
陆忱一边蹲下去系鞋带,一边叮嘱:“别睡回笼,不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哦。”小叔叔爱答不理地应声,心想反正他也管不住他。
陆忱站起来,又说:“小叔叔,谢谢。”
小叔叔“嗯”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生硬,开始催他滚蛋:“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他背上背包,依稀瞧见他家小叔叔抓着碎长发,一边绑起,一边走向卫生间洗漱。
那天他通常整天都是翘着嘴角的。
28
“说起来,这笔钱到现在还没还。”陆忱若有所思。
刚毕业不久,就把卡里的钱连本带息存整齐了,还给小叔叔,被小叔叔推回来。
那时候小叔叔也是头不抬眼不睁:“不是正做生意么?以后再还吧,我又不差这点。”
这个以后,就以后到了很久很久。
只是宁晃眼下还是个小财迷,一听还有人敢欠他的钱,立马支棱起来了,竖着眉毛瞪着眼睛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嗯,打算不还了。”他坦坦荡荡。
宁晃简直惊了,这个世界竟然有这么厚颜无耻的成年人。
岁月到底带来了他的厚脸皮,还是带走了他的廉耻?
这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陆忱装模作样叹息:“没办法啊,欠太多年了,利滚利一算,想想都觉得亏。”
宁晃顿了顿,嘀咕了一声:“我也不是非要你利息。”
陆忱面露难色:“那也差得远了,生意不好做的。”
“你看摊子铺的大,也就面上光鲜,要给员工发工资的。”
他这生计艰辛的表情做得很到位,把十八岁的小叔叔给唬住了,宁晃皱着眉,嘀咕说:“那要不……。”
就算了?
其实光是楼下的工作室,就够抵消当年陆忱两年的生活费了。
他还在那认真给陆忱往多了算。
说你给我买那把吉他,算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个键盘也是你给买的,算多一点,算一年。
工作室整个最贵的是房子,按照面积来算……
眼看宁晃都要给自己算出负债来了。
陆忱就慢悠悠揉了他脑袋一把,说:“算错了。”
宁晃说:“哪算错了。”
陆忱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跟他说,男大学生的一个吻,应该抵一个月的生活费。
伸舌头算两个月。
他俩睡过,要不……按三个月算?
“我们可以按照你想的那种交易来。”
宁晃一下脸爆红。
他本来已经忘了之前说的那些傻话了,被这一惊,龇牙咧嘴就要揍人。
却冷不防被陆忱拽着手腕一拉,正正好扑在陆忱的上方,全靠手臂撑着,才没贴成两个烙饼。
陆忱笑着看他。
陆忱其实很好看。
当年穿棒球外套、球鞋书包的青涩味道已经不知不觉褪去了,眉宇间属于少年人的拘谨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倒是戏谑爱笑的嘴巴还是那样,衬得眉宇间温柔格外的醇厚。
睫毛密而长,瞳孔是棕色的,像是熬出微苦味道的透亮焦糖。
宁晃看了他好半天。
心想这家伙很适合去电视上,演个俊秀儒雅的商人或军师,哪怕扔在明星堆里,都不遑多让。
结果就听见这人在他耳边极为正直地说:
“小叔叔,我跟你不一样。”
“我是可以用各种方法还债的。”
“而且,服务态度特别好。”
他妈的。
老流氓。
第9章
29
宁晃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倒是陆忱塞给他的新手机,跳了几条新消息,都是夏子竽发给他的关于节目的邀请,他犹豫着回了一两句,对面似乎对他颇为熟悉,说话也大大咧咧。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半晌认真地问了一句:“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对面半晌没回话,显然是惊着了。
倒是陆忱的头像跳了跳,问他窗户关了没有,说一会儿该下雨了,房间里会湿凉。
他赤脚跳下窗台去看。
就听见陆忱敲门:“睡了吗?”
“没有。”宁晃说。
陆忱进来就看见他赤脚、光着腿站在冰凉的窗台上,说:“我就知道。”
他消息发出去,才想起来,小叔叔睡觉只穿一件上衣,还总喜欢光着脚乱蹦乱跳。
还是没来得及。
“下来。”陆忱说,“我弄就行。”
宁晃白了他一眼,说关上了关上了,这点事他还做不了么。
陆忱说:“那你也下来,裤子没穿就乱跑么。”
宁晃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缩进被里了,连床上亮着的手机都跟着翻倒,咕噜噜滚在地。
他从前不大在意这个,出去打工的时候经常跟一群男人睡一间,光膀子光屁股什么样的都有,他就没穿外裤而已,短裤还是穿着的。
殊不知十八岁的壳子,从后颈到脚踝,都是精瘦又白净,偏偏透着蜜蜡似的光泽,自己不知道珍贵,倒教别人不敢多看。
陆忱拉上窗帘,弯腰又把他踢得歪七扭八的拖鞋归位,又替他捡起他手机。
屏幕还亮着,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
老流氓。
……他家小叔叔,学用手机,倒还学得挺快的。
小叔叔只冒出一个头在被子里,戒备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声,把手机扔回给他:“知道是老流氓,还不防着点么。”
31
陆忱把床头灯打开了。
“玩手机就把灯打开。”
“十二点我来查班,不能玩的更晚了。”
“哦”
宁晃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陆忱拍了他脑门一下,轻哼:“夏子竽找你说了节目的事儿了?”
宁晃从被窝里慢吞吞爬起来,指了指床边说:“那个,你坐。”
陆忱就一脸了然地坐下。
这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商量了。
“夏子竽说的那个节目……”宁晃说,“如果我想去呢?”
他眼底有细碎的光点:有很多人能听到他写的歌,还能让他出现在屏幕上。
十八岁的他想都不敢想。
陆忱的措辞很温和:“其实医生说过,你不适合立即恢复演艺活动,尽量缓冲一段时间。”
公布病情本身倒算不了什么,一夜缩水的病情虽然罕见,但国外也有过患病者成为网红的先例。对于柯南综合症的研究一直也在进行,甚至很多人认为,这是人类将寿命延长至200甚至300岁以上的重要契机。
但跟三十几岁身经百战、百毒不侵的宁晃不一样,十八岁的宁晃,哪怕装得再酷,其实也只是刚从学校跑出来没多久,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吃苦的少年。
贸贸然暴露在舆论之下,他很难不去担心宁晃的处境。
陆忱说的有理有据,很难让人反驳。
宁晃想了想,低下头,“哦”了一声,缩回被子里。
陆忱有种乖孩子突然叛逆期的感觉。
“……不高兴了?”
宁晃在被里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嘀咕:“没有。”
他又不是小孩了,怎么可能为这种事不高兴。
“把灯关上,谢谢。”他说。
都谢谢了,这还叫没不高兴。
他要是只小刺猬,现在都快卷成球了,身上的刺能当牙签扎苹果。
陆忱哭笑不得,说:“真那么想去?上次去录节目,还说再也不接了。”
这种节目一录就录通宵,小叔叔经常早上三四点钟才能回家,连袜子都不脱,扑通倒在床上就睡。宁晃二十几岁还熬得住,自打过了三十,次次回来都腰酸背痛,比陆忱创业那会儿也不遑多让。
上一次录这种节目,还是一年以前,回来严正发誓,再接这种活就让自己男朋友出门踩狗屎。
当然,当时的男朋友陆忱只有乖乖给小叔叔按摩的份,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宁晃嘀咕:“我又没有记忆。”
“再说了……我现在年轻着呢。”
还真没说错,小叔叔现在十八。
嗯,老的是他。
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就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
陆忱假装没看见。
宁晃犹豫了一下,就又从被子里钻出来了,目光打量了一下窗外,又打量了一下陆忱。
咳嗽了一声,垂眸慢慢说:“下雨了,客房是不是有点冷。”
陆忱就配合他,慢慢说:“是有点冷。”
“那,”宁晃裹着被子,咳嗽了一声,“要不你也睡这屋吧,反正两床被子呢。”
却听陆忱笑着说:“小叔叔,贿赂我么?”
宁晃让这一句话拆穿,恼羞成怒了,哧溜一下钻回被子里,背过身说好心当成驴肝肺,冻死活该,爱几把睡不睡。
床榻动了动,显然有人顺势钻进了被子。
宁晃的耳朵又支起来了。
陆忱说:“明天我去联系你团队。”
“但是小叔叔,短期内就这一个工作,其他的活动等你稍微好点再说。”
宁晃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想,这应该算不上心机,毕竟这是他以后的男朋友,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这是这个笨蛋自己同意的。
一会儿又抱着煎蛋傻笑,嘿嘿,他还有团队,嘿嘿。
32
外头风吹过,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连带着叶子沙拉拉的叫。
深夜的世界空无一人,偏偏只有这雨下得活活泼泼、这风吹得热热闹闹。
宁晃随着这风这雨,欢欢喜喜着高兴,又因着黑黝黝的夜色怅惘颠倒,在床上煎小鱼似的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同一张床陆忱开口,说:“睡不着?”
宁晃下意识说:“没有。”
想了想,又说:“可能是突然什么都有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他其实留下陆忱,也是想找人说些什么。
可眼下的境况,他无人可说,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又心里一阵阵发慌,有种跨越时间带来的不真实感。
他把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从柔软厚实的羽绒被里汲取一点细碎的柑橘香,半天才不确定地说:“真的都是我的吗?不会是我做了个梦吧?”
房子,工作室,节目,跟喜欢的歌手合作,还有眼前这个不靠谱的流氓。
要是他一觉醒来,还在脏兮兮的酒吧沙发上,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是在醉醺醺人群的味道里,抱着陈旧的吉他,和不想醒来的梦境。
那怎么办。
陆忱掐他脸,说:“疼么?”
宁晃拍他的手:“疼疼疼。”
“疼就是真的。”陆忱笑话他,“不准胡思乱想。”
嘴上这样说,他自己又忍不住乱想,他家的小叔叔以前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能对幸福这么不确定。
他说:“小叔叔,你要实在没有实感,我可以抱你一下。”
“用不着!”宁晃斩钉截铁的拒绝。
“隔着被子呢?”
“也不要。”宁晃嘀嘀咕咕。
陆忱就静静原地待命。
过了一会儿,宁晃说:“就一下啊。”
陆忱说:“好。”
其实宁晃已经不是很介意隔不隔被子这件事了,谁知道那个三十岁的老流氓倒记得很清楚,裹着被子窸窸窣窣地滚过来。
像大毛毛虫一样。
给了他一个俄罗斯套娃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