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注意到师父的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抖动,他的手指悄悄的拉紧我的衣袖。
我当机立断,指着那人背后尖叫:"啊!美女在裸奔!"趁那人一愣,抓起师父就跑。
因为我突然从那些人身上感觉到了杀气。
"师父,你最好老实交代。"师父竟然忘记了喝酒的事,苍白着脸坐在一边,双肩抖动,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无奈的看着他,把声音放柔,"师父啊,你是不是......欠了人家一大笔债啊?"
"呃?"师父抬头看我,却又摇摇头,脸上的神色是我很少见到的苦涩,抓紧我的衣袖,苦笑,"总之酒儿你不要再见他们,你一定要答应我,以后如果见到就要立刻躲开,永远都不要再见那个人。"
我疲惫的靠在墙上无语,虽然师父说我天生反骨,没有惠根。但师父的话我从未违逆过。只是,师父知道我的一切,我却不知道师父太多。
良久,我才长出一口气,"师父啊,以后还是不要贪杯了吧,你也说过修行的人,心要静。"
师父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明明是心不愿静。"师父戒不掉酒,因为他早已习惯,中毒日深,无法自拔。他每每醉的厉害就会抱着我睡,我知道不应该,但......我也戒不掉。
习惯这种魔还真是可怕。
十年来,我的确从未违逆过师父,但这一次,我却想要明白。师父不愿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给师父盖好被子,静静的看着师父在月光下安静的脸,我轻轻的俯下身,小心的吻吻他的头发,然后给他把房门关紧,师父总是怕冷的。
我猜的没错,那五个人果然没走,正住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很容易就找到。
他并不怎么诧异于我的到来,开了房门请我进去,我进去了,因为此时他身上气息平和。
"如果师父欠了你什么,我可以替他还。"我直奔目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是最容易出卖主人的,这样我就可以察觉他的心思变动。
他低头一笑,并不回答,反问我:"人家说父债子偿,你凭什么替他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言不由衷,但只要是师父的债我都愿意替他还。
哼哼,他闷笑,突然抬头看天,故作深沉。沉默是难熬的,我想也许他在报复我白天故意耍他。我从心里数到一百,他才转过头看着我,坚定的说:"不可能!他的债只能他来还!不过......我却不会伤你。"
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我看不懂,我低头想想,迟疑的开口,"那我可以要你一绺头发吗?"
他瞪大双眼,继而带着不可思议的笑意,"你要我的头发做什么?"
"留个纪念。"
他不语,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解开发髻割了一绺给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从未给过别人这种东西,你可要好好保管。"
我点头,"我自然会好好珍惜。"将那绺头发妥贴的包好收进怀中,我叹了口气,希望师父教我的钉草人咒人的法术有效,早早把这祸害除去。生辰八字因为之前问了,倒是省了问。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保险,"我可不可以再要你身边那四个人的头发?"
这次他是真的惊诧莫名了,"为,为什么还要他们的?"
"因为我喜欢收集头发。"我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哦。"他神色一暗,似乎有些失望。"今天叫来不太方便,我明日在让人给你送去吧,你住在哪里?"
想套我的话?我才不会上当,"我明天自己来拿就行了,顺便也问了生辰八字吧,职业习惯。"
我说完要走,却被他拉住,"等一下。"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笑着递给我,"头发你既然谁的都要,我就再送你一件不一样的东西。"
我摇头,抽出自己得手,"师父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随便要你东西。"这世间只有一个人的东西我会毫不心虚的去要,只有一个人的便宜,我才心甘情愿的去占。只可惜,那人却从没给过我任何东西,唯一的,可能也只是那个雪夜拥抱的温暖了吧。
4
回来做完一切,还是半夜。怕惊醒师父,我轻轻爬上床,和衣而卧。师父似乎睡得很沉,随着均匀的呼吸睫毛颤动,也许在作梦吧。
躺下不久,还在半梦半醒朦胧之间,就感觉脖子上一凉。又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上面缓缓爬动,我知道师父又要例行性半夜起来撒酒疯了,发噫症了。似乎从我小时候起,师父就有这个毛病。只不过这一次,时间格外的久,师父的手指也格外的凉。
有时候我就想,师父在梦里会把我当成什么呢?听人说,有人会把别人的脑袋当成西瓜。唉,师父这么爱喝酒,为什么就没有把我的脑袋当成过酒壶。
想到这里又想扇自己两耳光,傻瓜!师父没有把你的脑袋当成夜壶你就该念无量寿佛,感谢星君了。
师父的手指不停的颤抖,甚至在我的脖子上紧了一紧,最后终于还是象以前一样拿开。我听到衣衫摩擦的声响,和一声很轻的叹息。
唯一让我伤心的是,每次师父发过噫症,很快就会偷偷卖掉我了。
因为怕师父偷偷跑掉,第二天我起的很早,可没想到师父起的更早,而且破例没有喝得醉熏熏,而是站在院子里用一种独特的姿态仰望天空。
"师父你在干吗?"
"昨夜我夜观星相,发现西方星斗异变,酒儿,咱们恐怕将有大难了。为师算了一算,劫难就在今日。"师父每次跑路前都是这一套说辞,不过我也算配合,必恭必敬的问:"那请问师父,此难该如何化解?"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今日初八,正适合出门远行,咱们还是速速动身去寻找下一个福源之地吧。"师父装模作样,捏着手指掐算。
于是我们就迅速的动身,先去隔壁街道的小酒馆买了一斤高梁酒,然后就在下一个福源之地--隔壁陈大叔家喂牛的草垛上开始悟道修真了。
师父的修道自然是喝酒,等师父酒至半酣,我们的劫难果然来了。
只见四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踮着脚尖迅速的包围了我们原来的家,每个人背上还背着个大包裹。我仔细的看他们的步法位置,嗯,根据我的学术判断,他们的罡位都踏错啦。
然后那个领头的就来了,一挥手,那手下就迅速的把背上的包袱解开,我好奇的扒着墙头看去。哈!果然出乎我的意料!那里面竟然是一堆黑木头。
把那些黑木头撒在我家门口和窗外,其中一个人从怀里掏出火石,然后,不出意外的,那些木头燃烧起来。
我不由大大的失望,本来还以为这木头是黑色的会有什么特别,想不到根本就一样嘛,一样会着火,一样会冒烟。哦,就是烟比别的木头多一点,折腾了半天,原来只是拿我们当地瓜烤的。
我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我没有相信师父教的咒术会有用,不然我们就真的变成烤地瓜了。而且我发现师父选的这个福源之地也不好,风向正对着我们,一大股烟向我们这个方向飘来。
初入鼻端我立刻感觉不好,这烟,是有毒的。
我立刻夺过师父手中的酒壶,撕下两片衣襟,把剩下的酒倒在上面。师父大惊,劈手就要夺回,眼见他张开嘴,不等他喊出声,我迅速把布片捂在他嘴上。不管师父的拳打脚踢拼命抗争,把师父拖下了草垛,拖出了门口。一会儿那些人发现我和师父不在屋里,肯定会四处搜查。
拖出了三条街,我才在一个墙角把师父放下,抹了把汗,我把布片从师父嘴上拿开。"师父你没事吧?"
师父不回答我。
我掐掐他的脸,捏捏他的眼皮,原来他竟然昏过去了。师父没有中毒竟然会昏过去这还真是奇怪,我狠掐师父人中没有任何效果之后,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要来个人工呼吸渡渡气什么的。可惜还没有的付诸行动,师父已经醒了。
师父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的在我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倒霉孩子想憋死我啊!"
原来师父是被我捂着出不上来气才晕的,过错在我,我不能辩驳。于是惭愧的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布片忽然又觉得不对,这是棉布的本就透气,何况只有薄薄一层,而且师父刚才晕倒时呼吸还挺顺畅。
我脸一黑,"师父,你刚刚只是被酒熏的醉过去了吧。"
听我这样说,师父停下正准备敲我第二记的手,改为抚摸我的头,"酒儿啊,不如你再去给师父打半斤酒来?"
"别想!"我狠狠的回答,师父的脸一白。我又赶忙接上话茬,"到下个市镇再说。"因为如果我不这样说,师父一定会演出一场让大家误以为"徒弟虐待师父"的惨剧。
途中我问师父接下来要去哪里,师父叹了口气,思考良久。
"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师父你太师父的七十大寿,咱们就回去给他老人家拜寿吧。"
早就听说师父师从昆仑山蓬莱派,虽然因为师父不济让我对这个门派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不免有些好奇,能教出师父这样的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门派。
一路行程自然不用多说,我一直小心谨慎但师父这一路却似乎没有打算要卖过我。
等到了昆仑山下,师父特意让我把他最好的那件绣着银丝的长衫给他穿上,说是太师父不喜欢门下弟子穿的破破烂烂。
山上一路铺着石阶,爬的倒也不辛苦。远远看见高大的山门,外圆内方,上,左,右,三面分别写着"蓬,莱,派"三个大字,金光闪闪,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插进土里的大铜钱。
而山门后那座大殿,两头尖翘,中间圆鼓,金壁辉煌,分明就是个大金元宝。
到此时我想我已经明白我派的一贯宗旨了,这些建筑表现的还真是形象生动。
快进山门时,师父吩咐我要步步小心,最重要的是不要随便理会这里面的人。我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到自己的门派还这么处处小心。结果刚进山门,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抬头,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大美女。
"吆!这不是小师弟吗?真是少见啊。"美女巧笑嫣然,只是这话里带着讽刺。看到我美女眼睛一亮,"这是你徒弟还是你儿子?长得可真有趣!"
我摸摸自己的脸,直接说我长的帅不就好了,说什么有趣。
"小师弟,你当年偷了师门二十条被单逃出师门,今天是打算回来领罪啦?"美女继续调笑师父,我被他笑得眼晕,突然想到,她叫师父小师弟,那她岂不是很老?于是恭恭敬敬的鞠躬问道:"大婶,请问我师父为什么要偷而是条被单?"照我对师父得理解,要偷也是该偷二十坛酒才对。
美女脸色一变,继而笑的更甜,用她那青葱玉指用力的掐着我的脸,似乎想掐下一块肉去。"你见过这么年轻美貌的大婶吗?!"
为了我的面部完整考虑,我迅速受教,"姐姐。"
"乖。"美女的狠掐改为抚摸,"你师父当年之所以偷二十条被单,是因为他轻功不济,下不了后门的悬天崖。"
我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拿被单是来搓绳子的,要扯二十条被单也难为他了。
5
"咳咳!"师父在一旁咳着,难得的脸上居然出现尴尬的神色。"静缘师姐,还是带我们去见师父吧。"
静缘一拍手,作恍然大悟状,"哎呀小师弟!你不说师父我都忘了,师父让我去拿莲花灯呢。我要赶时间,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进去吧。"静缘匆匆离开。
师父站在原地苦笑,却半步不敢迈进山门。师父在昨夜就跟我说过,正门这条路处处是机关,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入陷阱。所以师父当年才要冒险从后门悬崖下去,也可见这机关的凶险了。
我们在门外站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肚子饿得直唱空城计,才看见头上一只麻雀飞过。
我眼睛盯着那只麻雀,考虑着是不是要把它捉来吃的时候,救星终于出现了。
这次是一个留着经典三撇胡须的中年道士,面容温和,仙风道骨。"小师弟,师父让我领你过去。"师父哦了一声,跟在道士身后,但我却发现师父比刚才更为紧张。
此时秋叶正黄,师父稍显单薄的身影在秋风乍起的大院中尤其显出不是人间烟火的韵味,我只是稍稍呆滞,已被抛在身后。"师父等等我。"
我快步追上去,突然之间,刚才还平静诗意的院落危机四起。我只来得及喊了半句:"啊!"
事后,我数了数自己身上的暗器,共计飞蝗暗箭97支,七星镖64个,飞芒针127只,还不算那个因为掉进坑里而夹在我脚上的超大型捕兽器。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生猛,我竟然没有死。
于是我很光荣的在进师门的第一天变成了"刺猬",看着师父因为没有来得及抓住我而向我道歉的不怎么真诚的脸,我只能用我的眼睛来安慰他,因为我的嘴里现在还塞着一个苹果般大小的烈火丹取不出来呢。
我那些从未见过面的师伯们纷纷来关心我,其实关心我是假,来看人怎么变成刺猬的倒是真。我坐在凳子上一边让师父给我拔针,一边接受着所有人看珍惜动物般的目光。
这其中还有一个高眉深目的老头,如果不是我脚上现在夹着捕兽器,我一定会上去踢他一脚,因为这些倒霉玩艺全是他弄得。这个留着两撇搞笑的大胡子,打扮的跟个土财主似的老头,就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太师父--缘恒真人。
大概第一次有人这么全乎的中了他的陷阱,太师父显得非常得意高兴,但因为我名义上也算他的徒孙,他的高兴却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但是他拍我肩膀的力度很大,连连赞叹:"啊!真不愧是静珑的徒弟!好徒弟啊!"
我这才知道师父的名字原来叫做静珑。
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么久以来,我从未想过问师父的名字,我只知道师父就是师父,也许,在我心里以为这样就算是独属于我的了,师父的名字和没有我的过去我可以不去关心。
太师父给我一一介绍了他的所有徒弟:静空是那个中年道士,也是师父的大师兄。除了静缘师姑,还有静自,静修,静练,静无,静成,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