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套着陆忱,陆忱套着被子,被子又套着宁晃,宁晃还抱着大煎蛋。
宁晃觉得有些好笑,就闷头在被子里笑了好一会。
但陆忱身上淡淡的香气,隔着厚厚的被子,也沁了进来。
想了想,他问陆忱:“万一今晚做梦,一切都回去了怎么办?”
陆忱想都不想:“那我负责去梦里找你。”
宁晃嘀咕:“你找我有什么用?”
陆忱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以去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
难过会有的,遗憾会有的,弯路会走的,苦也会吃很多的,想要的家会有的,就算有很多很贪心的、不敢想的愿望,也总能实现一两个的。
总之,一切都会好的。
陆忱在黑夜中,静静注视着少年单薄结实的脊背,和永远仰着头的颈项。
也许十八岁的宁晃,没意识到自己之后给陆忱带来了什么。
陆忱想。
二十岁的陆忱,是抱着焦虑、迷茫和无家可归的心态,搬进了小叔叔的房子的。
从此就再也不愿意搬出去。
宁晃忽然鼻子有点发酸。
艹,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果然很会说话,诡计多端。
外头响起隆隆的雷声。
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原本就晦暗不明的黑夜,就变得更远。
陆忱指尖陷进他的软软的、蓬松的头发,揉了两下,说,睡一觉,明天早上吃香菇鸡丝粥。
凉拌笋丝,辣油是自己熬的。
橙子也还有很多,可以榨一大壶橙汁,放到冰箱里,睡醒了就能喝到
宁晃嗯了一声,有了困意,咕噜噜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陆忱,谢谢你。”
陆忱还来不及心软。
就听他家没良心的小叔叔说:“还有,你回一边儿睡去吧,好热啊。”
他跟陆忱要是一颗合成汤圆,那一定是劣质的,皮儿厚得他快流汗了。
“过河拆桥。”陆忱无奈地瞪了他好半天,心却软成了团。
雨声,雷声,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心。
宁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神经在困意和紧张之间一张一弛,终于逐渐放任自己睡去了。
他懵懵懂懂,一头栽进了一个柑橘味儿的梦乡。
33
一夜雷雨。
雨过天晴的日光格外的烈,透过房间厚实的米色窗帘,酿成一室热气蒸腾,叫刚睡醒的人口干舌燥。
宁晃得了一夜好眠,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却蓦然僵硬在半空。
他身边还睡了一个人。
肩宽,腰窄,跟他同款的睡衣,人好像比他稍微大一圈。
是陆忱。
他想起来了,昨晚一时上头,被现况冲昏了头脑,整个人在情绪化之下,邀请陆忱睡在同一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
……睡在他身边,还俄罗斯套娃式抱了一下。
冷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按照十八岁的记忆,他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成年了,如果按照身份证上的年纪,他是一个三十四岁的成年人。
宁晃乱蓬蓬的脑袋迅速缩回被窝里,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检查自己身上的痕迹。
衣服,穿着。
裤子,没了,但是是他自己习惯的。
没有奇奇怪怪的痕迹,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重要的是,那个神秘而罪恶的抽屉似乎也没有被开启过。
好,非常安全,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宁晃松了一口气,慢慢从被窝里钻出来,正对上一双静而含笑的瞳孔。
整个人都是一僵。
“干什么呢?”陆忱侧撑着脸问他。
“没干什么。”宁晃试图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陆忱便坐起身来。
同一张床上,陆忱一动,宁晃就忍不住绷紧了肌肉神经,仿佛随时要准备揍谁一拳似的。
谁料到陆忱只是换了个姿势,拿起手机看电饭煲定时,边看边说:“小叔叔,我虽然信誉不算好,但还算是个人的。”
至少不会趁人家睡觉,去欺负十八岁懵懵懂懂初恋的小处男。
尤其是他最喜欢的小叔叔。
宁晃嘀咕:“关我屁事。”
陆忱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当然关你的事。”
那双凤眼透着笑意,从手机上方看了过来:“你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不是。”
宁晃吓得一个健步跳下了床,仓皇逃窜。
“拖鞋。”陆忱提醒他。
宁晃又回来踩了拖鞋,逃也似的跑了。
陆忱笑了好半天,一翻身,在床上翻了个大字,占了宁晃刚才的位置,若无其事地蹭了蹭。
他好几天没睡主卧的床了,还是自家小叔叔身边睡得最香。
其实他说谎了,昨天半夜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
亲在脸上。
压抑着情/欲,却又无关情/欲。
只是格外想亲他。
第10章
34
宁晃顶着鸡窝头洗漱的时候,陆忱在浴室门口跟他说:“你的团队联系过了夏子竽那边了,有一个折中的方案。”
宁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前期可以戴面具,以神秘嘉宾的方式参加。”陆忱说。
本来就是个创作人和歌手合作的节目,宁晃可以不必露脸上台表演。
等到小叔叔习惯了,或者中途病情有所好转,再露面也没有问题,所谓的神秘嘉宾也正好可以当做是节目的噱头。
唯一的问题是,十八岁的小朋友暂时不能露脸出风头,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失望。
一点都不失望。
宁晃眼睛都亮了起来,嘴里还有牙膏泡沫呢,就忙着点头。
结果被陆忱按了一下脑袋:“先漱口,别呛着。”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露脸不露脸的。
只要能把自己写的歌放出去就好了。
宁晃匆匆漱了口,才急着问:“那我的歌,可以让夏子竽唱吗?”
陆忱慢悠悠倚在浴室门口:“昨天我就想问了,你认不出我来,却好像能认得夏子竽。”
宁晃倒没有说谎,老老实实说:“我想要个签名。”
“签名……”陆忱若有所思,挑了挑眉,“你对她感兴趣?”
宁晃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却没有养出什么危机意识来:“她声音很好听……我是她歌迷。”
陆忱勾了勾嘴角:“歌迷啊。”
夏子竽还跟他传过绯闻呢,那时候宁晃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小叔叔时怎么说的来着,大约是一脸冷淡平静。
“都是乱传的,我跟她不是很熟。”
哦。
歌迷。
原来小叔叔还会说一半留一半。
35
宁晃浑然不知早上这段对话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只是到了饭桌上,才知道大事不好。
香菇鸡丝粥是昨晚就定了时间煲的,旁边配菜却是胡萝卜。
他讨厌胡萝卜。
而且还是现擦丝的胡萝卜,只拌了些盐醋,就端上来了。
宁晃艰难地咬了一口。
胡萝卜的味道直冲脑海,调味醋的量也大大超标,酸而涩的味道直冲脑海。
他的脸绿了又黑,黑了又绿,脸皱成了核桃皮:“你就没觉得,这玩意味儿不对吗?”
“没有。”陆忱笑得云淡风轻。
宁晃看了看陆忱,又看了看胡萝卜,忽然想起之前会帮他吃土豆沙拉的陆忱了。
他没准也会帮他吃掉?
就是说,他未来找的男朋友,一定很懂他才对。
两眼。
三眼。
陆忱对饱含暗示的眼神依然恍若未觉,慢悠悠挑出西装领带来试。
宁晃垂头丧气:……大傻子。
他怎么就想不开,找了这么个笨蛋当男友。
最后还是舍不得浪费食物的纠结占了上风,胡萝卜丝是一根一根数着吃的,连鲜美的香菇鸡丝粥都染上了胡萝卜的味道,变得不如想象中美味。
陆忱终于轻笑出了声。
宁晃飞快看向他,却又发现这人表情一如寻常。
——是看错了吗?怎么感觉这人是故意的?
陆忱看着他咽下胡萝卜,才慢悠悠嘱咐他,自己要上班去了,盘子和碗留在桌上就可以。
阿姨晚点会来打扫卫生,顺便把午饭送到楼下工作室,你记得吃。
宁晃:“哦。”
陆忱又问他领带的颜色:“蓝色还是灰色?”
宁晃瞥了他一眼:“蓝色。”
陆忱“嗯”了一声,那条宝石蓝色的领带就在他脖子上套了个圈。
精通烹饪烘焙的修长手指从宝石蓝色的领带之间穿过,打了一个漂亮规整的结,垂落下来的部分微微晃动,像是等着谁去扯一下。
最终又被领带夹规规矩矩地固定在衬衫上,手指在领带和衬衫之间,松松扯出一点空隙。
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莫名带着规训和禁欲的意味。
宁晃眼珠随着他的手指而转动,却又在对方回眸的一瞬间目不斜视。
陆忱笑着问:“真不跟我去公司?”
宁晃哼一声:“不去。”
陆忱就知道,他家小叔叔没良心得很,有了工作室,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临走前确认了随身物品,又说:“中午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宁晃说:“发什么?”
陆忱说:“你自己想。”
宁晃:???
他能想出什么来,才见鬼了。
36
宁晃中午就知道,应该发什么消息了。
他在列表里找出标着老流氓的人来,发出自己给男朋友的第一条消息。
宁晃:为什么会有炖土豆?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隔了半天,终于跳出两个字来。
陆忱:有吗?
宁晃:有
陆忱说:为什么呢?
????
这就没了?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宁晃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想了想,是要钱的,还是给揣兜里了。
他摆弄了一下午的吉他采样,顺便研究了一下智能手机的各种功能。
用录像试著录了一小段吉他。
手势轻柔,调子轻快,曲子是一首很老的情歌,他改过的,慢而缓,悠然而漫长。
不知怎么,今天弹得特别好。
再点一下,有一个分享给朋友。
朋友。
宁晃翻了翻列表,最近联系人只有一个陆忱,还有一个夏子竽。
陆忱给他吃胡萝卜。
还给他吃土豆。
还问他为什么。
谁他妈发给他啊!
五分钟后——
陆忱弹来了一个语音通话。
手机在宁晃的左右手交替抛掷了两个来回,烫手山芋似的弹跳,最后还是划向了接通。
宁晃屏息凝神,听见电话另一边传来陆忱的声音。
经过信号和电流的扭曲,似乎跟平时不大一样,却仍是那个温和自然、带一点随意的调子。
他说:“小叔叔,你是不是有点犯规了。”
宁晃若无其事嘀咕:“发错了。”
手机另一端的人笑着说:“好吧,晚上吃什么。”
“什么都行,”宁晃小声嘀咕,“不要胡萝卜和土豆。”
“煮意面?要黑椒牛肉还是番茄肉酱的?”陆忱似乎也心情颇好,慢悠悠地问他。
“番茄的。”
“好。今天回家会晚一点,我让阿姨把食材准备好。”
宁晃忽得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听着对面浅浅的、不易捕捉的呼吸声,等他挂断。
第七次呼吸时,陆忱笑了一声。
“小叔叔,那我挂了?”
“嗯。”
通话结束。
宁晃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提示,耳根微微有些热。
之前光顾着警戒了,没注意这流氓的声音。
莫名其妙的顺耳。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设定:
小叔叔其实一直很喜欢陆忱的声音。
而且他的敏感点就是声音。
第11章
37
陆忱人到三十,对自己是一坛老醋成精的事实,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他在恋爱时,的确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醋得最厉害是学生时代,他还是被小叔叔每个月四千块包养的家政男学生的时候。
那时候宁晃还没有独立出来,跟经济公司签约,有几分名气,却不常到台前。赚了些钱,却还是要低头听话,才更好发展谋生计。
今天跟这个传了绯闻,明天跟那个有酒局。能推的就推,推不了,总还得捏着鼻子去。
他不像是那些家境优渥,被父母家人深爱着的同行,总有一股子爱谁谁的傲气,逼急了把桌子一掀,就算回家也饿不死,总是少不了一口饭。
他是挨过饿,受过穷的,纵然是十二分的傲气和叛逆,在养家糊口、吃饭谋生面前,该低下的头还是要硬邦邦低下,该喝的酒还是要捏着鼻子往下灌。
有几次喝得酒气熏天,还是让女明星半夜三更、开车给送回来的。
女明星也瘦,扶他扶得踉踉跄跄,满头大汗地按门铃,瞧见他微微一怔,说:“你就是宁晃的侄子吧?是叫陆忱么?”
跟宁晃熟悉的都知道,他家里多了个俊秀高大的大侄子,跟着就是车里多了各种各样的饼干点心、烟抽得少了,衣服件件平整干净、人也变得好脾气了不少。
还有就是每天晚上定时打来的电话,问他今天晚饭回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