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意问他:“你喜欢你小叔叔吗?”
凌初不太自然的磕绊道:“你怎么……怎么这么问啊?”
宁星意跟他一起靠在学校的栏杆边,晚霞迤逦拖出浓墨重彩,像是个永远想要如日中天的强者,固执的不要陷入黑暗。
人也是一样,大部分都会恐惧还未发生的事情。
宁星意说:“那你讨厌你小叔叔吗?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很依赖他,这种依赖是喜欢还是亲情,你要分清楚。”
其实他对感情这东西也是一知半解,做不了他的明灯。
“以后有什么打算?”
凌初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微风拂过来没有吹去燥热反而更加沉闷。
夏日的阳光那么长,长到足足有十八年、六千多个日夜。却又那么短,短的一眨眼就要结束,连蝉鸣声都来不及抓住。
这些吵吵闹闹的同学都会散于人海,恩怨与矛盾都会被时间洪流冲刷的一干二净,最后连记忆都一并掩埋。
“凌初,你好好想想自己要什么,如果你不喜欢你小叔叔,他强迫你的话就跟我说,我拼了命都会救你。”
凌初感动不已,恨不得扑到他怀里,但碍于哨兵向导不太方便,宁星意伸手把他拽怀里拍了拍肩膀,“来,哭个够。”
凌初抹抹眼睛从他怀里出来,逞强道:“我才没有要哭。”
“真不要啊?那我走了。”
宁星意还要去医院看陆珩姜,那家伙身体弱的跟林妹妹似的,晕倒一下就睡好几天,幸亏他是在上面那个,要是下面的直接别下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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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初出校门的时候看到了路边的车,黑色的车身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压迫感很重,他轻吸了口气走过去,司机帮他拉开车门。
“小叔叔。”
“成绩拿到了?”
凌初咬了下嘴唇,将成绩单递给他随即别过了头,男人侧眸扫了他一眼便低头看成绩,以他的素质能考90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看来他真的很想离开自己。
男人捏着成绩单看了许久,周身气压低了几度,凌初敏锐察觉到,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往车门靠了靠。
男人眉尖微蹙,“躲什么,过来。”
凌初往他挪了几分,孤冷的香水味窜入鼻尖更让他有了几分肃杀的忐忑,男人没错过他眼底的抗拒。
车里静得让凌初害怕,几乎要跳车而逃。
“你很想去塔里?”男人问。
凌初猛地抬头,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男人又说:“如果我放你去塔里,你是不是会开心?”
凌初眨了眨眼睛,他说什么?
“您……答应让我去塔里吗?”
“是为了那个宁星意?”
凌初又愣了,“什么?”
“你喜欢那个少年吗?上次你发烧叫了他的名字,你喜欢他?”
凌初分辨不出他眼底神色的意味,太多东西掺杂在一起,复杂得让他喘不开气连否认都忘了,男人低低笑了声,成绩单在他指尖像抖落的雪片。
凌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化为一堆垃圾,怔住了,眼圈一下子红透,头一次冲他发脾气。
“对,我就是喜欢他,他会尊重我会保护我,你只会强迫我凶我控制我,我是人不是你的玩具,也不是你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就理都不理的宠物!”
男人愣住,看着歇斯底里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无措。
“你做什么都厉害,随随便便就能把一个人毁了,你看不上的90分是我拼了命考的,在你眼里连垃圾都不算,你问我干什么!你真的能放我去塔里吗?你不想养我你就别管我!”
“凌初。”
“你别碰我!我不想看见你!我喜欢谁都不关你的事!总之我不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凌初吼完一下子愣住了,看到男人眼底的受伤,心也猛地被刺痛了下,硬是别过了头。
“……好。”
他就说了一个字,凌初憋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将书包摔在他身上:“你最好说话算话,永远都不许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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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珩姜一直没醒,宁星意有点慌,冲到办公室找医生就差把人拎过去再查一遍了,陆行云伸手打断他:“哎,怎么还医闹呢?”
宁星意收回手,把对医生的气全撒在他身上了,“你外甥都要死了,你在这儿喝茶?”
“多睡几天就行了,累的。”
医生出去查房了,陆行云招招手让宁星意坐,慢条斯理说:“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觉,翻了你爸妈当年所有的新闻,还去调了卷宗,几乎没合眼,上手术台那天麻药都打了强行催动精神力跑了的,神仙也扛不住啊宝贝儿。”
宁星意蹙眉,“我自己查过了。”
陆行云摇头轻笑:“总会漏掉那么几个的,你敢说有他心细?”
宁星意不说话了,隔了几秒又粗声道:“那他天天不眠不休你不知道让他休息?你这个人当舅舅太不称职了!”
陆行云:“……行,我的错行了吧?什么驴脾气,除了陆珩姜也没人敢喜欢你,跟顾晖一个熊样,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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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珩姜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趴在他手边睡觉的宁星意,他想起来又怕惊醒对方,只好忍着。
天快亮的时候对方终于动了,他趁机拿出被压到没有知觉的手,过了几秒酸麻胀痛得让他皱紧眉头。
宁星意听见声音,揉揉眼打了个呵欠,“你醒了?”
“嗯。”
两相沉默,陆珩姜收回手放在被子上,抬头看了眼还剩半瓶的吊针。
“哎!你干嘛?”宁星意一把按住他:“几岁了还怕打针?”
“这只是营养针罢了,打不打没什么影响,我要出去一趟。”陆珩姜拨开他的手再次准备拔针,结果又被宁星意按住,“命都没了还他妈要出去,我在这儿你难受是吧?行,我滚,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他妈去那什么破宴会找你脸都丢没了你让我走,那时候不是挺决绝吗?又不是你了?”
“要分就分的利索点,别整天拖泥带水的。”
“我死考核里不关你的事不需要你牺牲,你算什么东……”宁星意骂到一半,看他闷头直接把针头拔了,气得冷笑了下直接走了。
陆行云靠在门口,“人昏迷的时候担心的要死,现在骂什么。”
宁星意被他戳穿,恶声恶气冲他撒火,“关你什么事?你们姓陆的都不是好人!”
“关我什么事?”陆行云被他骂的一脸无语,冲他屁股踹了一脚:“少给我在这儿地图炮,你男朋友是你男朋友的事,我们姓陆的怎么了?把你在他昏迷的时候哭那劲儿拿出来,怂样。”
宁星意:“我什么时候哭了!”
陆行云迅雷不及掩耳将门锁了,拍拍门说:“说清楚了再出来,少弄那些乱七八糟的误会。”
陆珩姜从卫生间出来,宁星意这才发现他说的出去并不是出门去,而是要去个卫生间,顿时有些尴尬,随即梗着脖子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没哭。”
“我知道你不会哭的。”陆珩姜冲他笑笑,一脸苍白怎么看怎么别扭。
宁星意听着有点扎耳,但也不能反驳说自己哭了,他那是跑远了累的不是哭!
陆珩姜说:“对不起。”
宁星意不语。
他不想听道歉,仔细想想也不知道想听他说什么。
“我妈妈……只要我切断五感他就愿意帮你,仅凭你的力量是没有办法为你爸妈平反的。”
“嗯,你真伟大。”
陆珩姜知道他会生气,也没急着打断,他现在还虚弱,就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放轻了声音说:“不光是这样,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也会受伤,上次那些威胁就是警告,我很了解她,能够预想到你会遭受什么样的危险,再加上你要调查的事情夜长梦多。”
“你要是想要锦旗,我让凌初给你做百八十个送来。”
陆珩姜像是被捅了一刀,手指蜷缩了下收回来,轻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宁星意:“但是我想通了,就算我们都会死,我也不跟你分开。”
宁星意忍无可忍冲他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就这么贱?”
陆珩姜指尖攥紧,似乎想到了今天这样的场景,所以微微冲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嘴上狠,其实心里从来没怨过我。宁哥,我后悔了。”
宁星意眼圈通红,随手摸起个东西冲他砸过去,脱手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下一秒陆珩姜额头就破了,血迹从他额角流下来。
“你他妈干嘛不躲!”
“让你消气。”
宁星意心里更堵,“我根本没消气!你死了我才消气,你死啊,不死就滚蛋。”
“行。”陆珩姜说着就要去拿水果刀,吓得宁星意声音都要劈了,“你敢!”
水果刀被抢走,陆珩姜刚要说话就见宁星意往外走,终于还是散了那股气,他算错了。
“你有病啊?”
陆珩姜额头一凉,冷毛巾贴在了他的伤口上,疼得皱了下眉。
“疼啊?疼你不躲。”宁星意边说边用力,享受他疼得嘴唇发抖的样子,心里才真正解气,但又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陆珩姜,我没那么好的脾气,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宁星意仿佛在跟自己说,没等他回答就接上下半句:“我妈爱我爸所以为他报仇去了,我奶奶为了保护给我吃药,我再也不想被别人安排人生了。我只是个学生,查那些事可能难于登天,但是我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一年不行就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我能做到,不需要你为我牺牲,这对我来说是羞辱你懂吗。”
陆珩姜把头放在宁星意的手臂上,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我以后不再犯好吗?”
“哟,和好了?”
宁星意把毛巾冲来人一扔,“没和好,自己照顾你外甥。”
陆行云“啧”了声,拿起毛巾要帮忙但被陆珩姜接过去自己按着伤口,看向跟在他身后过来的顾晖,“顾教官。”
“你这是……”
宁星意冲他瞪了一眼,陆珩姜说:“我不小心磕到了,没什么事。”
顾晖看起来很憔悴,连续几天的奔波连胡子都没顾得上刮,脖子边隐约露出绷带痕迹,他将文件袋扔给了宁星意。
“你考核成绩怎么样?”
“通过了,过几天会去参加授证仪式,到时候就能见到秦豫长官,你是不是受伤了?”
“一点小伤。”
当年一起卧底的受重伤被救回来就直接人间蒸发了,顾晖最近才找到他的踪迹,却没见得上面,还遭到了埋伏。
他击伤了人让当地哨兵协会代为关押,回了事发现场寻找线索,对方留了个心眼儿将证据藏起来了,顾晖循着线索找到。
他将这些年所有的证据整合,基本能够确定真正的叛徒是华复,但仅凭他是没办法修改记录的,所以还需要有人帮他。
宁星意说:“我考核之前遇到两个人,苏琳和陈韬,他们看我的眼神一定有事隐瞒。”
顾晖:“哟,挺敏锐?”
宁星意:“不要小看人行吗?”
顾晖刚准备说话,门就被敲响了,陆行云看着这一屋的老弱病残,认命道:“都坐着,我去开门。”
“你好,请问……”苏琳一句话没说完,脸陡然白了。
宁星意和陆珩姜对视一眼,送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流星赶月(八)
“那个……我改天再来。”苏琳脚尖想外想走, 被陆行云一伸手拦住,“改什么天,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请进。”
苏琳深吸了口气,看着病房里活阎王似的顾晖,脸色苍白的点点头。
陆行云将门关上,“咔哒”一声将她惊弓之鸟似的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哆嗦着将双手交握, 来来回回咽了好几次唾沫一下子就哭了。
顾晖和陆珩姜面无表情,陆行云一脸玩味也没伸手, 就宁星意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喂你有话就说别哭啊。”
苏琳险些要给他跪下,这么一哄她哭得更厉害了。
“咔哒”一声轻响, 苏琳看到一把枪就这么指着她的额心, 顾晖冷淡声线不耐非常:“哭够了吗?”
苏琳的眼泪跟装了开关似的一下子停了, 胆战心惊的点头。
“有话就说。”
苏琳“扑通”一声跪在宁星意脚边, “我跟你道歉, 是我害了你爸妈, 但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也很怕不听他的会把我撤职, 我好不容易才能拿到那份工作我不能丢。”
宁星意脑子里“嗡”的一声,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痛哭流涕给他讲述自己如何被逼迫修改资料助纣为虐, 仿佛她也是个受害者。
苏琳仓皇道歉,她已经知道证人先后死亡, 恐怕下一个就是她, 华复要掩盖真相一定会杀她灭口!
顾晖搁在桌上的手绷紧, 青筋毕现。
宁星意下颌肌肉抽动, 精神体在他脚边若隐若现,他哑着嗓子问:“你为了保住工作,就断送了两条人命?”
苏琳捂着脸哭:“我没有办法,华复说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做他就把我从塔里驱逐,当时你爸爸已经去卧底,拿到了很多资料本来能捣毁那个地下交易组织,可他们之所以能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有塔里的人保驾护航。”
宁星意重复道:“我说,你就因为保住工作断送那么多人命?你出卖这一次死的不光是我爸妈!还有无数个卧底在里头的同袍!还有那些被挖了腺体的无辜哨兵和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