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客仁还是那句话:“我在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
为了名正言顺地照顾她,卿客仁求陛下下旨,娶了她为妻。
如今,他却这样毫无预料地比她先走了,家,好像又没了。
秦夫人长叹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步走过去,看了看卿天良,又看了看霍云朝,叹息道:“孩子,节哀。”
卿天良没说话。
霍云朝红着眼。
又一群人随后赶来,是大理寺的官员们,他们身后抬着棺木,棺木后跟着一队浩荡人马,哭的哭,喊的喊,也不知谁是谁。
卿天良站起身,擦去脸上泪水,看着大理寺的官员验完了遗体,然后差人将遗体小心翼翼地放入棺中。
他哑声轻语:“阿朝,我爹也没了。”
卿天良咬牙,一时间滋生滔天恨意。臣为君死天经地义,他娘为护霍云朝是忠,他爹为护陛下是忠,好像他一家人生来就是要替霍云朝他们一家去挡灾的。
唯独他觉得不甘,觉得皇家欠了他们家太多,霍云朝偷跑出来只是为了买庙会上的糖酥,他娘就搭上了一条命;商国议和本就不诚,这么明显可能反水的讲和对象,就连市井小民都能猜测到会生变,大典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了敌人机会,让他爹搭上一条命?
多么不可思议,枉他之前还说大嘉国固若金汤,可笑。
霍云朝想伸手拍拍卿天良的肩以示安慰,可手还没碰上就被卿天良躲开了,霍云朝一顿,抬眼只看到一张绷紧牙床的侧脸,连半分眼神也没给他。
“你在怪我?”霍云朝收回手垂在身侧慢慢捏紧。
卿天良没有说话,眼见着秦夫人一边领路让人把棺木抬回丞相府,一边吩咐丫鬟婆子去请人布置灵堂,尽管他觉得这样做十分不讲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跟着抬腿就走,留霍云朝和那一句疑问在原地。
他好像报复回去了,又爽快又伤心,他多无能啊,只会对霍云朝发脾气,明明霍云朝什么也没做。
第19章 秋风清秋月明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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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陛下拟圣旨昭告天下,丞相救驾有功被追封为护国公,以国礼厚葬,商国出尔反尔,不仁不义,大嘉国承天之命,愿为天下百姓的安危执起正义之剑诛伐此等包藏祸心的贼人,留京的商国乱贼待丞相下葬之日尽数问斩,以告慰丞相在天之灵。
与此同时,商国暗中勾结圭厥的罪证一并被展示了出来。
告示一出,百姓同仇敌忾,为丞相报仇的声音盛极一时,陛下抓住了这个机会,立马为阮裴旭攻打商国一事正了名。
当远在边疆的难民恨朝廷恋战欺压百姓,准备奋起反抗时,一纸圣旨下达,有人拿榜文给领头的难民看,不巧那位难民曾经家乡受灾,是丞相给了他一饭之恩,于是矛头一转,边疆的难民队伍直接去战场接应阮裴旭去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这事一出,三皇子婚事泡汤,气得他连夜奔到萧王府跟萧王抱怨:“皇叔,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若和亲的是霍云朝就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们怪我冲撞了国运,还有宫里的那些人,竟然找司天监算我的生辰八字,他们这是存心让我当不了储君!你说我运气怎么这么不好?”
货玉恒手执棋子,一脸无所谓道:“我从不相信所谓的气运、命运,很多看似造化弄人的事情,绝大多数是人为造成的,你可能不是运气不好,只是有人不想让你运气好罢了。”
“谁?霍云朝?”三皇子满脸怒容,恨不得立马将霍云朝抓起来生啖其肉。
霍玉恒叹了一声,抬头看他:“你不要总是针对他,他不可能抢得了皇位,你太不了解你父皇了,你父皇这个人,比你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还要看重自己的血脉,霍云朝只是大皇兄的儿子,你父皇再中意他,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
三皇子听罢眉头微皱,既然如此,那到底是谁要害他?老六老七吗?可最近没见他们有什么动作啊。
“可能也不是有人要害你,”霍玉恒自己与自己对弈,刚下完黑子,又执起白子,“可能是某些人做了一个局,你不小心入局成了一枚棋子而已,毕竟我也想不明白,以你的血统和身份,你父皇应当是不会让你处于这种尴尬境地的,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所以这个“特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看来还是要抓个人来问问才是,阿朝是真护卿家那小子,罢了,我不动他就是了,我找你也是一样的。”
三皇子见霍玉恒一个人又开始神神叨叨,便告了一声退,满腹心事地来又满腹心事地走了。
霍秉在御书房召见霍云朝,案桌上点了龙涎香,熏得人头脑发晕。
霍云朝跪在案下,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眼睛里的血丝肉眼可见,胡渣也长出了不少。他今日没穿朝服,找霍秉也不是谈公事。
“回去吧,丞相府今日办丧事,朕不便去看,你去替朕陪丞相最后一程。”霍秉劝道,霍云朝嚷嚷着要一个真相,跪在这里大半天了。
真相是什么?霍秉觉得没有人能够过来质问他真相是什么,他已经很不悦了,真希望霍云朝能够有点眼力见,不要再给他添堵。
可霍云朝不愿妥协,又重重磕了个头,道:“好,臣不问为什么您亲自督促的治安会出问题,臣只想请陛下告知臣,为何臣前两日会突感风寒,药都下了您不敢承认吗?”
霍秉猛然转头看他,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朕警告你不要挑战朕的忍耐力,信不信朕立马让你蹲大牢?”
“蹲大牢又何妨,臣这条命您想要都随您拿去,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我不信丞相的死是巧合!”
霍云朝仰头直视霍秉,眼里全是不甘心,不见丝毫对惹怒君主的恐惧,哪怕霍秉已经扬手砸了一个杯子,他眼里也只有不怕死的倔强。
霍秉再要砸他,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只能叹息着坐下,瞬间老了好几岁。
霍秉知道霍云朝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这场戏他和丞相策划了很久,也讨论过很多次,刺客是他安排的,丞相的死也是他安排的,因知道霍云朝一定会竭力反对才久久没能实施,眼见着离商国议和日子越来越近,如果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为了能顺利将刺客安排进去,首先就要让霍云朝插不了这个手。
霍秉想起要回霍云朝的话,身为君主他从没有这样理亏过。
“不错,药是朕派人下的,为了让这个计划顺利实施,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朕舍不得错过,但朕希望你别恨朕,一切都是为了大嘉国永恒的安宁,况且丞相已经同意了,他是……”霍秉知道这么说稍微有点厚颜无耻,但为人君王者,既有把脸面看得很重的时候,也有不要脸的时候,他这个时候只能这样说,用这样的话语来劝服霍云朝,“自愿的。
“你要知道,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出兵的理由,也只有这样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商国留着始终是一个祸患,朕始终是要铲除他们的。”
“那之前讨论的和亲以及寻找把柄事,都是为了瞒骗我故意做给我看的?”霍云朝问。
霍秉回他:“并非,这些事都是这一环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已经同意和亲了,也已经拿到足够的证据了,甚至火药一事都被解决了,为什么还要牺牲丞相?”霍云朝争道,他们的计划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子,被耍得团团转,他万分不甘心。
霍秉看了看霍云朝,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叹息道:“你虽权谋之道学有小成,但还是太年轻了,一个“居心不良”的理由起不到什么作用,即便杜句亲口承认议和有诈,商国也会面不改色地搪塞过去,说那只是使臣的私人恩怨,到时候他们会推杜句甚至是商国公主出来挡枪,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变成徒劳。
“你知道百姓有多渴望和平吗?就算清楚知道商国的阴谋诡计,只要没造成实际的伤害,大家是宁愿吃亏也不愿意再战的。如果炸药炸了那还好说,可朕不愿正阳百姓遭罪,丞相也不愿,朕想你也应当是不愿的。
只能让我大嘉国死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才可能令全朝堂的文官武将同仇敌忾,才可令天下百姓同仇敌忾,年年征战苦的是百姓,若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们,这仗我们一定打不了。
“丞相忠肝义胆、为国为民,在天下人中口碑亦是顶好。痛失这一员大将朕也很痛心,朕除了丞相已经少有心腹,此一举朕也是舍弃良多,但若能凭借这个机会将商国一举攻下,那我们往后的敌人就只有圭厥,你和……你们到时候一统天下将少去许多障碍,退一步说,往后这帝王之位才坐得更稳当。
“阿朝,你明白朕的用心吗?”
霍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并非一定要去跟人解释什么,但面对霍云朝时,他还是希望这孩子能明白,走这条路就注定要有牺牲,“大家都好”从来都是虚妄,若是有必要,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自己。
霍云朝是懂得的,但满腔愤怒、难过无处宣泄,他从选择走这条路起,就早已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可没道理让丞相顶上,更何况他还答应卿天良保丞相安享晚年……
“虽如此,但臣也是合适的人选,臣在大嘉国的名声不比丞相差,臣的身份亦不比丞相差……”
“傻孩子,”霍秉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你是大嘉国的未来,朕死了,你都不能死!”
霍云朝震惊,抬起头看霍秉,这位帝王的表情严肃而认真,眼里燃烧着烈火,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盛世,而他为了这盛世的到来抛头颅洒热血,成就了自己最伟大的功绩。
霍云朝泄气般挣脱了他的手,稳稳磕了个响头,额头抵着地面,两眼通红。
……
陛下身体抱恙,接连几天没上朝,霍云朝在王府领了圣旨,去丞相府守灵。
霍云朝从王府出来时天色已晚,前两天还热闹非凡的街道此时冷冷清清,不少民房前都已挂上了白灯笼。
丞相果真是受万民爱戴。
左业在街头牵着马匹等着,待霍云朝走近,才一脸严肃地抱拳道:“禀王爷,高落红昨晚失踪了。”
霍云朝一愣,眉头皱起:“况融呢?”
“况融在追捕高落红的途中遭遇埋伏,现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对方身手诡异,刀法更显粗狂,很像北边圭厥的风格。”左业额角渗出冷汗,这回他们算是大失职了。
霍云朝嘴角紧绷,脸色阴沉的可怕,可他暂时还有其他要事处理,只好吩咐道:“好好照看况融,等他醒了再谈这件事,先去丞相府。”
说完,霍云朝往前走去。
丞相府内奏哀乐的、哭丧的响成一片,院子里摆了多盆碳火,一堆一堆人围坐着交谈,服侍的侍从丫鬟们穿梭其中。
见到霍云朝来,官员们纷纷站起身行礼,霍云朝一一回礼后径直走向大堂。
卿天良跪在灵堂一侧,见他来后站起身给他递了三炷香,算是对那天的无理之举道歉,霍云朝没说什么,接过香祭拜完,跟一旁的秦夫人说要守灵。
卿天良一惊,拦住他:“这不成体统,您这等身份这样做怕是要折我爹阴德。”
霍云朝扭过头看他,道:“丞相待我亲如子嗣,我亦待他如同长辈,更何况丞相是为国捐躯,陛下对此感激不尽,陛下身份特殊又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前来看丞相,我等这种为臣为后者,守灵乃理所应当。”
秦夫人点头称是,让人给备了软垫。
卿天良抿了抿唇,再找不到点说什么,安静下来自顾跪到一旁去了。
霍云朝跪在他旁边,脊背挺得笔直,盯着棺木硬着一张脸,眉头紧锁。
卿天良看了他良久,发现他没有要跟自己谈话的意思后,默默收回了视线。
又来了不少客人,卿天良正要起身,却见霍云朝已经站起来给人递香了。
卿天良看见别人一脸惊掉大牙,诚惶诚恐地从冷着一张脸的霍云朝手中接过香纸时,沉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丝好转。
王宝相是第二次哭着冲进来的,他昨天来哭过一回,还说要留在这里守灵,被他爷爷尚书大人揪着耳朵提回了家,叫他不要添乱。
今天他来,看到霍云朝突然就止住了眼泪,接过香拜了拜,乖乖退下了,只给卿天良使了个眼色。
这什么意思?
皮少贤紧跟其后,在霍云朝和卿天良之间来回看了两眼,也默默退了出去。
卿天良更迷惑了。
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以往他那些“朋友”的下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垮下脸,对着刚接待完客人又跪回来的霍云朝说:“你是不是对宝猪和少贤他们说了什么?”
霍云朝整了整衣摆,跪好了,才回他:“你指什么?”
卿天良说:“比如威逼利诱收买他们,不准他们跟我混在一起?”
霍云朝侧过头看他,没有温度地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无知,蠢货。”
第20章 秋风清秋月明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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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骂了,又被骂了!卿天良要气死了!
他狠狠扭过头,再也没搭理霍云朝一下。
实际上,王宝相和皮少贤凑一起,是这样的想法——霍云朝和卿天良不对劲!
王宝相说:“我爹昨天告诉我,只有一家人才能守灵戴孝,我既不是他家儿女,也不是他家外戚女婿,所以不能去捣乱,大不敬。”