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顺手拿了个酒杯:“喝点什么?”
“不用,谢谢。”
周尧哑然,有些无奈:“你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宋书华垂眼,有些难为情:“没有,一会儿要排练,不适合喝酒。”
周尧还是自作主张给他调了一杯不含酒精的果汁鸡尾“酒”。
他只好别扭在吧台坐下,双手捏着杯子的细柄,埋着脸嘬吸管。
周尧一身软骨头似的趴在吧台,一手撑着下巴,懒懒地看宋书华被头发遮住一半的侧脸。
不知对方是不是刻意忽视他的目光,总之一直没有抬起眼睛。他便主动问道:“我听高经理说你家人不知道你在这儿表演,每次都是偷溜出来的?”
宋书华不想谈论任何关于他自身的话题,但被问到了,也只好“嗯”一声。
“家教太严适得其反了,还是喜欢女装不被家里理解啊?”周尧笑嘻嘻和他搭话,活像流氓学生调戏温柔娴静的女同学。
宋书华不想回答,便低下头去,用沉默拒绝。
周尧也不在意:“来我这儿表演的好多都是这两种原因之一,一半人都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你在我这儿的收入支撑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吧,但我看你也不是为了钱。”
宋书华看了周尧一眼,这算是默认。
男人被他这情态逗乐了,又笑问:“你多少岁?”
“……”
“我猜你刚来的时候大学才毕业。二十二三岁毕业,也三年多了,是二十五六吗?那比我小一点。”
宋书华又把脸埋下去,用沉默代替回答。
周尧连接碰了几个软钉子,才发现这漂亮男人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单纯生嫩好上手。反而像个滑溜溜的面团,让人无从下口,沉默就是他最好的武器。一只撬不开壳的蚌,知道里边的肉是软的,但它就不开口,只让人无可奈何。
“我听导演说你明晚的开场是钢管舞?”
“嗯。之前说好的。”
“第一次跳舞就这么带劲儿的?”周尧玩味看着他。
心里不由感叹,Tita台上台下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过纵然台上风情万种,但不爱搭理人这点倒是一模一样,不管客人怎么呼喊哄闹,他从来不为所动。这种特质,让他在台上有了一身沦为风尘但依旧心比天高的傲骨,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想征服。但在台下,更像是谨慎和戒备,像只在狼群里小心翼翼的兔子,有点滑稽。
周尧暗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些?哦,他以前不喜欢男人。
“嗯,突破一下自己。”宋书华随口答应,谁也看出来这是敷衍。
实际不管唱歌还是跳舞他都选择了独自表演的方式,这样整个舞台,所有灯光,观众的疯狂和爱,至少在那一刻,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人这种感情动物真是空虚啊,他想,无论真实的爱,还是虚妄的爱,总要有才能过得下去。
“那今天的处女秀,我就是你第一个客人,”周尧挑逗地暗示,“我怎么也该有点表示才好……”
“彩排不算表演,明天才是第一次表演。”宋书华喝完了杯里的果汁,按照价目表付了钱,“导演人来了,我先去走了。”
周尧看着男人匆匆的离开的背影,将就那只高脚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纯龙舌兰。烈酒入喉,有点灼烧感,他抿下这点不适,惬意地看台上的彩排。
不知是不是因他那句话,Tita素面朝天,穿了一套运动套装,以一个男人的姿态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演完整个流程。
周尧不确定这是不是为了不把“第一次”献给他,Tita用这种方式和他叫板,总之是气笑了。
彩排很顺利,一遍通过。只是宋书华在后台听到有人抱怨,为了他一个人,整场演出提前,中途又不能断,相当于多演两个小时,每个人都加了场。
走之前他找到高经理,说起因为他让每个人加场,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你过意不去什么,又没让他们白加,明晚都是双倍演出费。”随后紧张兮兮问宋书华,“你不是临时有变吧?算我求你,可千万不要再变了,明天的票都已经卖完了。”
“我明天会来。”
“嗯,早点哦。要我去接你吗?”
宋书华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会早点的。”
从QUEEN离开,先去老房子,再买菜回家。等他刚进厨房,陆明臣也下班回来了。
丈夫洗手进来帮忙,两人一如既往吃过晚饭睡觉,什么都没发生。
夜里躺在床上,下午彩排时大腿内侧的嫩肉被反复摩擦,有点微痛。这些都不要紧,如果演出时间能够提前到下午五点,那么丈夫不出差的日子他也可以去做开场表演了。这件事令他这段时间一直揪紧的情绪瞬间放松下来。
每周五都是一周工作最忙碌的时间,丈夫天刚微亮就起了床,宋书华要起来给他做早饭,被他按回床上:“你多睡会儿吧,我去公司再吃,太早也没胃口。”
宋书华看了眼床头的时间:“今天这么早?”
陆明臣背对着他系领带:“嗯,有点事。”
“晚上回来吗?”
“回来。”
丈夫穿戴好,走之前从被窝里扒出宋书华的脸,亲了亲他,又把手盖在他眼睛上:“再睡会儿,我走了。”
“开车注意安全。”
随着入户门关上,丈夫的脚步声走远,宋书华想到下午的表演,开开心心睡了个回笼觉。睡饱起床,泡了个精油浴,全方位地护理了一遍身体和脸,吃过午饭,便去了老房子。
花了三个小时,在一堆衣服里试穿搭配,配好一会儿要穿的。又去附近的超市买好了菜,免得表演结束后,赶不及在丈夫之前回到家。
一切准备妥当,下午四点,他到了QUEEN的后台。
以往这时间都没有酒吧开门,但今天,QUEEN的门脸已经有人陆续在排队检票了。后台的演员们陆续到齐,同时也听见前台的闹嚷。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
今天是他开场,宋书华赶紧到自己的化妆间换衣服,再让专业的化妆师进去给他化妆。
后台吵嚷,但前台主持人的开场和客人的喧嚣盖过这里的嘈杂。那些喧闹声中时不时夹杂着对Tita的呼声,听得出来,在今天这个尴尬的时间买票的几乎都是他的客人。
主持人开场结束,灯光暗下来,闹哄哄的前厅也静了下来。从窗缝挤进来的日光已经变成了柔软的橘色,舞台不是全暗,朦胧着有一点浅浅的光晕。
能看见匆忙布台的人影,等工作人员的人影退下去,一抹颀长秀丽的剪影出现在台子中央。
从舞台的远处的角落传来一声对Tita的呼喊,这像是战前吹响号角,客人们又骚动起来,所有人潮水一样往台子前方的舞池移动,虔诚拜谒的蚂蚁一样匍匐在他脚下。
而酒吧角落的保安们,紧张地监视着舞台下方的情况,以防任何意外发生。
香槟色的灯光水流一样倾泻而下,击退舞者周围的黑,把他圈在这唯一的光晕里。
刚刚还闹闹嚷嚷的台下,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惊异地看着台上的Tita。
他侧身对着观众,手里扶着一根矗立的“竹子”。节目单上说的是他今天要表演钢管舞,但他此刻站在这里,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长发绾成髻,插着一只玉簪,上身一条白色的宽绸带,下身一条青色的薄纱裙。
绸带绕过颈部在胸前交叉,服帖得粘在身上一样,遮住胸前,再绕到在后腰上扎成一个结。
整个上半身除了一条绸带再无其他,裸露的皮肤温润白皙如同脂玉,身体瘦削颀长,但并不枯槁,白皙的肌肤下面是匀称秀丽的肌肉。
他走了两步,大家才发现那不是裙子,而是叉开到了腿根的阔腿裤。只要他盈盈转身,两条长腿便若隐若现。
而后腰上徐徐飘动的绸带结,则这绝美的人儿扎成了一件每个人梦寐以求的礼物。
第27章 绝色
骤然响起的箫声悲怆婉转,像是一根绵绵细针,猛地扎进客人们听惯摇滚和电子音乐的耳朵里。
只见台上的Tita伸出裸足,一手抓着“竹子”,无声地绕着走了两圈,旋即脚踩空气,腾空而起。
回环旋转、纱幔翩跹。
他抓着钢管,有条不紊用双手作为支点,支撑起全身,调动每一块肌肉,精准地控制着节奏和动作。
而客人所看到的更像一个翩跹起舞的会仙法的竹林妖精。他白的面、红的唇,一双上挑着快要插入侧鬓的红色眼线又平添几分妖冶。
但他沉着一张绝色的脸,垂着能摄人心魄的眼,眼睫下是盈盈晶亮的水晶泪滴。
他是勾魂的妖、堕入人间的仙。
他更是那个永远垂泪的Tita,一个悲伤无止境的人。
他攀到了竹竿的中央,稳稳地站在空中,轻盈得空气也能承载他的重量,或者说他本就不食人间烟火,没有凡人沉重的肉身。
他缓慢伸出一条腿,弓起足背,青色的纱幔沿着开叉的缝纷纷下垂。那条腿缓缓往上抬,直到开合一百八十度,脚尖从他自己的头顶勾住竹竿,脚腕缠住,他松开手。
客人们看呆了,似乎早已忘记这是个酒吧,舞台上是带点情色意味的变装表演,而眼前是他们爱的、但更垂涎的Tita——一个出卖肉体的男人。
这些寻找感官刺激的人,起码这一刻,忽视掉了他裸露的腰背、大腿,震慑于这一刻的技艺和美丽,无法自拔。
随着乐声越来越急,后方的大屏幕飘下纷纷竹叶,舞台两边的造雾机喷出滚滚白雾,灯红酒绿的堕落人间变成仙境。本就在空中的人再一次腾空,脱离竹竿似乎是要飞走。所有仰着脸的人不由一声惊呼,看客们的心脏也差点随之飞出了喉咙。
但下一息,人却稳稳地倒挂在竹竿上,腿弯勾挂,发髻松散,玉簪掉落,瀑布一样的黑发披散开来,几缕黑丝挂上红唇,更显妖娆妩媚。
终于反应过来的客人们又开始往台上扔钱扔物,有人喊他的名字,让他不用这么卖力,小心伤到自己。
人们终于在大屏幕上发现Tita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好似在笑。
美人的微笑好似扔进油桶里的火柴,人们疯了一样叫着他的名字,徒劳地伸出手,试图去抓那遥远的衣袂裙角。
客人让他小心别弄伤自己,他勾了下嘴角只想表示他们过度担心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露出这种带点嘲讽的笑来,但他的舞台就是他绝对的领地,不能容忍其他人置喙。
很久没有表演了,这次开场舞足足二十分钟。下来时,他头发粘在了额头,皮肤上都是一层晶亮的细汗。
客人要求返场,体恤他跳舞累,让他至少再唱一首歌。
但他惦记着回家的时间,没有答应大家的返场。只在下台前和主持人说,今天很抱歉,不能返场,但他下次很快就会再上台,不会再让大家等那么久。
匆匆回到后台化妆间,刚把上身粘着的绸带一点点撕开,突然有人敲门,吓了他一跳。
他捏着一把绸带,紧张地问:“谁?”
“我,周尧。”
他不知道周尧来找他做什么,随手扯了一件衬衫穿上,他开了门。
假发已经摘掉,妆还没卸,口红因为刚刚下来喝了一大杯水,晕花了。
周尧垂目看他。台上这张绝色的脸始终沉着,缺少表情,也缺了人味儿。现在看来,他眉头微蹙,有些紧张,但殷红的眼线让他每一次紧张的眨眼都百媚娇生。
“有事吗?”
周尧喉结滚了滚,咧开嘴角,让自己表情尽量随意一些:“你是舞蹈演员吗?刚刚那一场很专业。”
“不是专业的,但练习好几年了。”宋书华撇开眼睛,台下的夸奖总会让他很不好意思。他赶着卸妆回家,又问道,“周老板,你有什么事?”
周尧没回答,而是自顾自进了他的化妆间,并把门关上。两个人男人在这个几平米的小空间里有些拥挤,宋书华自觉退到墙边,谨慎地盯着男人。
周饶把揣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手里是一小盒药膏。
“钢管舞容易擦伤腿,给你拿盒药膏。”他把手支着,看男人避开他,就没往那边走,等他自己过来。
宋书华眨眨眼,觉得自己似乎紧张过了头,便往前走了两步。
他伸出手,刚说谢谢,周尧突然收回手,弯腰撩起他的裤摆:“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啪”,响亮的一声,宋书华一巴掌用力拍在周尧手背上。
对方松了手,他立马往后退两步,再次站到离对方最远的距离。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扇完后,宋书华怀疑自个是不是太过了,或许对方只是好意。
周尧也愣了,他还是头一回“捕猎”的时候,肉没吃到嘴,反被“猎物”咬了一口。
“……我看这擦伤药还是留给我自个用吧。”
男人愠怒,抬起手,看已经微微肿起的手背,又抬头看了眼那个紧张兮兮的男人,好像挨打的人不是自己,反倒是他。
“……抱歉……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周尧没好气地在他房间坐下:“这意思还不明显?这么多演员,每天跌到摔到的多少,我亲自给谁送药?能喝我亲手调的鸡尾酒又有几个?”说到这个他就生气,男人喝完就算了,竟然按价格表给他付了钱。
看男人一脸听不懂话的茫然,他又站起来朝角落的人走过去。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站在男人跟前时,居高临下,却悄声说:“当然是我喜欢你的意思,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